选婿

　　夜里才下了雨，白雾腾起来，遮得四下朦胧一片。

　　秦瑶在房顶趴了一个时辰了，有些昏昏欲睡，用力拧了一把胳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子时已过，树上老鸹哀叫两声，低矮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惊醒了屋顶打瞌睡的秦瑶。

　　女子双手被缚，如牲口一般被人拖拽进来，口中塞了布条，吚吚呜呜发出不成调的哭诉。院里灯火亮起，一锦衣男子撑伞步出，端庄矜贵，站在檐下冷冷扫了一眼被带进来的女子。

　　黑衣侍卫一把扯下女子口中塞着的布条，将她往前拖了两步，“殿下要问你话。”

　　一扯下布条，女子眼泪横流，呜咽着膝行往前爬去，抖抖索索道：“齐王殿下，我……我都按照你的吩咐办了，没留下任何把柄……太子妃也没有怀疑过我……殿……殿下，我为您办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殿下，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说完她猛地叩头，雪白的额头在地上砸出血迹，鲜红刺眼。

　　趴在屋顶的秦瑶听着那动静觉得肉疼，地上含泪磕头的女子正是贴身伺候小皇孙的宫女，上次也是她站出来指认，将投毒的罪责往卿箬头上引，因这宫女在东宫待了好些年，没人怀疑她的话有假。

　　齐王转了转伞柄，面上带着浅淡笑意，慢悠悠道：“不是本王不放过你，实在是这次不好收场。你还不知道吧，太子妃和殷世子正派人查你呢，本王自然是相信你嘴巴够严，可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再想补救就来不及了，思来想去，还是让你早早闭嘴为好。”

　　一番话吓得女子面如土色，浑身颤抖疯狂磕头，“殿下……齐王殿下，我在东宫这么多年，太子和太子妃不会怀疑我的，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可以洗清身上的嫌疑，殿下，您开开恩……”

　　院里的齐王无动于衷，房顶趴着的秦瑶先于心不忍了，就在他摇头叹气时，身边瓦片一动，又有一道人影潜过来，秦瑶偏过头去看，发现是一身黑衣的卿箬，他也学着秦瑶的姿势，将身体平摊成一张饼，悄无声息埋伏在屋顶。

　　“吃橘子吗？”卿箬一趴下来，在袖子里掏了一阵，摸出个青橘子，掰开来递给秦瑶一半。

　　秦瑶在这趴了半夜早已又累又饿，想着有橘子不吃白不吃，于是道了声谢接过来，刚塞进嘴里就脸色剧变，卿箬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小声道：“嘘，别惊动了下面的人。”

　　那橘子酸得秦瑶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咬着牙吞下肚，泪眼婆娑瞪着卿箬。

　　“抱歉啊，我来的时候在人家墙边顺手摘的，不知道酸还是甜，我自己都忍着没吃。”

　　居然还是赃物！

　　院里女子还在声泪俱下跟齐王讨价还价，秦瑶不理会卿箬，继续紧张地盯着，没一会卿箬又窸窸窣窣从怀里掏出个梨子，递给秦瑶道：“这是我在另一户人家门口摘的，应该不酸，你带回去给你们世子吃。”

　　“你能不能别偷了，呸……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秦瑶嫌他闹腾，又怕他打草惊蛇，偏过头问他，“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卿箬见他不接，固执地将梨子塞进他手里，气定神闲道：“听说你们世子派你出来抓人了，我承了他的恩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其实不必，他天天在牢里骂你呢。”

　　“喔，是吗，他都骂我些什么？”

　　秦瑶思索了一下，慢慢回忆道：“骂你白眼狼，没心没肺，忘恩负义，背槽抛粪，始乱终弃……”

　　“等等，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卿箬刚问完，就听院里的女子爆发出一声哀嚎，原来是齐王殿下耐心耗尽了，准备让手下结果了她性命。

　　锃亮的长刀上映出女子惊恐的神情，她哆嗦着后退，不停求饶。

　　卿箬拿袖子擦了擦刀刃，不等秦瑶制止，他已如黑猫般蹿了出去，树上的老鸹吓了一大跳，哀叫着振翅飞起。

　　突生变故，院里提刀砍人的黑衣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人影扑下，那人手中的刀又亮又沉，带着喋血的狠劲猛贯下来，眼看就要一刀劈开他的头颅。

　　黑衣侍卫侧身一闪，险险避过，卿箬他一落地便将那女子往身后一带，接着上前跟人缠斗起来。

　　秦瑶也从屋顶跳下来加入战局，齐王见他二人突然出现，脸色一变，叫住了自己的侍卫，“都停下！”

　　一众侍卫收了收，秦瑶收起长刀，毫不畏怯地看着齐王，“殿下好大的威风，竟敢在此对东宫的宫人处以私刑，这宫女即便有错，也该请太子和太子妃裁夺，齐王殿下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些？”

　　齐王勉强地笑了笑，“秦副官，你来得正好，给小皇孙投毒之人本王已经抓到了，正要将其就地正法，好替殷世子洗刷冤屈。”

　　秦瑶道：“齐王殿下若是就这么把人杀了，我家世子的冤屈才是彻底洗不干净了，不如殿下将这宫女交给我，我带去大理寺审上一审，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揪出幕后凶手。”

　　那宫女一听，立马保住秦瑶的大腿，“大人，我跟你去大理寺……我什么都交代，大人救我啊！”

　　齐王脸色不善，却又不想撕破脸，努力维持着笑意，“那秦副官的意思是，殷世子要站在太子那一边了？小王和世子好歹表兄弟一场，世子难道要向着外人不成？”

　　秦瑶道：“世子的心思我不敢揣度，可涉及天家骨肉，还是请皇上亲自裁夺为好。”

　　话说完，齐王眼中浮现出狠厉之色，卿箬眼疾手快，一把拽过那宫女推到秦瑶身边，下一刻十余名侍卫齐群起攻之，如一群黑色的乌鸦包围过来，短兵相接，刀光剑影，树上老鸹哀叫不止，院里的血腥气融化在墨一般的夜色里。

　　“你带她先走。”卿箬挡下迎面砍来的一刀，扭头对秦瑶道。

　　秦瑶看着周围十几个人，心里犯嘀咕，“你一个人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谁叫你们世子这么小气，居然不给你派几个帮手。” 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卿箬将他二人推了出去。

　　“那你撑着些，千万别被打死了。”秦瑶自知寡不敌众，纠缠无果，果断扛起抖若筛糠的宫女冲出了包围圈。

　　齐王立刻派人去追，卿箬抖了抖手里的长刀，远远冲着齐王笑道：“来不及了齐王殿下，殷世子要是手里没点确凿的证据，怎么敢堂而皇之地来抢证人。”

　　“殿下或许应该担心另一件事。”卿箬拿袖子擦了擦刀刃，“当年你害太子涉险，那群流匪险些要了太子性命，我父亲无意间发现了你的阴谋，所以你让他永远闭了嘴，这些事我可是打探得清清楚楚，皇上或许还不知道吧？”

　　齐王脸色剧变，一把扔了伞，提声喝道：“给本王杀了他，别让他活着走出去！”

　　十几道黑影围拢过来，杀意在方寸之地蔓延，长刀染了血，映得人影也如浸在血里一般。天快要亮了。

　　*

　　秦瑶带着人在官道上纵马狂奔，宫门刚开，守卫正打着哈欠伸懒腰，就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细看发现是殷世子身边的人，也不敢阻拦。

　　紧接着有人匆忙赶来，传齐王殿下的令：“拦下他，不能让他入宫。”

　　然而马背上秦瑶长刀一展，纵着马一路横冲直撞，守卫既不敢放行又不敢伤他，为难之际，秦瑶已经猛挥马鞭，马儿吃痛一跃而起，撞翻几个冲上来的侍卫，硬闯了过去。

　　天刚亮时，秦瑶带着那宫女到了皇帝寝殿，很快和昌公主也闻讯赶来，皇帝却屏退所有人，单独召见了齐王。

　　只过了半个时辰，皇帝便传口谕命大理寺放人，这下殷世子也洗脱了嫌疑，投毒罪让一个东宫的小宫女背了。

　　一个小宫女胆敢给皇孙投毒，背后没有主使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只是皇帝为了太子和齐王兄弟和睦，强行将此事按了下去，秘密处决了那投毒的宫女，不许旁人再提起，这事也就囫囵翻篇了。

　　太子怯懦，不敢有什么意见，然而太子妃却不好糊弄，她心思敏锐，略一思索便猜出原委，料定此事和齐王脱不了干系，只是眼下没有实际证据，皇帝又摆明了要袒护齐王，太子妃面上不表，心中却已攒下仇恨，誓要让齐王付出代价。

　　殷世子从大理寺出来，皇帝和贵妃便急忙将他召进宫中好生一番慰问，此次虽是殷世子主动站出来揽了罪名，可于公于私到底是皇帝理亏，自然是对殷呈雅客客气气的，体贴关怀备至。

　　皇帝留殷呈雅在宫中用午膳，本来和乐融融，却不知怎么回事，饭吃到一半，殷呈雅触怒龙颜，得了皇帝一顿好骂，撵出宫去了。

　　今日秦瑶回了一趟王府，没来得及接他家世子，殷呈雅出宫时遇到了宫门口候着他的卿箬，微微有些惊讶，卿箬见他出来，率先发问：“听说陛下和贵妃留世子在宫中用午膳，世子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殷呈雅在大牢里关了几日，略有些憔悴，气场平和不少，“这顿饭有我没我都一样，不吃也罢。”

　　“世子眼下要回王府？要不我送一送世子。”

　　殷呈雅疑惑了一瞬，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卿箬道：“不管如何，此次多谢世子出手相助，不过世子此举无疑得罪了齐王殿下，我斗胆一问……世子为何要这么做？”

　　殷呈雅盯着他看了一会，平静地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了太子殿下？”

　　“我跟太子关系还没好到这个份上，犯不着为了他得罪人。”

　　卿箬不解，“所以我不明白，世子无心做太子党，也无心做齐王党，为何非要蹚这趟浑水，于世子而言，这并无什么好处。”

　　“这世上没有好处的事太多了，你想不明白也很正常。”殷呈雅不想再过多交谈这个话题，“你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卿箬快走两步与他并行，纠结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世子，上次我在大牢里问你的话，你还记得么，我回去又想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世子到底是讨厌我还是不讨厌我？”

　　“你想不明白？”殷呈雅停下脚步，面色冷漠地看着他，“虽然我知道你一向爱装傻充愣，但没想到你能装得这么理直气壮，这样嘲弄我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卿箬瞠目结舌，“世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他面上神色不似作假，殷呈雅越看火气越大，冷下脸色道：“我生平最恨别人糊弄我，你要是还有一点羞耻心，就……”

　　殷世子说到一半住了口，卿箬追问道：“就什么？”

　　“滚远点。”殷呈雅恶声恶气说道，转过身走了。

　　望着殷世子倔强离开的背影，卿箬若有所思地拧起了眉头。

　　他隐约察觉殷呈雅方才的话有丝丝怨气，可那怨气从何而来他不知道，摸着良心说，凭殷呈雅昔日所做作为，该有怨气的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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