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戏子的故事(演艺圈)

作者:狸不可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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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夫当关


      楚眠双凑到导演边上,透过监视器观看一男一女耳鬓厮磨。

      不是闲着没事干,更不是出于什么集体看片的禁忌感,实际上这是大部分现场导演的日常——看回放。一要看景:画面不自然、构图比例不当,重拍;二要看人:戏不好,也得重拍。刘导喊他过来,是方便给他这个焕然一新的新人讲戏。
      当然,也是看在他热心学习,态度良好的份上。

      确实如刚才刘导所说,这一场既是何生的重头戏,也是胡三娘的重头戏。戏的内容就是一场在私密情境下发生的对话,围绕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和何生立场对立的反面角色“丁巡抚”,另一个就是楚眠双要演的黄九郎了。他在这场戏里比起旧情人胡生,和表妹胡三娘的矛盾更深,冲突也更强。
      台词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何生对胡三娘坦白遭丁巡抚勒索,胡三娘献计说动丈夫利用黄九郎破局。可以说,表演的难度都集中在如何传达言外之意,也就是潜台词的演绎:
      “定情”不久,夫妻两人还处在蜜里调油的新婚期,在肉·体·上是亲密的,需要表现出一定的张力,这是第一层;
      但这“情”又起于一场男方对女方的施暴,施暴者的同伙还是女方自小相熟的同族。如果着重强调狐妖富有人性的一面,突出情境和人物性格的冲突,那么胡三娘又需要在此基础上表现出对枕边人何生和话题人物黄九的芥蒂。
      由于距离冲突爆发已经有一段时间,矛盾经过转化和稀释,对丈夫的芥蒂还必须处理得相对隐晦。
      与之相对应,何生作为知礼义、懂廉耻的士人,也不能对坑蒙拐骗才到手的妻子全无表示,这是第二层;
      至于第三层,则更仰赖演员的发挥。对于青梅竹马的黄九郎,胡三娘的感情指向是直接的、明确的,不以第三者意志为转移的;对于素不相识的丁巡抚,感情指向却是间接的、模糊的,是来自第三者何生的。
      陶文镜的“胡三娘”会成为一个嫉恶如仇的侠还是不羁世俗的妖、对黄九郎是恨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端看她对角色更私人的理解了。
      何生的表现空间小一些,但在同意劝说恩人兼旧情人去色·诱·仇·敌时,根据毛彦戈反应的不同,观众能察觉到何生乃至当时整个士人阶层普遍的道德标准。可以说他心理挣扎的激烈程度,会间接折射出一个时代的风貌。

      刘导对他们俩的要求大概比较低,拍前只大致讲解了第一层,余下就光指望演员靠悟性能悟到哪一层了。而从监视器看,这个指望基本上落空——

      “过!”

      ……说错了,也有可能导演对整部片子的要求都低,不针对演员。
      楚眠双死死盯着监视器里过家家一样的表演、一个中景怼到底的镜头,试图找出它的可取之处:难道最近影视艺术掀起了复古狂潮?
      不不不,冷静想想这种味同嚼蜡的镜头怎么可能就这么拿给观众看,也许是先拍段素材,等之后补特写?还是这两年新兴的拍摄手法,要用情景剧形式呈现荒诞感?不是没有可能。

      “下场该你了小楚,我不求你拍得跟小陶、小毛一样好,你找准机位就行,待会儿让场记老师给你指……”

      刘导絮絮叨叨地,还在操心新人演员该犯的初级错误。

      楚眠双颇感荒诞,没想到现实能比用拍情景剧手法拍的荒诞喜剧还荒诞:来面试群演,结果面上主演;以为撞大运了,其实倒大霉了——出道作品是部限制级大烂片,这还不算倒霉吗。

      是的,楚眠双刚刚从遥远的记忆里扒拉出一件糗事。
      那是上学期放寒假那会儿的事了。那段时间妈妈跟住隔壁的葛叔叔跑了——算起来还是他农历生日刚过没几天。讨债的混混三天两头来敲门,最后成功敲坏了门锁。
      虽然坐下来喝了顿旺仔牛奶后,混混们败兴而归,但没钱的阴云一时半会罩他印堂上不走了。筹钱的重担压下来,他到处找兼职、找挣钱的机会,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五份工:早上送报,上午下午搬砖,中饭晚饭送餐,入夜卖酒,半夜拾荒。直到胃炎发作失去一笔巨额医药费,才辞掉外卖配送员的兼职。后来开学了,勤工俭学一申报,兼职又少一笔进项。想拿文凭又不能缺课,只好在学校办的招聘会海投简历。
      但想也知道,职高,一家强势专业是汽车维修的职高,来招聘会的HR奔着什么来,都不会奔着唯一特长是演戏的艺术生来。神奇的是,大海捞针式海投居然真的投中一份。
      那名中招的HR自称福庆传媒的制作总监,看中楚眠双的资质,要捧他演电影。楚眠双不管信没信吧,总之装成个深信不疑的样子,一路装到电影试镜。试镜过了,至少那个HR发来的短信是这么写的。但那条短信上还写着:穿上戏服,到宏发大酒店214房来面第三轮,食宿报销。
      楚眠双当时看到酒店,心里咯噔一下。几天后再收到邮寄来的戏服,又咯噔一下:那戏服一看就不是正经衣服,又是露肩又是露腿,跟二轮面试发的广袖宽袍简直不像同一个服装厂商的。这也就算了,配套寄过来的还有疑似情趣用品的毛耳朵毛尾巴,带肛·塞的那种。
      下楼扔完那堆东西,他摸出手机就把对方拉黑了。至于面试的电影,在他心里就此留下个不入流三级片的印象,想当然以为不会跟这片子相关人员再打交道了。
      现在想来,那个HR是秦导刘导提到的“老孙”,秦导应该就是当时负责二轮面试的选角导演了。时间隔得远,再加上二面是在剧院,台上台下沟通都是用手比划,这才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只是,认识“老孙”的秦导和刘导又知不知道他……

      这厢楚眠双神游太虚,那厢刘导絮叨了一会儿,估计还是不放心,干脆从监视器前挪出来,拉着他认了一遍镜头。这还不止,又从犄角旮旯豁楞来几截树枝,跟个插秧老农似的摆来摆去:“记住了啊,在这两根线里演,你脚出界,就说明你人出画了,镜头拍不到你全身……”
      楚眠双见刘导被自己宽广的肚量拖累得气喘吁吁、脸色通红,不由大摇其头:这身体素质也够不上酒池肉林啊。

      刘导见他摇头,直起身按了把腰:“哎呦……哪儿不懂?”

      “都不懂。”

      眼看刘导把汗一抹,又有长篇大论的趋势,楚眠双连忙把一对招子瞪得大大的,摆出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导儿,我想不通。小陶姐和小毛哥演那么烂,怎么能给过呢?”

      宝刀一出,谁与争锋。霎时间,所有人都被割了喉管似的,片场静得发慌。

      刘导——刘导恨不得拿订书机给他那张破嘴订上,让他再也说不出让人心脏病发作的疯话:哪有新人指着前辈鼻子,上来就骂演得烂的?简直就是把小毛小陶的脸搁全剧组跟前踩,忒狂!人俩小年轻都叫他给说懵了。
      唉,作孽啊!

      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像是更忙碌了,动作间交换了好几轮眼神,表情都跟见了鬼似的;摄影指导没敢伸头去看,半个身子缩在相机架后头,遮光布藏起他小心翼翼的打量:镜头里,俩主演一个头脸怒得紫胀,一个脖颈憋得通红,愁得他又想换个地儿取景了;化妆师们,尤其是艺人自带的化妆助理,一个个互相研究起了手头的装备,小声争论着该什么时候过去补妆;场务欢天喜地取出来的盒饭,后勤们轻手轻脚放回去冰镇;场记倒是挺冷静的,还勾勾画画履行着本职工作。只是在导演看不见的角度,本该如实记录下来的道具细节逐渐纠结成一团团柔肠百转的毛线。

      陶文镜抽泣了一下。

      刘导这会儿彻底不笑了。他沉下声,慢慢地说:“小楚,我年纪大了,这两天有点耳背。你刚刚说的什么来着?”
      楚眠双倒是两眼一弯,也慢慢地说:“我不认为刚才的戏能过。”
      刘导不笑的时候,两道法令纹深深括住微耷的嘴角,显出刀砍斧凿般的森然:“都是成年人了,话出口之前先想想后果。”
      楚眠双仅仅瞟一眼摄像机,就转回视线:“想好了。后果就是——”

      他直视中年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它不会是一出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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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一夫当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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