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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去天牢的路上,桑妫一直忐忑不安。忽飘来一阵钗环叮呤之声,在这冷寂的小道间煞是清脆。
桑妫循声望去,却见前方拐角处,出现一女子。待女子走近,桑妫才认出,原来是喜野,郑伯的女儿,忽与公子突的妹妹。
喜野见到公子突,面含惊色,待看向公子突身边的桑妫时,面色一沉。
桑妫不明所以,却注意到喜野发红的眼眸依稀挂着几滴泪珠。
“你在这儿干什么?”公子突语气冰冷。
“喜野还没问哥哥为何在此呢?”她冷眼瞟了桑妫一眼,“莫非哥哥也被这妖妇勾去了魂儿?”
“放肆!”公子突眸光一寒,“退下!”
喜野面容扭曲,“呵,我说了你的心肝宝贝儿你心疼了?可惜,她是人家的,你看得见,吃不着!”
她指向桑妫,声音陡然尖细,“你这个狐狸精,先是迷得子忽哥哥神魂颠倒,非你不娶,后又勾引旦,现在,你又迷惑子突哥哥,使得函姬终日以泪洗面,向我诉苦。如今,旦被你害得进了天牢,命将不保……”
“啪!”
桑妫一惊,公子突厉声呵斥,“休得胡言,小心我让你终身无法在郑国立足!”
喜野摔倒在地,发髻散乱。她抚着被公子突打得通红的半边脸颊,眼泪漱漱落下,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桑妫犹豫着走过去,想要扶起喜野。然而她刚走近,却收到喜野愤怒的目光,“贱人,去死吧!”
眼前白光一晃,长虹破空。眨眼间,一把匕首在桑妫胸前一寸处顿住——公子突紧握刀刃,鲜血染红了他的手。
喜野被吓住,握着匕首的手不住地颤抖。公子突眸中闪过嗜血寒光,“砰”,匕首碎成两半!
喜野盯着公子突受伤的手,哭得狼狈不堪,“子突哥哥,我,我没想伤你,我,我只是想杀了那个贱人,”她眸光一冽,言语激愤,“是你!都是你这个贱……”
桑妫瞪大了眼盯着宛如地狱修罗的公子突,只见半截匕首紧抵在喜野颈间,寒意从刀锋渗出。
“你,你……我,是你妹妹……我是郑国女公子,你若杀我,父王绝不饶你!”
“是吗?可我若是杀了一个勾结外人,行刺生父的不孝女,你猜父王会怎么做?嗯?”
“你……”宛如晴天霹雳,喜野瞳孔放大,撕心裂肺地吼道:“你胡说!”
“呵,我胡说?你可以问问你的子忽哥哥,他都查到了什么?”
她身形一震,哭得稀里哗啦,毫无形象,“我没有要……害父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旦混进王宫是要行刺……不然……不然我不会帮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公子突厌恶地看着她,甩手将半截刀片扔出老外,“滚!”
喜野狼狈地爬起来,目光却一直定在桑妫身上。恨,深入骨髓的恨。
桑妫怔在原地,直到公子突拍了拍她的脸颊,“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你。”
桑妫盯着他,一字一顿,“你刚才是真的想杀她!”
他又笑了,笑容有些苍白,“怎么?这样的我让你害怕?”
桑妫垂眸未言,触到公子突鲜血汨汨的手,心中一颤,“你的手……”
他扬手随意瞟了一眼,满含笑意地凝视着桑妫,“你在为我担心?”
“流了很多血,快回去请医师瞧瞧。”
公子突眸中笑意更深,“你不是要看那个刺客吗?我还得等你看完了,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回去呢。天牢非一般地方,我可不放心把你一人丢在此处。”
桑妫望向天牢,“这次你先欠着,下次再带我来吧,我们先回去。”
他咧着嘴,如同一个偷到蜜饯的孩子,“好啊,我先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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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与公子突回到宫殿,他的妻子函姬便冲了出来,目光触到公子突刺红的手,函姬惊得手足无措,“公……公子,你……”
桑妫正欲开口,公子突一呵,“滾!”
函姬一震,眼中蓄着泪,却未敢言语,“诺。”从始至终,她都未瞟向桑妫一眼。
公子突对桑妫扬了扬手,“你还想开溜?我的伤可是因你而受,你又想把我推给别人?”
桑妫反驳道:“函姬不是别人,她是你的妻子。”
“都一样。”他冷冷甩下一言,便跨步而去。
桑妫逡巡不前,心中颇不是滋味。
公子突寝宫内,桑妫满脸通红地为他清洗伤口,虽埋着头,可她依旧能感受到头顶那刺人的目光。桑妫没料到他不请医师,而是直接从宫内拿出药,要她上药。
想要拒绝,可眸光触到那暗红的鲜血时,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闷声地被公子突使唤。
“其实,你不该那般对函姬。”话一出口,桑妫便愣住——她在干嘛?她是在管别人的家事吗?
抬眸,公子突正玩味地盯着她,“哪般对她?”
对公子突,桑妫总有些语塞,“她是你的妻子……”桑妫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世子便从未那般对过我。”
“我也不会那般对你。”
心突的一跳,正为他缠纱布的手一紧,桑妫慌乱地望向他。
公子突懒散一笑,“你轻点儿,这是我的手,不是猪蹄。”
桑妫“噗呲”笑出了声,却瞥见公子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桑妫有些不自在,垂下头继续缠纱布。
“你从未对我笑过。”公子突轻柔的话语飘过耳畔,桑妫愈发不敢正视他,只想着赶快处理完,早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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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子突处离开,走在花园的小道上,桑妫望着面前的花出神。
“冯哥哥,你把阿桑的手缠成了猪蹄,阿桑以后怎么吃东西呢?”
“那……我喂你吃!”
那时,桑妫缠着冯哥哥带她爬树,冯哥哥拗不过,只得答应,却没想桑妫的手被树枝划破,于是桑妫又缠着冯哥哥为她处理伤口。
盯着右手手心一道淡淡的粉色伤痕,这便是当初伤口没处理好而留下来的。
那时,冯哥哥盯着她的手,眉头蹙得老高。
“冯哥哥,阿桑的手有了伤痕,冯哥哥会觉得阿桑不漂亮了吗?”
“阿桑的伤是冯哥哥留下的,以后如果阿桑走丢了,冯哥哥便能通过这道伤痕找到阿桑。”
桑妫欢呼,后来,无论大哥怎么劝说,她都不肯处理这道伤,她要将它永远留着。这样,无论她去了哪里,冯哥哥都能找到她。
桑妫笑了,口中却涩涩的。
冯哥哥,你可找到了那个手含伤痕的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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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宫,一眼便看见立在窗前的忽。
“你这个狐狸精,先是迷得子忽哥哥神魂颠倒,非你不娶。嫁给了子忽哥哥,你又去勾引旦,现在,你又迷惑子突哥哥,使得函姬终日以泪洗面,向我诉苦。如今,旦被你害得进了天牢,命将不保……”
当时听到这话,桑妫只觉得委屈,可现在,望着忽,想起冯哥哥,想起公子突,想起双眸含泪的函姬,想起疯狂激愤的喜野,桑妫竟觉得自己是那么得丑陋,可憎。
忽转过身,温润一笑,缓步走到桑妫面前。
“世子,我……”
他以手轻捂她的嘴,“你身子还虚,也不知道好好休息。”
他的眉眼总是那么温柔,桑妫“嗯”了一声,不再多说。她怕一张口,声音是哽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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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忽带着桑妫来到天牢。他说,如果她真那么想见那刺客,他便带她来见。
桑妫从未到过天牢,无论是在陈国,还是在郑国。阴暗的过道,潮湿的空气,令人胆战心惊的刑具,还有挥之不去的恶臭。
他们到了天牢最深处,忽在外顿住,“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桑妫点了点头,向内而去。透着幽暗的微光,她望向铁牢深处的那人,呼吸一窒。
他被架在木架上,铁链缠绕,凌乱的长发遮住了面容,上身赤裸,大大小小的伤痕布满全身,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桑妫颤抖地伸出手,触到冰凉的牢笼,针刺一般的痛弥漫全身。他好像没有动,桑妫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是醒是昏。
“是你?”铁牢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声音很虚,却依旧透着刚毅。
桑妫深吸一口气,“是我。”
他似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回吧。”
“你当初为什么要掳走我?”
他轻哼一声,半晌不言,正当桑妫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只听他道:“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我呢。呵,当初吗?那昏君想用他儿子与你的婚事结好与陈卫,我如何能让他如愿?若是陈国的女公子、郑国未来的世子妃被贼人掳了去,或是横尸街头,或是遭人践踏,陈郑二国岂非颜面尽失?届时又是怎样一番盛况?哈哈哈……”
他大笑几声,似乎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桑妫盯着他,心中渗出几丝凉意,“可你什么也没有对我做,还将我安然送回……为何?”
“为何……为何……”他喃喃自语,苦笑一声,“我也一次次地问自己,为何?”
他侧过头,凌乱的发丝下,暗沉的目光中似乎泛着异样的神色。
“你走吧。”
他似乎很累,闭上眼眸,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桑妫望着他,“你……”却终究难以言说。
还能再说什么?
转身,离去。
可,可是……
桑妫冲回去,抓着牢房的铁柱,“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
“呵,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刺杀那昏君呢。”
“告诉我!”
“女人,你可真蠢,我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死?我并不怕!我只是恨!恨我不能杀了那个假仁假义、残暴不堪的昏君!”
他说得咬牙切齿,桑妫却听得心惊胆战。
他,是怀了必死之心……
手中的力道一点点流失,冰凉的铁锈扎得手心一阵阵的疼。
桑妫缓缓转身,拖着步子离去……
一步,两步……
“你可怪我,恨我?”
轻飘飘的呢喃,仿佛来自那阴深深的空气,而非桑妫的嘴唇。
立在原地,盯着前方,久久未曾回头,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阴暗的牢房,窜过一阵冷风,浑身瑟缩。
“桑妫,回吧……”
极轻极浅的话,几分疲惫,几分无奈,飘荡在阴森的过道,静静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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