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西陵的建筑不仅外表看起来和中央大陆十分不同，在房间的结构和陈设上也和林暮所熟悉的样式很不同。
　　进门是一个半圆形的房间，所有的家具也都是土制的——但和林暮之前常常见到的烧制的家具不同，这些家具和地面浑然一体，经由灵力加固，无法移动。
　　靠墙的部分有一排凸出的矮柜，一直铺展到不同房间之间的连廊里——这林暮之前也从未见过——散发出淡淡的灵力荧光。
　　李渊湛暂住的地方和他本人的外表不同，收拾的很干净，但也没有什么摆设，矮柜只摆了一些生活必须的物品，也整齐的放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感觉能随手带上就去各处流浪。
　　这里家具样式也不同于中央大陆的方桌高背椅，而是圆桌矮凳，凳子也没有垫垫子。
　　四人在矮凳上坐下，林暮有些别扭的调整了几次姿势。
　　李渊湛起身从矮柜中抽出了四个垫子，花纹样式像是东川原的款式，不过比起一般的垫子，这个要厚了许多。
　　他笑了笑，把其中一个垫子递给林暮：“不太习惯对吧？我刚来的时候也这样，这个给你。”
　　林暮愣了一下才站起来，她谢过李渊湛后把垫子垫在身下，果然舒服多了。
　　逐燕和乐静元也起身道谢，垫好垫子。
　　李渊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关切的问道：“那碧新秋现在还好吗？”
　　碧新秋是一位树妖，他是程若萱和程若芷——这对双胞胎姐妹可以说是创造了神灵——的朋友，在她们去世后选择继承她们的遗志，和她们创造的两个器灵一起，建立了府院，守候在府院，维系府院的秩序，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一同学习、进步。
　　他已有将近两百岁了，但岁月没有改变的是他的敏感、固执和脆弱——甚至可以说随着岁月的流逝、友人的离去，越来越严重了。
　　植物化形不易，而且大多不愿意离开故土，他难得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植物朋友，转瞬又离他而去。
　　“……不太好。”逐燕抿了抿唇，摇摇头，想了想，又道，“你认识府院里诞生的那个‘怪’吗？”
　　李渊湛愣了一下，摇摇头，好奇的问道：“‘怪’是什么？”
　　他们是用中央大陆通用的语言沟通的，林暮理解起来没有问题，而乐静元则靠着极光对他的催促骂骂咧咧之中夹杂的几句解释，自己半蒙半猜也能理解个大概。
　　逐燕组织了一下语言，“呃”了两声后放弃了，看向林暮。
　　林暮冲她点了点头，开口道：“‘怪’本质上是和‘神’相近的存在。从诞生方式来说，不同点在于‘怪’是汇集种种负面情绪而生，而‘神’是人们祝愿凝结而成的产物。
　　“在自然情况下，这两种生物会在生灵多的地方产生。‘怪’能驱使‘怨憎之力’，‘神’能驱使‘信仰之力’。
　　“但我在系统研究之后发现，其实这两种力量其实就是被情绪影响后更难控制的灵力罢了。只有具备相同的特质的生灵才能更多的影响它们。
　　“说白了，其实‘怪’和‘神’就是两种特殊的‘器灵’。‘器灵’是应创造者或使用者的愿望而生的，‘怪’和‘神’是应众生的愿望而生的。主要的区别在于，器灵是自生灵创造的灵器中诞生的后天生灵，而自然情况下，‘怪’和‘神’会先是汇集的、不可控的‘怨憎之力’‘信仰之力’，而后渐渐聚气、化液、成型。
　　“‘怪’在成型之后往往就会拥有自己的意识，更为坚定，不为负面情绪所左右——他们甚至视之为美味佳肴。我不了解原理，这不在我的研究范围之内。而神灵则不同，祂们应人们愿景而生，本能的要回应人们的憧憬——其实生灵皆，呃，大多如此，人们或多或少都有受身边其他人的影响，其实也能撬动少许的这两种力量。”
　　林暮熟练的解释道，毕竟这是她曾经写在自己书里、也给旁人解释过无数次的内容。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神情略微有些怪异的看着李渊湛。
　　林暮早已到达意行境界，观察事物深入秋毫。李渊湛在她眼中有十分特别的一点：他身上完全没有信仰之力。
　　林暮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但神灵确实能够感受到信仰之力的波动，甚至能从不同人的身周波动大概了解这个人的性格。
　　但像李渊湛这样，身上完全一点信仰之力的痕迹都没有的人，她从未见过。
　　这个看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甚至有点邋遢的中年人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李渊湛：？
　　平平无奇之中带着邋遢的李渊湛挠了挠头，用眼神向林暮表达自己的疑惑。
　　他想了想，随后起身去给林暮倒了一杯水。
　　林暮：……
　　林暮：“谢谢。”
　　她抿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人们的影响和自身经历的共同作用下，‘神’会诞生自己的灵智，但可悲的是，祂们往往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响应人们的愿望是刻在祂们本能里的首要任务。
　　“但生灵都是自私的。这种本能的矛盾让神灵更容易崩溃，无论躯壳还是精神都是。
　　“南泽的神灵就是躯壳崩溃了，但祂死前用自己那庞大的能量改变了南泽的气候，让那片土地再无冻土；
　　“而极光……极光作为四神和中央大陆的信仰对象，从祂诞生的那一刻起祂就是疯狂的，那由三位先人志士遗蜕铸就的躯壳也爆裂开来，硬生生将中央大陆的最高峰炸成了一个盆地，是碧新秋换了个地方扎根才把那里稳定下来，也就有了后面的府院。
　　“所以实际上，‘神’的危险性要远大于‘怪’——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命名。
　　“从这个角度来说，程若萱、程若芷的造神确实是有意义的：如果没有她们和其他那些自愿献身的先辈们在各个大陆奔走、散播信仰，形成对神灵统一的印象，那么不知道会产生多少个神灵，人都是矛盾的，更不要说是集体的人了，只要有几个神疯了——这几乎是肯定会发生的事——即便破坏力不像极光那样大，那也够世人受的了。
　　“而神灵想要解脱也不容易，除了失去所有的信徒，无人再信仰祂之外，目前知道的方法有三种：
　　“一种是像南泽的神灵那样，失去躯壳后自愿散去，不再在这人间停留；
　　“一种是，呃，像西陵的神灵一样：祂的信徒理解了祂，知道祂并非无所不能，决心解放他们的神，纷纷放弃了自己的愿望；
　　“还有一种是，由信徒手持信仰之力化成的利刃杀死神灵，而其他的信徒都目睹了这一幕——或者没有其他的信徒了。”
　　林暮说完了，她长舒一口气，又喝了一口水。
　　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极光的咕哝声。
　　过了一会，乐静元似乎是咀嚼完了林暮这些话里的意思，看着这个同龄人，他有些感叹：“你懂的好多啊。”
　　林暮笑了一下：“府院要求每个人离开前至少能接下碧新秋一击并且写完一本能被他认可的书简，恰巧我研究的内容是神灵罢了。”
　　“书简是？”乐静元有些疑惑。
　　逐燕比划了一下：“呃，可以算是一种特殊的灵器，用来记录文章。”
　　林暮补充道：“用灵力在灵器上写字留痕的那种。”
　　乐静元点点头，感叹道：“要是能去你们说的‘府院’看看这些文章就好了。”
　　“可以来的！都可以来。”逐燕笑了起来，她说，“长安府院欢迎任何人。府院在中央大陆，在那里还挺出名的，你可以到了问问，或者问问极光。”
　　极光哼了一声，可能是忘记了逐燕已经听不到祂讲话了，开始反复咕哝她就知道给人安排活。
　　“那太好了。有机会我一定去。”也许是被逐燕感染了，乐静元也笑起来，他旋即又问，“那个，我有点好奇——林暮你和极光是什么关系呀？”
　　他知道逐燕曾经是西陵的神灵，极光和他念叨过无数次她的好运气，但是极光之前从来没有提过林暮的存在，知道现在也别扭的不肯告诉乐静元。
　　乐静元想得有些入神，完全屏蔽了极光骂骂咧咧的声音。
　　林暮：远方亲戚。
　　乐静元：“？！”
　　他吓了一跳，刚刚林暮明明没有张嘴——
　　“你可以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思绪，不难的，你可以试几次，让极光告诉你祂能不能听见——反正已经许过愿了。”林暮笑了笑，她想起了多年前哥哥是怎么教自己的，她解释道，“我在林家长大，林家曾有一位先祖自愿献身，他的遗蜕和程若萱、程若芷两姐妹的遗蜕一同化作了极光的躯壳，因为行走在外时是那位先祖出面，所以极光本应是他的样子。也因为这个原因，林家人长得都和中央大陆之前供奉的神像有点像——也因此都有点疯。”
　　林暮看着乐静元和李渊湛惊讶的表情，笑意更深：“嗯，大概也包括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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