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竟是我自己

　　听到来人是言拙时，崔老爷子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又问了一遍后近乎是从躺椅上跳起来，敲着拐杖忙道‘快请快请’，边自己走到会客厅。

　　站在大门口时言拙难得主动搭话：“你认识这两个字吗？”

　　翁有清正在四处张望，听到问话抬头看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答：“崔府。”

　　“是我忘了，你是大夫，自然是识字的。”他点头微笑，举止亲昵，令翁有清觉得是不是吃错药了。

　　管家一路小跑出来，忙不迭将两人迎进去，等到会客厅时，老爷子已然在里面转了上百圈。

　　“见过崔老太爷。”甫一进门言拙先进行了一系列官场应备礼仪。

　　明明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寒暄拍马屁，由他说来就清新脱俗。崔老爷子乐得胡子都翘起来，马上又想到事关重大，不多说官话，将话题拉到正轨：“言司直无恙？”

　　“在下遭遇刺杀九死一生，危急关头多亏翁娘子相助才得以脱困，这位就是翁娘子，她前往长安投奔远亲，路过我重伤之地，救了我。”言拙拉出在一旁看热闹的翁有清，让她莫名其妙变成了话题中心。

　　崔老爷子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刚才他就看见有个女子跟在言拙身旁，只不过什么都比不上言拙的安危重要，哪里分得出精神去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年轻姑娘。

　　现在就不一样了，这是言拙的救命恩人，身份不同，而且——言司直的语气十分温柔，目光更是难掩说不尽的感激。崔老爷子确定自己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这姑娘仿佛不清楚自己处在什么境况，只对着崔老爷子略略点头当作问好，抿唇微笑，大眼睛弯成月牙。

　　“能否劳烦崔老爷子帮我向长安送封信，解释现下境况，也好免了圣上父母担忧。”

　　崔老爷子连连点头，这才是正道，为着言拙失踪的事情，朝堂连续几天阴雨沉沉，今上看着哪个臣子都没有好脸色。现在这结果最好不过，要赶紧让长安知晓。

　　翁有清自然觉察出言拙的不对劲，可她摸不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不能妄动应对。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什么好药，因为言拙执意将她带上崔府为他准备的宴席。

　　并且在开宴之前，言拙特意来翁有清屋中，一本正经向她致歉，说自己隐瞒了身份：“之前实属迫不得已，我刚遭遇刺杀，辨不清敌友，怕再引来危机。”说着，他长揖道，“这些日子麻烦翁娘子了。”

　　“我能理解。”翁有清真心实意没有计较，之前的这些她都能理解，反而眼下的不能理解。

　　既然言拙有意隐瞒身份，应当在进崔府之前就找个由头随便甩了她。翁有清也是这样打算，二人在博陵分道扬镳，来日在长安城‘偶遇’之时，再‘恍然大悟’，再救命之恩人尽皆知。到时莫说是女官考试名额，没准言家能直接为她谋求一个官位，连考试都免了。

　　大陈的开国皇帝，也就是先帝，与刚去世不久的太后戎马天下，共同打下江山。立国之后，当时为皇后的曹太后坚持开创了一套女官任用体系，考试进入，任人唯才。曹太后作风强势，就算先帝驾崩后今上即位，她也手握大权，执掌朝堂，女官遍布大陈官吏系统。

　　自她离世后，没过多久女官们就被迫不及待排挤出核心权力斗争，有的辞官，有的呆在无足轻重的位置上昏昏度日。

　　不过不好在太后刚刚薨逝后便赶尽杀绝，现在女官任用体系尚存，只不过就算考进去也没有晋升前途。贵族女子们再也不参与女官考试，前去参加的都是读书识字的平民百姓。就算这样，任用女官的数量也在不停缩减。

　　此次前往长安，翁有清正是奔着女官考试去的，既然言拙有所隐瞒，那她也没有必要和盘托出。她也能感觉到言拙态度冰冷，恨不得甩之而后快，怎么如今态度大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尔东西南北风罢了。

　　“我向长安去信，不日将会派出卫队护送，到时翁娘子不如同行。”

　　奇怪的感觉袭来，翁有清只是报以微笑，对于没必要的人没必要的事，先不多想。言拙爱咋咋地吧，这种八百个心眼子的人。

　　百年氏族的宴席，规矩自然多不胜数，崔老爷子还安排了一系列助兴的节目庆祝言拙转危为安。席间言拙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无需多言，举止合体、从无差落也合情合理。

　　奇怪的是翁有清。普通人猛一接触冗杂的礼仪不免手足无措、无所适从，新贵尚且难以避免，更不用提世代无仕的平民。崔老爷子为此还特意将她安排在边上的坐席，怕她不自在，也怕她因为不懂礼仪被人笑话而羞臊。

　　现在观之，翁有清身上无丝毫局促意味，反而磊落大方、洒脱自然。这并不是她多懂这些，恰恰相反，很多时候翁有清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但她确无羞怯。不懂桌面上器具何用就开口询问，一点也不在意别人是否会嘲笑于她。

　　翁有清根本不拿眼去瞥别人怎么做事，自顾自吃自己的，跟着一起看歌舞，看到兴头上一起跟着抚掌微笑。

　　真是奇了。崔老爷子心内称怪，四下看去，崔家人都在忙着与言拙谈笑风生，没人注意小小角落的女医。

　　恰巧谈到这次遇刺，崔老爷子赶忙竖起耳朵。

　　“听说言司直这次是微服查案，难道是泄露了身份才被刺杀？”

　　“或许吧，某也不知何处出现差池，导致消息泄漏。”言拙苦笑，还带上一丝自嘲。

　　“不知是何案子，竟如此凶险。”

　　“说起来巧合，是一桩杀人案，被杀的是乡里的秀才，杀人者是一名屠夫。此案报上来已快盖棺定论，犯人也移交到大理寺牢狱，只待秋后问斩。狱卒却报犯人日夜喊冤，我只好按下，自己去狱中走了一趟。”

　　“听了犯人牛三所说，我也意识到此案诸多疑点，于是通报少卿，他会同刑部及御史台商议，最后郑中丞建议再查。”

　　“所以我只身来到案发村庄，走访村民。据牛三所说，当晚他喝醉了酒，前往秀才家中推搡辱骂被害人。原因是他一直觊觎秀才的妻子，认为秀才寒酸落魄，经常去找茬，当夜也不例外。秀才被推倒，脑袋磕在桌沿上流了一头血，当即晕了过去。由于此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牛三晃晃悠悠回了家，结果第二天就被衙役带走，说他犯了杀人重罪。”

　　“牛三宿醉之后尚处在迷茫之中，听了这事立马吓醒。衙门的人趁他茫然，立刻让他画押，移交上级州府，连指认现场都没有，一系列流程快得令人咋舌。直到到了大理寺狱中，复核此案时，牛三第一次认真查看诉状，发现上面写的竟然是秀才被人用砚台砸破额头，失血过多而亡。牛三这才察觉不对，在狱中整日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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