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用骰子攻略剑仙

　　风吹疏雨近黄昏，月上枝头鹊惊飞。

　　已是暮春时节，落红铺地成锦，平添寂寞；四下静谧无人，唯有青山环抱碧水，一座飞檐翘角的小楼立于镜面般无波的湖水中心，隐约可见最高层上一抹翩然若仙的清隽身影，正对月独酌，却不知为何又放下了酒杯，似是在等待一个他也不清楚等不等得到的人。

　　戚久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和发丝，掠过镜湖，放开周身的防护，任由寒风重露打湿衣袖，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木质的阶梯。

　　他不想直接飞上去，不想直接落在楚云归的面前。他的心绪很乱，就像是掌中那枚转个不停的骰子一样。

　　好在他并没有将所有事都攥在手中的掌控欲，这么一想，戚久突然觉得轻松了些，也更坦然了些。人心是世上最难把握的东西，多少人自以为可以堪破它利用它，把它当作棋子，可惜算来算去依旧功亏一篑。
　　那便不去算它。

　　他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玲珑的黑玉骰子也停止了转动，刺眼的“41”显现了出来。

　　“为什么要叹气？”
　　不比风雨声强劲多少的声音传了过来，戚久含笑望向窗边那等待着他的人，见他墨色的长发随风而动，露出疏朗的眉目，便在他的对面落了座。

　　“你能听到我在叹气？”他好奇地问道。

　　他没有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想要叹气”，而是问“你能听到”，就是默认了自己确实在发愁。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这样的愁绪总是萦绕在他的心头。

　　然而戚久已经习惯了。

　　虽说他确实有些担心急剧下降的好感度会扰乱他的计划，不过也没有到担忧得心烦意乱的程度。

　　好感度并不代表一切。

　　就像有些人厌恶一个人，只会想要远离；有些人厌恶一个人，却会想要杀了那人。
　　就像有些时候两人生出龃龉，会觉得再也不适合待在一起，会想着要分开，要从此不复相见；有些时候却没有隔夜的仇怨，甚至下一秒就会被对方刻意的扮丑服软逗笑。

　　“向来比较会察言观色罢了。”楚云归给他添了酒，明明是符合礼节的待客方式，戚久却知道他只是不想再说下去了。

　　如果他今天好运一点，被骰子随机到的数字又大一点，楚云归是不是就会对他说出来了？

　　他看过剧情，知道楚云归天生异于常人，从小就能知晓他人的心念情绪，导致他年幼时分不清“自我”与“他人”，只觉得自己是别人、别人也是自己，认为旁人的那些念头全都是自己心里产生的。
　　楚云归的生父生母都是凡人，不懂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直到三岁被他的师父带走时，他的父母亲戚还都以为他只是个疯癫痴傻的寻常孩童。
　　六岁那年，楚云归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能力，以免受他人影响，损害了自身的神智清明。

　　咦，这种能感知到他人恶意邪念的不都是黑化大反派？主角能长成这个样子还真不容易。

　　戚久觉得好笑，既然有着那样的幼时经历却依旧能光明磊落，怪不得楚云归没像狂屠刀客一样对他喊打喊杀的。

　　他不再去想这件事。说出来又真的能拉近关系吗？不想吐露心声就真的会走向陌路吗？戚久毕竟早就习惯这样的结果了。
　　他觉得楚云归实在是个性格不错的人，哪怕情绪不比看见他斩杀许飞的时候，变得冷淡了许多，两个人相处起来倒也还算自在。

　　……也可能只有他单方面自在吧。

　　戚久看着楚云归，发觉他竟然有些寂寥。青色的衣袍迎风翻飞，忽然觉得他像柳絮当空，在这无垠天地中飘荡。

　　可他本就是九天清风，寂寥与他并不相衬。

　　楚云归一副想问什么却又顾虑重重的样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和他目光接触的瞬间就低下了眼眸，有些欲说还休的意思。

　　戚久却想起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有交换过彼此的名姓？”

　　楚云归愣住了。窗外的风雨也小了下来。

　　“在下是太玄剑派弟子，姓楚名云归。”

　　“天行门符法峰李青梧座下大弟子，戚久。”戚久报完了自己的名号，果然见到楚云归的脸色微变。

　　他将酒盏举到了唇边，意图遮掩住苦笑，怅然之意却仍是从眉梢透了出来。饮下杯中酒，稍稍平复些心情，戚久这才开口：
　　“我……”

　　却是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楚云归看向了他，见他紧紧捏着酒盏，脸色也苍白如纸，于是皱起了眉。紧接着，他瞥见空中雨幕，就想要将戚久的注意也引到楼外青山之中：
　　“天地何其浩渺，悠悠万载又有几人羽化登仙？与之相比，世间万事不过鸿毛而已，何苦让它们滞涩在心中？”

　　戚久很轻地应了一声，也提起了些兴致，和他一起望向山水：“没错，不如多看看这方天地。”

　　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师父李青梧平日待我们极好，可惜那日我与师父意见相左，发生了些争执。当时我太过气盛，一怒之下就决心下山历练，谁知竟被困在一方寒潭之中，近日才得以脱身。”
　　“身在潭中数载，我无法动弹也无法休息，日夜清醒。起初还有些许希望，后来就只能一刻也不停地思念着同门和师长，靠怀念往日的欢愉度日，才能勉强撑到一条妖蛟破坏了潭中封印、让我重回世间。”

　　其中有半数都是假话，谁又能知道他动了真情？

　　楚云归默然。

　　面对着这么深重的绝望，似乎说什么也不好了。
　　他清楚有些人的伤痛太深，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无法理解，这样的人并不需要旁人说几句不到点子上的安慰，倒不如只是陪伴。

　　戚久其实早就将这件事忘记了，刚才突然想到或许适当卖惨能够刷主角好感度，就把它重提了起来。

　　当时的心境到底如何？戚久的指尖按在了他的折扇上，作出逐渐从回忆中脱身的样子。

　　等到感觉差不多了，他就换了一副轻松不少的语气问道：“还没有问过楚师兄，‘太玄剑派’究竟是……？”

　　楚云归也不觉得冒犯，在下山之前他就猜到肯定会遇到许多类似的事情了。戚久只是问问，没有贬低他的门派的意思，他也就解释道：“我的宗门是隐世不出的小门派，没什么声名，戚兄没有听说过也很正常。”

　　我都叫你师兄了，你怎么也叫我戚兄？
　　戚久在心里暗骂道。

　　在决心拿下楚云归之后，他看了半天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光有合欢宗的秘法，还有系统提供的参考资料，参考资料里又包括无数本仙侠小说和系统之前几任宿主的攻略秘籍。研究完这堆东西之后，戚久决定装年轻。

　　想想，是当主角活泼可爱的小师弟方便接近主角，还是去当什么事都要压主角一头、比主角还强的师兄或前辈方便？

　　他本来是打算靠称呼拉近关系的，暗示楚云归自己要认他当大哥，奈何楚云归不买账。
　　——只有同门派的才有明确的师兄弟之分，如果并非同门，为了表示尊重，修为相近的修士们一般都会叫彼此师兄。

　　也就是说，楚云归凭本事把他们的关系定义成了“不熟的道友”！

　　这就是41好感度的威力吗？！

　　戚久的脸色不明显地黑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想见识一下归一剑阵的精妙之处……”

　　话还未说完，戚久的身形就已经消失在了楚云归的面前。那把斩杀了段家家主的利剑分化出四十九道幻影，如同绽放的莲花一般朝着他原本所在的地方飞去。

　　乍一听到戚久的话，楚云归心中大惊，下意识以为他是要对自己的师门不利。

　　剑气纵横，虽并未伤及它们本该斩落的对象，却真的令枯木生花。脚下的地面起伏不定，这木质的小楼化作了三棵生长中的巨树，向内合抱，想要化作囚笼将戚久困在其中。

　　太慢了。

　　戚久用扇面挡住自己的笑颜，踩在了巨木之上，朝楚云归的方向抛出三道符箓。那三道符箓眨眼间就被剑光穿透，戚久却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布好了阵。

　　镜影迷踪阵，天行门的招牌阵法。

　　布置迅速，材料简单易找，被困对象难以破阵。身处于阵中的人不光需要寻找破阵方法，还要面对九个和自己一样的幻影。

　　不料楚云归入阵之前居然抓住了那短暂的时机，趁迷踪阵尚未完成，对着那一线天挥出了千百剑！

　　剑意变换，时如绵绵春雨，时如骇浪惊涛。细雨狂涛中，一线寒光出现在了戚久的眼前，而他已经别无退路，因为那空中的雨丝和脚下的湖水都已经被剑意引动，合围成杀机重重的剑阵。
　　风中有多少雨丝，他就要面对多少把飞剑！

　　戚久却移开了扇子，在漫天剑光中对楚云归露出了一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楚云归可能会生气呢？然而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无论第一次对饮的结果是好是坏，最重要的都是要让楚云归记住他！

　　他在楚云归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瞳中看见了他的影子。
　　更令他欣喜的是，骰子再一次转动了起来——
　　85！

　　楚云归见他竟然毫无防备，急忙收住了剑势。风雨止息，湖面也恢复了平滑如镜的样子。他有些赧然地朝落在湖水上的戚久走去，焦急地查看戚久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势。

　　在发现戚久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连头发丝都一根没乱之后，他就有些气恼又有些懊悔地戳在了戚久的面前。气恼是因为发现戚久比他以为的更强，懊悔是在悔恨刚才为什么那么冲动地就动手了。

　　“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太玄剑派、怎么知道归一剑阵的？”戚久也不生气，经历过那么多次反目，他分得清别人到底是不是想将他置于死地。

　　“抱歉，是我刚才太过冲动……”

　　楚云归低头认错，话还没说完，就被戚久的话截住了，扇子点在了他的胸前：

　　“现在认错也没用了，你尽管去猜，我不会告诉你的。”

　　楚云归：什么，不是生气了吗？

　　但他又想起了刚才宴席上的感觉。之所以会动手，除了戚久先是自称不知道他的宗门、紧接着又道出他的宗门秘法以外，更要紧的一点是他觉得自己是被戚久戏弄了。

　　现在想想……

　　楚云归看向了戚久含笑的眼。

　　果然就是在逗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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