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不入清川

　　太子被刺杀的事平息得很快，虽然凶手的底细还未被查出，但这种涉及皇室内斗的事不宜宣扬。

　　贺清川中意喜平这事传得倒是非常开了，各皇子动作迅速，都找了差不多的女子往他身边贴。他们问贺清川是真的喜欢那姑娘吗？贺清川不正面回答，只说喜平是个好姑娘。大家以为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讲。

　　好武将从来都不是空有武力，还有满腹计谋，贺清川也不例外。他们都是局中人，不自觉地就互相利用了。喜平被推出一天，苏冬九便少受扰一天——揣着这心思，贺清川从不解释。

　　今年的正月一过，雪就不怎么下了，绿意来得比往年都早。春天一来，街头并肩而行的男女多了起来。

　　每年立春，有头有脸有点钱的家里头的公子小姐便会聚于一处。借着品茗看戏的由头，一群年满十六的姑娘小子相互试探，寻觅良缘。

　　苏逢春作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大夫，他的子女自是有资格参加这档子聚会。苏冬九已经是十八岁多的人了，却没去过一回，一是她的自尊心不许她暴露耳朵不灵光的秘密，二是她的父母当然也不想让她去。而如今苏颜月十六了，韩秋仙为了让这个宝贝闺女在聚会上美得最显眼，已经早早备好了几套行头。

　　姜列九看着手里钩织好的小斜挎包，越看越满意。钩织这包比钩织头花费时间不说，还费料。她想着要是拿出去卖，就那集市摊儿，本钱都难赚回，于是她把主意打到贵家小姐身上了，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喜欢？

　　赵三叔来送饭的时候，姜列九问他，“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平日喜欢去哪里？”

　　赵三叔没回答，而是先皱了皱眉，脸上露出的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连这个她都给忘了？在家待太久待傻了？“这不快立春了？妍盛园立春前后都热闹得很，立春那天更有各家公子小姐齐聚。怎么九小姐这是想出去认识些朋友？”

　　姜列九认真地看着他说完一串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在心里自言自语地重复了“妍盛园”三字，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赵三叔看她笑，以为她是想去攀高枝，于是开口，带了点泼冷水的意思，“那些公子可挑得很，这姑娘啊，哪怕只有一根头发丝不熨帖，他们都嫌弃得很。”

　　姜列九立刻品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笑着说：“巧了不是，我也挑得很。之前，我不去正是觉着他们不配。这回想去，无非就是看看他们有多不配罢了。男人嘛，多的是。”

　　赵三叔的嘴巴翕动了半天，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你一个聋的，竟嚣张至此？还是个女的，这话要是传出去，嫁什么人？嫁狗狗都摇头。虽说苏冬九不得老爷喜爱，但毕竟还姓苏，他有脑子，不敢把话说绝。“您吃好，我先忙去了。”他转过身，瘪了瘪嘴。

　　赵三叔立马去了韩秋仙那告密。然后，他开门的时候，姜列九堪堪站在了门口。

　　他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小姐，您找夫人是有什么事？”

　　姜列九看着他，脸上平静如水，如平常口吻开口，“辛苦赵三叔你转个身，告诉夫人，给我备件浅色的外衣。立春那天，我要去妍盛园。”

　　哪里需要赵三叔转告，屋里头的韩秋仙听得清清楚楚，心想着不知这死丫头又打的什么鬼主意？千万别毁了月儿的好姻缘。可这节骨眼上，她又不敢出手阻止。韩秋仙转了转眼珠子，也不晓得那媒婆子找没找着合适的男冤头。

　　立春前两天，姜列九收到了新衣服，同时也收到了新消息。新消息是有男人相中她了。

　　赵三叔拿来的衣服，传来的话，说人已经在前厅了，让她收拾收拾赶紧过去。

　　姜列九仍是不动声色，点点头，“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赵三叔歪了下脖子，老觉得不对劲，这九小姐怎么跟换了个新魂儿似的，让人捉摸不透。要是以前，她那憋不住的脾气，早就发作了。

　　门是敞着的，姜列九看过去，只一人在那定定地坐着。距离还不够近，所以他的脸看不真切，但他腰板挺得笔直，远远地就能让人感到小伙子的仪态不错。

　　姜列九迈进了前厅，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在下宋辰安，见过苏小姐。”他行了个抱拳礼，温文尔雅的样子，看起来蛮是讲究。

　　姜列九不记得原作小说里有这号人物，看来剧情真的变了？

　　“见过宋公子，我是苏冬九。”姜列九不知道该行什么礼，当然，她也本不打算行礼，不想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落在对方眼里，这无礼的行为被揣测为——是女方故意为之，是对自己的考验。他动了动眉，动作极其细微，那是自以为猜中姑娘心思的暗暗得意。“那日看过苏小姐的画像，便已觉苏小姐花容月貌。今日一见，苏小姐不但貌美如花，还林下风韵。”

　　姜列九看着他，笑了笑，“宋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得很，倘若有更美的女子，你也会去见吗？”

　　宋辰安回得极快，“自然不会。你在我眼中已是最美。”

　　“哦？”姜列九动了动眉头，“不知是宋公子娘亲美，还是我更美呢？”

　　“这……这怎么能比呢？苏小姐……你这样问，确实不妥。”被提及母亲，宋晨安实感冒犯。

　　姜列九也觉得不妥，于是她开口，“抱歉，刚才我口无遮拦。那我换个问题，假如我和令尊都不会游水，却又不慎同时落入水中，你会选择先救谁呢？”

　　宋辰安握了握拳，这次又涉及到父亲，他再次感到被冒犯，但脸上却还挂了淡笑，“不瞒苏小姐，宋某并不会游水。”

　　姜列九挑了挑眉，“不会游水就不救人了？宋公子不读书的么？”

　　“学海无涯，我所学恐怕不足冰山一角，我会继续努力，不负苏小姐期待。”宋辰安在心里好好调整了一番，想着不能因为这点小考验而破防。

　　宋辰安是体面人，尽管这会儿他觉着苏冬九有些过分了，也没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端庄规矩的女子怎可开这些玩笑？可他的条件又不允许他眼高手低，苏冬九已经是很不赖的成亲人选了。他生来就是个跛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为了掩盖这天生的缺陷，他的鞋里加了厚厚的底，他也十分努力地练习走路姿势，因此别人要不仔细去看，常是觉察不出他与正常人有异。

　　韩秋仙和媒婆见姜列九离开了，便从躲着的地方出来，直奔宋辰安眼前。

　　“聊得如何？”媒婆问，而韩秋仙在一旁切切地看。

　　媒婆跟宋辰安打了包票，说只要他看上苏冬九，这门亲事就没跑，苏家指定答应。

　　宋辰安抬起眼皮，点头，“苏小姐美丽端庄，为人直爽。我们应是有缘。”——女人这东西，成亲后自然会变乖的。

　　媒婆一听，拍拍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道这桩买卖成了！“那可不，有缘有缘！”

　　韩秋仙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着可是能把这碍眼的东西给送走了。她笑得也是见牙不见眼，“宋公子，以后我这闺女可就拜托你了。若她不听话，我就算绑也把她绑了去。”

　　韩秋仙心里头是真得美，除了能送走这继女之外，还能得一大笔聘金——宋辰安是出聘礼出得最多的那个。

　　此时，姜列九还被蒙在鼓里。

　　立春到了，即便没开门，人在屋里头也能感受到外头是个好天。

　　姜列九穿衣洗漱后，理了理自己精心钩织的包。浅绿底色的包，上面织了五颜六色的花草蜂蝶，而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只立体的花瓶，真的能往里头插花。韩秋仙派人送来的新外套是浅杏色的极简款式，搭上这活泼泼的包，衬得这包最是打眼——姜列九满意。

　　她推门，咦？——她再推门，好嘛，门被堵住了。她再去推窗，一样的，窗也被钉死了。这是有人明摆着不让她去妍盛园。

　　姜列九微微一笑，然后嚎起来，“不让我出去，我就死在屋里头。”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喊了几遍。

　　这声音大到府里的人都听到苏冬九院子方向有声音嗷嗷传来，但由于提前听了韩秋仙的交代，都只是歪歪脑袋后，又继续忙手里的活了。

　　赵三叔蹲着贴在门旁边的屋檐下，听着喊叫，心里头不是滋味，到底这里头是大活人哪！他一边摸着心口，一边向阎王爷解释，“阎王老子啊，这不管我老赵的事，我是拿人钱受人管的倒霉催，人家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要是里头的闺女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您可要让这闺女认准了人头报怨哪！”

　　姜列九喊了半天，见无人来救，便猜到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她也只气了一会儿，心道算了，跟这帮脑子不太灵光的伙计生气大可不必，生意今天做不成，那就明天做，明天做不成，那就后天做，总之，来日方长。

　　就在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门开了。

　　姜列九往门口一瞥，又是那张熟悉的布满褶子的脸。她阴阳着开口，“赵三叔，您是来看我过得好不好，还是来看我死没死啊？”

　　赵三叔搓搓手，皮笑肉不笑，“九小姐，瞧您这话说的，您且得好着！那个宋公子来了，要约您出去呢！”

　　姜列九一听，眼睛立马亮了，倏地站起来，“我收拾好了，走吧。”——宋辰安来得好来得妙！

　　宋辰安在大院里头笑盈盈地看她走近。

　　两人只有一臂之距的时候，姜列九盯着他，率先开口，“走，去妍盛园。”

　　宋辰安先是微愣，随即说道，“那是单身男女聚集的地方。”

　　姜列九顾不了那么多，扯起他的袖子便往大门外跑。

　　一瞬间，宋辰安把妍盛园抛在脑后，好似全世界只剩下了耳边的风和跑在身前的人，她因跑动而扬起的发丝不断拂着他的脸。

　　她拉着他奔跑在春天里。从未有一个春天像今年的春天，他闭上了眼，任由她拽着。

　　停下后宋辰安还忙着喘气时，姜列九已经理顺了呼吸，说了两字：“我是。”

　　宋辰安又是一愣，“什么？”

　　“我是单身。”姜列九微微一笑，“你也是。”

　　宋辰安想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回驳，可姜列九早就跑了老远，丢下一句“我有急事”。

　　心里堵得慌，宋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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