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雨

　　趁着午自习下课的短暂间隙，学生都喜欢聚在楼梯的转角处望风，有的在那闲聊，有的在那打电话，还有的在那灌水。
　　他们的音量不高，不会打扰已经进入午休的班级，也不会把老师给引出来。

　　裴妙思考着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却总找不到合适的。

　　听惯了别人惯用的那套说辞，真要放在现实里操作起来其实挺尬的。她不禁想起了电影里那一幕幕命运般的开场，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然后，门开了，解彧和温杨出来了。

　　男女身高的差距让裴妙仰起了头，他们从她面前经过，她本能地拽住了解彧的手腕，半握，又点水般地松开，解彧停下来看她。
　　双目对视，他的眼神平静地好像早有预料，裴妙忙不迭地的问：“学长，我能问你借个电话卡吗？”张过嘴后反而镇定了，借卡是临时起意，她往下继续胡诌：“我想打电话给我妈妈，让她帮我送个东西，但是——我的电话卡在教室，你能借我一下吗？”

　　温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学妹，问你借卡呢？还不拿出来！”
　　倒没指望他会拿出来。

　　解彧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裴妙。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裴妙在问之前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也没有丧气，低头说：“要是……”

　　而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解彧给了。
　　一旁的温杨流露出惊诧的目光，随后把伸出来一半的卡压回了口袋。

　　裴妙愣在原地久久没有接，没有想到他会真的给。

　　温杨戏谑：“学妹啊！你再不接，你学长就要把卡收回去咯。”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谢谢。”她接过电话卡。

　　眼镜链又一次滑过他的胳膊，金属的凉意被燥热吞没。

　　裴妙在打电话，他们靠在栏杆边上聊着天。

　　温杨问：“你怎么给了？”
　　解彧回：“她要，我有，就给了。”

　　“那我怎么没见其他人问你借，你有的啊？”他翻起了他的老底，很来劲，“之前在操场啊！我记得某人被高一的学妹要Q/Q，那避得都要躺我怀里了，然后不想搭理直接跑掉得，那个人是谁谁自己心里清楚？”

　　解彧：“……”
　　“如果不是你想把我往她身上推，我会跑吗？”

　　温杨：“那Q/Q你不也有？她要，我也没见你给。”
　　解彧：“联系方式和借东西是两种性质。”

　　温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你能保证她不是吗？”

　　追解彧的人不是没有，给反应的，裴妙是第一个。
　　和他当朋友这么久，温杨没见过有什么事情能引起他的兴趣，整个人像和尚一样清心寡欲。

　　解彧永远能保持置身之外的云淡风轻。
　　别看他们的关系挺近的，其实，他也看不透他。

　　“我觉得那学妹是在套路你，你们之前认识吗？……你作为当事人，给我点反应嘞塞！”
　　明知道他不可能给回应，温杨还是想问，“你就说说，你心底是怎么想得？天天憋在心里，迟早要出问题的。”
　　他忽略了上一个问题，回答了下一个，“不会出问题。”

　　温杨：“……”
　　果然是这样。

　　温杨看解彧的反应，让他觉得他对那学妹似乎有点不一样，可看他现在的反应，又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解彧紧抿唇瓣，温杨说得没错，他不能确定，耳边传来裴妙说话声。

　　“妈妈，爸上次帮我买的那本纯英文版的《赎罪》应该到了，你有空帮我送过来吧……你说周末吗？周末我看情况，要是我想回来，提前给你打电话，不回的话就不打了……嗯嗯……好的…我知道啦…那我先挂了，这个电话卡是问同学借的，他还在那边等着呢！”

　　她的声音和她人一样冷情。
　　这是解彧对她留下的第一印象。

　　裴妙拔电话卡的时候，将卡上下翻了个面。

　　班级：高三（2）班
　　姓名：解彧。

　　这名字好耳熟，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裴妙归还了电话卡，“谢谢，解学长。”

　　比之前，多带了姓。
　　怎么知道的，显而易见，电话卡被解彧揣回了口袋，他没什么表情地回：“没事。”

　　转身离开了。

　　温杨瞥了裴妙两眼，跨步跟在了解彧的身后。

　　没等他们走几步，她清冷的嗓音突然喊停了解彧。温杨眯着双眼，好奇她想干什么？

　　“解学长，你好。”

　　裴妙一步一步朝解彧走去。

　　“学长，你好，我是高二（9）班的裴妙。”
　　“裴是非衣裴，妙是妙不可言的妙。”

　　温杨纳闷儿：“那红姐怎么喊你裴新雨？”
　　她说：“我的另外一个名字。”

　　裴妙没有说其他话，只是简单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温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问解彧：“就这样？”
　　他反问：“那你还想怎么样？”
　　“想看她问你要Q/Q。”温杨损得没边儿，“然后看你到底给不给？”
　　解彧：“……”

　　同伴的瞿雅经过，惊讶地问：“温杨，原来你认识那个女生。”
　　“不是我认识的，是……”不是他的锅他不背。
　　话还说完，瞿雅已接着说：“那女生跟在你身后小半年了，啧啧啧，你这迷妹真不少呢。”
　　温杨：“？”
　　“早上早操，中午食堂，她虽然离你远，但很明显就在看你啊！”瞿雅说得绝对，任谁听了都容易被她的话带的先入为主，“女生了解女生，不会错的。”

　　解彧信了。
　　她在办公室说过“她有喜欢的人”，所以温杨才是她认识他的目的。

　　所有的逻辑都通了。

　　温杨被她的话震得脑容量不够用了，也不敢多说，害怕多说多错。

　　瞿雅跟解彧说：“解彧，昨天做的那张卷子上附加题我也不会，你能帮我讲一下吗。”

　　班上谁都知道，只要是问解彧和学习有关的问题，他从来不会说拒绝。

　　出乎意外之外的，解彧拒绝得不留情面。

　　他走得极快。
　　甚至不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

　　瞿雅脸色“唰”得拉了下来，她想问温杨，解彧怎么了？

　　温杨在她开口之前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解彧的态度，决定了他的态度。
　　瞿雅打得是什么主意，他知道。解彧也知道。只是顾及同学情面，没有戳破。

　　解彧在退，但不代表他没有脾气，更不意味着你可以得寸进尺。
　　温杨承认，比起一般姑娘，瞿雅是聪明了点，但也就那么一点。

　　人啊！别去妄想跨越那道名为“分寸感”的线，什么时候都要学会适可而止。
　　有时候，借口用多了，会适得其反的。

　　**
　　开学的风声紧，裴妙常常能在各个时间段看见周励在学校里巡逻。

　　午休的厕所和晚自习的操场成了周励抓人的重灾区，习惯在校规边缘徘徊的那群老油条，也都折在了周励这只老狐狸的手上。

　　完全是防不胜防。

　　裴妙听人说，周励晚自习下课不回家休息，换上校服，伪装成学生在操场上抓谈恋爱的。
　　本来以为是传言，后来没想到是真的，因为被抓的当事人是邓舒阳田径队的朋友。

　　林荫咂嘴：“哇！他是一年比一年离谱。”

　　以前最多是拿金属探测册检查学生有没有带手机，或者带着卸妆水去检查学生有没有化妆，顺带给人卸个妆……这手段是日渐升级啊！他是会玩的。

　　“穿着校服走在学生堆里都没被人认出来，换个角度想想，周主任还挺年轻的。”裴妙说。

　　人到中年，周励胜在没有啤酒肚，也没有秃顶，瘦瘦高高跟个杆子似的，平日里喜欢穿各种颜色的西装配牛仔裤。
　　在裴妙的印象里，没有见过他脸上露过疲惫的神情，比学生都精神。

　　纪子锐看着邓舒阳那健在的头发，“你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他说：“我那是都绕着他走，他在我不在。”

　　夏天已接近尾声，天却依旧炎热地让人难捱。
　　所有人都穿着短袖，邓舒阳已经穿上了连帽卫衣，裴妙看他裹得密不透风的，为了这头卷毛，他是真“拼”。

　　她善意提醒：“别还没被逮到，自己先进医院了。”

　　邓舒阳：“？”

　　林荫和纪子锐听懂了，纷纷笑出了声。

　　纪子锐：“热晕，也比成秃子，好，吧。”
　　林荫：“你，够损。”

　　邓舒阳被噎得没有还嘴的机会，丧着脸，委屈地看着裴妙，眼里写着：都是你带的头。
　　裴妙狡黠的眸子藏着笑意：和我有关系吗？
　　邓舒阳笑了：你赢了。

　　向下的嘴角无奈地上扬了。
　　即使被打趣的人是他，他也没有那么介意了。

　　他的笑声引起了林荫的注意，她望过去，邓舒阳的帽子正好掉落，短短几秒间，她好像看见了他的耳朵红了。
　　再看，他已经带回帽子，林荫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裴妙愉悦地撕着新书的塑料薄膜，林荫问：“老婆～这是什么书啊？”

　　“《赎罪》”
　　不是英译的，而是纯英文版的。

　　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如同蝌蚪一样填满整页，林荫看了一眼就头晕了，这跟做英语阅读理解有什么区别啊！
　　哦，不，比阅读理解还恐怖。

　　林荫：“你……”
　　怎么做到的。

　　“多看看电影就习惯了。”裴妙预判，断了她的后话。

　　林荫：“那……”
　　不一样。

　　“一样。”裴妙继续发力。

　　你到底让不让人问啦，林荫囧着脸抗议。
　　裴妙：“不能。”

　　从头到尾，她甚至都没有抬过头。
　　全凭直觉。

　　邓舒阳/纪子锐看得目瞪口呆：这都可以？

　　林荫：“……”
　　牛。你赢了。

　　纪子锐撇到后门口鬼祟的身影，提醒道：“周主任来了。”

　　几人安静下来各做各的事。

　　裴妙用玫瑰书签卡住书页，合拢了看了几页的书。
　　校服被她卷成团，垫在了手肘，人是安安静静地趴着，思绪在兴奋地活跃。

　　她的双眸望着对面的教学楼。
　　楼层变高了，她和他的距离也近了。
　　嗯，地理位置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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