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重返

　　张橙心直接点了接受。
　　然后将手机熄屏放进口袋里，快步跟了上去。

　　她向来是个空不住的性子。
　　几步走到许柠初身侧，又将手伸进塑料袋里，要将芬达拿出来喝。

　　许柠初无奈，只得停下脚步，转身双手抻开塑料袋，任她取拿。
　　她立马埋下头去拿，笑容跃起：“走半天，有点渴了。”

　　他就这么看着她。
　　近在咫尺。

　　少女垂着脑袋，双麻花辫松软甜美，碎发毛茸茸，脸蛋白皙精致，眉眼即使低敛着，亦蕴藏着张扬。
　　一个温柔和锐利的矛盾体。

　　许柠初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不自觉地扬起眼。
　　见她迅速抓起一罐芬达，他又跟着取出一支吸管递过去，温声提醒：“慢一点，不着急。”

　　张橙心接过吸管，举了下芬达，挑眉俏皮一笑：“一罐芬达两块五，第一口值两块！”
　　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像是在说什么至理名言一样。

　　许柠初轻笑了下，合手提好塑料袋。
　　张橙心则低头慢悠悠地拆着吸管，自顾自往前走去。

　　怕她走路不看路撞到人，许柠初不远不近跟着，不经意提起：“你好像从小就爱喝这个。”

　　“芬达吗？”张橙心仍旧低着头与吸管作斗争，拿着芬达，单手不太好拆，吸管又是薄薄长长的纸包装，刚刚丢在袋子里沾上了冰饮料罐身的水汽，又软又劣质，撕了好几下撕下一堆碎纸片揉进手里还没拆完。
　　“嗯。”她听见身后低低应了声。

　　“你竟然还记得。”
　　“我记性一直很好。”

　　“哦？”张橙心停下手中动作，回过头去看。
　　许柠初几步走到她身旁，扬了扬眼，“我还记得以前你妈不想你喝太多饮料，骗你说喝了芬达会变成橙子，你可高兴了，放学路上就开始分铅笔橡皮擦，说明天不来上学了。”

　　“……”
　　张橙心瞬间就联想到了一顿竹鞭肉丝的记忆，但还是淡定地闪了下睫：“还挺遗憾的，变成橙子就不用上学了。”

　　许柠初一笑置之，接着说：“但你外婆经不住你缠，买了一大瓶说好每天给你喝两杯，结果你偷着喝了一杯又一杯，怕被发现，又往里面兑水。”

　　张橙心一听，瞬间表情崩裂：“有……有吗？”
　　“有。”许柠初立马笑出了声，强忍着继续讲，“我去你家玩，你外婆从冰箱里拿出来倒给我喝，我一喝就知道是你干的。”

　　张橙心：“……”
　　好想杀人灭口。
　　这家伙简直是一个bug。
　　她记得的事情他记得，她不记得的事情他也记得。

　　那就互相伤害吧！

　　张橙心也跟着揭起了老底，轻笑着叹了声：“说起来，你还欠我一瓶芬达。”
　　许柠初在一旁并肩走着，轻轻垂下睫，没做声。

　　张橙心跟着说：“那次我攒了两天零花钱，买了一大瓶藏到你家，打算放暑假喝，结果一考完期末我妈就把我拉回城里上补习班，再回去时，你已经被你妈接走了。”
　　许柠初眸光黯淡，头垂得更低了。

　　良久。
　　他才出声问：“现在呢？”
　　现在呢？现在还好吗？

　　“现在啊？”张橙心悠悠重复了遍，接着不甚在意地挑眉一笑，“这不没变成橙子。”
　　许柠初掩着晦暗，轻笑了下：“你妈还是管你很严？”

　　“还好。”张橙心语气十分随意，“不上学是不可能不上学的，芬达还是可以喝一点的。”
　　说到这，她才想起手上的芬达还没喝，从冷柜里拿出来了会儿，冰饮料罐身满是水汽，贴在掌心湿漉漉的。

　　张橙心立马放慢脚步，低头去开易拉罐。

　　砰——
　　随着气泡漫出来的声音，清爽酸甜的橙子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

　　几乎是瞬间。
　　许柠初又听到身旁张橙心发出“嘶——”的一声，心中一顿，连忙转过头去看。

　　结果。
　　就见张橙心站在那儿，正低头盯着断了一半的指甲看。

　　这姑娘，开个易拉罐也能把指甲折了。
　　真是服了。

　　许柠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又见张橙心要徒手将断了一半的指甲撕下来，边缘参差不齐，看着就疼，还有心思安抚他：“等会啊，马上就好。”

　　许柠初连忙阻拦，伸出手说：“手上东西给我。”
　　张橙心正愁手上拿满了，不好使力，立马将芬达、吸管连带吸管碎纸团一股脑塞了过去。

　　东西被一把接过。

　　接着。
　　她就听见身侧传来少年清澈疏朗的声音：“别折腾你指甲了，站这喝会饮料，等我两分钟。”

　　等她抬起头，手上已经被塞过插上吸管的芬达，许柠初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留下脚边装着三瓶饮料的透明塑料袋。

　　张橙心只好站在原地等。

　　也没等多久，大概咬着吸管喝了几口饮料，又掏出手机刷了几个短视频的时间。
　　许柠初就回来了。

　　她都没有察觉到。
　　许柠初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一言不发地抽过她手中的芬达和手机，又递过来一盒指甲剪。

　　手机短视频戛然而止。

　　张橙心愣怔地接过指甲剪，又抬起头去看。
　　少年站在她眼前，微微弯着眼，眸光明亮，发梢有些湿润，稍稍凌乱，朝气蓬勃模样。

　　让人不由内心一颤。

　　她呆滞了片刻。
　　直到许柠初眉梢一扬，打趣道：“虾滑不吃了？”

　　她才回过神来，连忙笑着说了声：“谢谢！”
　　就立马低下头，边走边拆指甲剪包装，去剪断了一半的指甲。

　　许柠初也就提起塑料袋跟上。

　　回火锅店路上。
　　张橙心剪完指甲，路过电梯口的垃圾桶，要把指甲剪包装盒扔掉。

　　扔掉之前，想着把钱还回去，翻到盒子背面看价格。
　　这一看，张橙心瞬间瞳孔地震。

　　“30？这么贵！”

　　许柠初：“……”

　　片刻，张橙心又低声嘟囔：“不过对你应该不算什么，我妈说你家都别墅靠海了……”

　　许柠初：“……”

　　-

　　两人回到火锅店时，正好见到许清和程丽背身站在小料台前拿水果调蘸料。

　　程丽小声操着方言，义愤填膺：“真不是个东西，当年跟你妈求着要娶你，最后居然去外面找人！”

　　橘州方言差异很大，往往一个镇的人听不懂另一个镇的人说话。
　　因此在外说方言，基本上属于加密通信。

　　许清叹了口气，也说着方言：“前年就离了，一直没说，就是怕影响柠初中考。”

　　听到这。
　　张橙心内心一震，连忙去看身旁的许柠初。
　　许柠初面无表情，神色冷淡，仿佛方才眸光明亮的少年只是幻象。

　　两人走到不远处，径直绕过小料台，往原先的坐位走去。

　　身后。
　　程丽还在问：“你们财产怎么分的？”
　　许清：“没得说，他净身出户。”

　　“你现在回来了，那边的生意怎么办？”
　　“能怎么办，两边跑。”

　　“那到时候你儿子一个人在家……”
　　“实在不行，让我爸妈过来照顾，我那些年不在他身边，他终归还是跟他姥姥姥爷亲一些。”

　　说着说着，程丽和许清已经从小料台离开，往坐位走去。

　　“话说回来，你都给他改了姓，怎么不把他名字也改了？”程丽说，“他那名字不当年你婆婆找算命的取的，跟个女孩名一样，你不一直不喜欢？”
　　“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许清笑笑，“他说，怕自己连名字也改了，以前的朋友也就不认识他了。”

　　火锅店人声鼎沸。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些话因着独一无二的乡音，还是准确无误地传入了少年少女耳中。

　　张橙心一直不敢去看许柠初的表情。
　　这些愁云惨淡的事实，被直截了当地摊开来讲，没有人不难过，也没有人想被看见脆弱。

　　只是这一瞬。
　　听到“他说，怕自己连名字也改了，以前的朋友也就不认识他了。”的这一瞬。
　　张橙心感觉许柠初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很快。

　　程丽和许清走近，看到卡座里的许柠初和张橙心，立马噤了声。
　　四人接着开始吃火锅，又恢复成其乐融融模样。

　　中间。

　　张橙心从购物袋里拿出小票，连同指甲剪的钱，给许柠初转了过去。

　　许柠初的微信，就很许柠初。

　　名字是xnc，微信号是wxid_开头的原始ID，朋友圈从来没发过。
　　至于头像，是一只狸花猫，好像在哪里见过。

　　-

　　晚上。

　　许柠初洗完澡，坐到床边擦着头发，点开了张橙心的微信头像。

　　张橙心的微信头像，是一个拥有金色大波浪的芭比娃娃，正穿着粉色比基尼躺在沙滩椅上，头戴墨镜脚跷二郎腿，手上还端着个果汁杯。

　　许柠初盯着大图看了半天，很快点了下空白处，回到好友信息页。
　　张橙心的微信名字，则是一个橙子emoji。

　　接着退回微信聊天框。
　　唯一一条消息是几个小时前的。

　　[橙子]：【微信转账46元】

　　许柠初直接忽略了这条转账，犹豫了片刻，还是调出键盘去打字。

　　一墙之隔。

　　张橙心坐在书桌前，刚补完历史，想着玩一会儿，凑个整点再开始补下一门，于是拿起手机来刷。

　　照例查看微信消息。
　　看到许柠初还没收款，直接点了进去。

　　然后，就看到了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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