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倾倒

　　这是个君尊臣卑、阳尊阴卑、猫尊鼠卑的封建世界。
　　春日尽。
　　阴暗潮湿的暴雨天气作为过渡，夏天要来了。
　　房间内怕潮气的物品都收了起来改成别的，收不起来的也做了防护，全部蜡烛架子都摆了出来，空间被灯火照得明煌煌，平时的富贵繁华竟然映照出了一些空旷，看地上的影子得以完整显现就知了。
　　这样的天气让人什么也不想干，干什么都多此一举、黏黏腻腻，只想呆在干净的角落一动不动。
　　看着外面的雨幕，你能明白，树与人的区别。
　　她怎么不是棵树？
　　饿了。
　　“玉梳，昨天……”不，还是别知道了。
　　“昨晚没吃什么，今早要吃好一点。”
　　“殿下，您还是先吃清淡点将脾胃养好了，再想那些吧。”玉梳将几样淡口小菜和两样粥摆出来。
　　林粉鸽见了懒懒得望一眼那糊糊状的粥就收回视线，好似不满意。
　　其实，她以前口味最是清淡。养身养生，可到头来不还是死了吗。现在给她白赚一个人生，还是处于封建王朝顶层，朱门酒肉臭的“朱门”，她一怒也许不能浮尸百万，也应该让一般人胆战心惊，她尚且没有铺张浪费，就要因为“养身”被人劝诫。
　　玉梳摆好碗筷，回头看，虽然娇气但向来善解人意的主子，好像因为要吃简单些，闹了脾气，玉梳低头想着怎么哄人，走了过去。
　　平日里盛装打扮富贵逼人的人，今早沐浴过后，外面还在下雨，也不出去见人，因此只穿着一件舒适贴肤的长衫松松的打了个纱巾腰带，将额前的头发挽在脑后，三千青丝覆盖在身，些许散落下来盖住她跪坐在榻上搭在膝盖前的双手，看着跟个猫似的，双眼看不出什么却觉得有什么在改变。
　　玉梳下意识比往日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
　　林粉鸽抬眸看她，玉梳是个美人，精明能干的忠诚体贴的甚至有些擅作主张的，柔和又坚定的美人。
　　玉梳迎上林粉鸽的目光，仿佛被摄住一般竟然半响不敢挪开，两人因此维持了短暂的对视。
　　外边电闪雷鸣，雨水哗哗哗，室内明亮丝毫不受影响。
　　林粉鸽如愿看到玉梳额头生了些汗，才仿佛什么也没干一样移开了视线。
　　玉梳却忘记了原来想要哄人的话，张开口嗓子竟然哑了些。
　　“殿下，厨房熬了一锅泉藓鲫鱼，本是要慢火熬两个时辰，中午时用味道最是浓香，但这是弃鱼饮汤的做法，因为用的是上好泉水，又有别的好东西提鲜，现在正好鱼嫩汤甜……”
　　林粉鸽低下眸子看自己指甲莹润粉嫩，好似没听见一样。
　　“奴……这就去取来给殿下。”她离开的步伐比往日多了一丝急切，神色也有些不对，别人见了都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么小的事情，层层传递出去，玉梳还没把汤带回来，这府中的另一位主子就来了林粉鸽这里。
　　珍梳进来通知，话还没落人家已经进来了，珍梳惊慌要给她更衣，林粉鸽保持着原样，只动了动嘴，“你出去吧，守在屋外，别让人进来，我与二皇子有话要说。”
　　庭宣梨一进来，便被满室的灯亮给晃了眼，在灯光中看到端正跪坐在榻上的人，对方也看过来，他脚步顿了顿，还是走到她身边坐下，神情平淡，语气温和，“我来看看你是否不适。”
　　他试探着伸手，见她没有反对就拿起她右手神色坦然地给她把脉，过了一会儿见没什么问题才放开，却坐远了一点。
　　“你要说什么？”
　　林粉鸽：“你说给我的狗呢？”
　　“已经安排了专人暂时照顾，检查干净后自然送到你面前。”庭宣梨坐正，姿态美观将脸对着前方，接下来两个人都是这样谁也不看谁的对话，唯有灯光映出来两个影子有所交错。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
　　“庭宣棠在外有心上人吗？”
　　“……”
　　庭宣梨沉默了，他呼吸从来均匀，哪怕昨天问他要诗时，也不过是伪装出来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现在听到这样的问题也没有什么动摇。
　　林粉鸽心底的确佩服这样城府深沉、无论何时都可以掌控自己情绪的人，她不会因为自己来自科技年代就低看古人的智慧，要知道她虽然生活在科技年代，却没有一样科技是她造出来的，而这样的时代，世界却是实实在在握在这些人手中的。
　　如林粉鸽决定做的那样，她的确没有通过揣摩去扮演原来的人是怎么为人处世的，却也有揣摩着这个身份这个人所拥有的权力地位，就好像她要知道手中的钱可以坐公交车，还是坐出租。但是绝对不足以让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要么是她做得和原来的叶逐夏非常相似。
　　要么就是所有人都不熟悉真正的叶逐夏，她的家人也不在乎她。
　　不仅庭宣梨要求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似乎也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是觉得自己彼此换着身体玩非常令人匪夷所思了，所以见别人身体里的魂魄换了竟然如此淡然？
　　这可能吗，呵。
　　也许是还不确定，她可以帮他们确定一下。
　　也许有什么原因让他们不能解决她这颗定时炸弹，还要留在身边好好的。
　　还有……还有……林粉鸽每新发现一个疑点就从头到尾，统筹全局地重新盘算一遍，她心里是有个大概把握的，但是总感觉还有些细节她没法连上……
　　真的饿了。
　　这时她才闻到那桌淡粥小菜的食物香气。
　　心里不由得埋怨起这个人来，这么个问题有必要想那么久吗？她以为自己表现得已经很配合且无害了。
　　“你可以这么想，我是为了更好地配合你们扮演好这个……醉迷美妻的美妻。”
　　有，还是没有，快点给个话吧。
　　哦哟，玉梳端汤回来了，香气飘进来，真的好香，她是越闻越饿啊。
　　“无需扮演。”终于，他终于松口。
　　“嗯。”她点头。
　　等等，他说无什么？
　　“你说什么？”
　　她讶异得上身不稳，手掌没撑住，干脆顺势跳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脑后松挽着发的玉簪飞出，摔在地上，连续几声清脆声。他想扶她，手还没伸到，她就站稳到了地上，他平淡地收回手。
　　她走到他面前，带着微的怒气。
　　两人目光对视，影子分明。
　　庭宣梨眉眼清朗，挽唇一笑，目光融了灯光。
　　“逐夏方才所言，真是多此一举，你的美貌在与堂堂二皇子成婚前可是追求者众，何须扮演？”
　　啊，这……没毛病，她也是照过镜子的，和她少年时期被赶出家门前那个千金大小姐的模样有几分相似，的确可以说得上是闭月羞花了。她自恋地想到。
　　“你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这就是你昨天提到的条件？”
　　“不是。”
　　“哦，原来不是。”他微笑着闭嘴了。
　　林粉鸽心道别以为你这样我就套不着话了，大不了来一场明牌，就算后果惨重也要让你们也跟着惊心动魄一路。
　　“那我这个美妻不是扮的，原来醉迷的二皇子是扮的，什么一对佳话，鹣鲽情深，都是骗人的。看来你也不知这是假的，所以那日宴会幻境里出来，竟然那样可怜地演给我看。”
　　她可没有问问题了，只是边说着边一丝不漏地观察着他一举一动。
　　他表现得从容坦然，一副任她审阅的模样。
　　厉害了。
　　“算了，前尘往事，都与我无关。”她甩下那么一句话，不再看他，走向早餐。
　　步伐虽然干脆，可她心里还是希望这位老板能喊住她，说，好，这个价卖给你了。
　　什么也没发生。
　　他只是跟着走过来坐下了和她一起吃早餐。甚至时不时帮她挪一下她喜欢吃的那样小菜。
　　吃着吃着她才想起，朝门外喊了一声，“玉梳。”
　　外面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大了起来，也许外面听不见她声音。她起身去开门，外面走廊倒是宽，台阶也够高，一溜子人守在外面，并没有淋湿，玉梳身边的丫鬟拎着餐盒，玉梳则见她开门连忙上前来，“殿下吩咐，外面湿气重。”连忙来到前面挡住湿润的风。
　　“留两个人进来候着，其余人回去吧。”
　　“是。”
　　林粉鸽转身回去，注意到庭宣梨放下碗，目光落在她脚上。她坐下后问，“你看我脚做什么？”恋足癖吗？
　　她刚刚没穿鞋子，反正已经脏了，打算之后洗过再穿鞋。
　　“……”
　　“……”啧。
　　玉梳端出鱼汤，揭了盖子，只见汤面一层薄薄的凝结物。
　　“殿下，这汤已经凉了。”
　　“没事，端走吧。”反正这汤估计原来也不是准备给她的，果然对面的人眼里闪过遗憾。
　　~
　　午后，终于放晴。
　　林粉鸽出来透透气，想到小池子里的鲤鱼特意去看了看，问身边人谁将它们喂得那么肥，说是管家。
　　“叫管家来。”
　　玉梳擦干净一块石头，又铺上软毛皮，这才请她坐下。
　　在管家来之前，玉梳先将她自己知道的交代了一遍。管家是庭宣棠立府时，同时从宫里调岗过来的，虽然领的是这里的工资，但是工籍还是宫里的，宫里每年还有年底奖金给他，意思就是她管不了人家。小老头无儿无女无对象，平日里就喜欢搁这儿喂鱼。
　　“他只管着各库房的钥匙，和这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一年更替，哦，还有这几条鱼，别的都有专人负责，事情都向二皇子禀告。”
　　小老头来了，虽然长须白发却一身清正骨气，比曾经见过的道士要有仙风道骨，他拜礼，“二皇子妃娘娘。”
　　“起身。”
　　“谢二皇子妃娘娘。”
　　林粉鸽听他娘娘来娘娘去的，莫名一个股子拖泥带水的累赘感，“你同玉梳她们一样称呼我便是。”
　　他看向玉梳，玉梳给他做了个示范。他才道：“是，殿下。”
　　“嗯，找你来只有点小事儿。这的鲤鱼，是你养的？”她指了指明目张胆地靠近到岸边啄青苔的鲤鱼群。
　　“回殿下，小的只是撒些食给它们。”
　　“不是你的？”
　　“这府中无论是花是草是鲤鱼是麻雀，都是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的。”
　　林粉鸽撇眼，说这种话，真没意思。
　　“是二皇子让养的？”
　　“……”管家实在被林粉鸽问蒙了，“殿下要是不喜欢它们，我即刻让人打捞它们上来。”
　　“不必了，没事了，你回吧。”
　　让他走，他还犹豫再三，走得慢吞吞的，不似来时那样利索。
　　等他一走远，林粉鸽就吩咐三把梳。她今天要做个钓鱼佬。
　　“让厨房安排个人来这，我钓到一条鱼就现场给我烤一条。”
　　这些鱼被管家喂养得毫无防备心，岂不知天上来食，比树枝落影要危险万分。
　　她只需把鱼钩勾上一点，然后撒一把食物下去，总有一条倒霉的会咬到钩子，如此几次，她就失了兴趣，开始挑战真正的钓鱼。还是有鱼咬钩，根本认不得同类挣扎求生的腥味，见到甜头就扑上来。她干脆空钩子钓鱼，结果就是半天钓鱼竿都不动一下。
　　啊，就是这个效果了。以前上课的时候听歌，忽然摘下了耳机，不是因为要听课，是因为困了要睡觉啊，她空钩子钓鱼愿不上钓，以获得这种宁静。
　　宁静舒适的午后，林粉鸽仿佛回到了现代生活，她一边钓鱼，一边看直播烤鱼，然后慢慢地瞌睡了。
　　为了不打扰到她,三把梳站得远远的。忽然见她往后倒下，怕她磕到头，又喊又奔，把她吓得一个弹起。
　　“殿下，你没事吧？”
　　“殿下困了，便回去吧。”
　　“要不然让人把藤椅搬出来？”
　　“我回去睡，烤鱼就让大家分了。”她摸着胸口，心跳得有些快。“别的不用收，明天再来。”
　　她看了流动的池水里，层叠的石头缝隙下，白白胖胖的鱼观察着外面，跃跃欲试。
　　她要钓鱼钓到，这些鱼一见人来就跑，要让它们知道人心险恶。她自己虽然时常松懈，却看不得它们如此。
　　未必有人会惦记你们的，但是万一遇见了她这样的，不得死？
　　未必有人会动她的，但万一呢，遇见不知什么样的……
　　此后她天天来，短短时日后，池子里原先一撒鱼饵就蜂拥过来的鲤鱼，现在一发现有人影靠近就轰然散开，飞快钻入各块石板水草底下，战战兢兢。林粉鸽满意了，现在它们已经经历过人心险恶，不会那么容易被骗上钩了。
　　玉梳原本也不知她的用意，后来知道了……玉梳努了努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您每日准时在这吓它们，有人每日准时在别处喂，只是在这不敢吃了罢了，您就没发现连日来它们身上的膘是一点没减？
　　玉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何必让这点小事坏她兴致。
　　~
　　这天，天气晴朗，微风拂袖，林粉鸽又来钓鱼。
　　这几天她已经渐渐钓不上来鱼了，她一靠近，头上首饰的光一照到水里，鲤鱼们就好像听到了警报飞窜躲开。然而大家好像也渐渐知道她似乎并不是为了钓鱼而钓鱼，她只是为了钓鱼而钓鱼。
　　给她烤鱼的人心思灵活，猜到她想看人烧烤，钓不上鱼后，就从外边买鱼回来烤，不仅烤鱼，还烤鸡烤肉烤肠烤猪蹄，经她指点后还加入了烤蔬菜。
　　厨师烤好一碟子肉剪小块后，送到林粉鸽边上的矮桌上，“按殿下指点，涮了蜂蜜烤的，您试试？”
　　林粉鸽早就闻到香味了，她不喜欢别的香料，不过，就算只有蜂蜜和盐油调味烤肉就已经非常香了。她夹起一块放入口中，享受地咀嚼着。
　　一条白毛小狗从她躺着的藤椅下钻出来，半蹲半立地用尾巴扫地，仰着头吊着委屈的眉双眼水润地注视着她。
　　林粉鸽只吃了两筷子就让人分了，好吃也没多好吃，她并不嘴馋。她让厨师给她切了点肉，不放油盐，亲自烤熟后喂给了小狗。
　　这条小狗千呼万唤始出来，颜值没让人失望，只是抱来的时候已经一个月大了，又困在笼子里检查毛发、寄生虫，教了几天规矩，放出来后，显得格外安静谨慎。
　　好在不蠢。
　　林粉鸽喂完一块肉后，在池边洗了洗手，小狗也跟着蹲到了池边，被倒影在水中自己的影子吸引住。
　　狗会游泳吧？她突地想到。
　　林粉鸽站直身体，鞋尖才露出裙摆，眼睛瞥见池子对面的小道树影婆娑间甩过一角蓝绿色衣袖，再看小狗已经离开池边转到了她的另外一侧摇尾巴。她懒散地躺回了藤椅上，闭上眼休息。内心叹了一下，这样的日子啊，有多长就多长吧。
　　玉梳和人说了几句话后过来告诉她，有人约她玩。
　　她眼睛都不睁开，“不去。”
　　玉梳补充：“又说想上门拜访。”
　　“无好茶招待。”
　　“……还请殿下回帖叙说。”
　　“病了，由二皇子代笔。”她不假思索，这些事她早就预想过，能推的推，不能的就病了。对，她是丝毫不掩饰地拒绝的，得罪人又怎么样，让人打二皇子啊，他是靠山呢。
　　玉梳不再打扰。
　　渐渐地，云影挪开，阳光落到她脸上，扰得她拿手帕遮在眼上，呼吸渐渐均匀。
　　如果仅以林粉鸽自己所见所知构成，她目前的故事可以起名为《穿越架空之我在古代当米虫》。如果将她的所见所知的部分缩小缩小再缩小，将故事的范围扩大——扩大——扩大……也许会发现世界的面貌是如此地怪异嶙峋。
　　林粉鸽闻到一阵好闻的花香很快地来了又更快地没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