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吟

　　林引苏连忙弯下身子，温声安慰：“阿果莫怕，缓口气慢慢说，县令大人是好官，定不会冤枉了你去。”

　　阿果听了这话，好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结结巴巴开口道：“我今日归家，准备入寝时，发现他躲在我的床板下……”

　　“我吓了好大一跳，我记着小郎君是下午在店里见过的，我让他自己归家来……”

　　“他不肯，硬要和我一起，他说我穿了他姐姐的衣裳，须得送他去应州……”

　　阿果说着，抬头望向林引苏，莫名又多了几分勇气，继续道：“我劝不动他……只能让他睡另一头……我想明日来做工，就哄他一道回来……”

　　“直到夜里我听见外头有人在寻……我想出去喊人，他闹个不停……”

　　“待我将他哄好，外头的人已经走了……我只能将他硬拖着回来……”

　　“真的不是我带他走的……林娘子你信我……真不是我呜呜呜……”

　　说完便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眼泪糊得满脸都是，林引苏连忙掏出帕巾递过去。

　　阿肆从沈见知身后走出，皱着眉头：“不是你就不是你，哭得这般狼狈！真丢男儿的脸！”

　　沈见知抬眸看了阿肆一眼，后者鼓着脸闭上了嘴。

　　“既如此，只虚惊一场，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下次记得，要将人赶紧送回，或是早些知会他阿父阿母一声，免得劳师动众造成恐慌。”

　　阿果抽抽噎噎的猛点头，沈见知继续道：“既然事已说清，林娘子带他回去早点歇着吧。”

　　林引苏站直身子向沈见知作揖礼，郑重道：“今日多谢沈大人。”

　　沈见知挑挑眉：“要谢也是刘家夫妇谢，与你何干？”

　　林引苏正色道：“大人到平州不过三两日，前有公开招纳平民做工，让这城中极多数人得了活儿干，后迅速恢复城中各类秩序，打更排污登记食帖城门值守等等，就连巷尾的临时灰坑都在今日被清理干净了……”

　　林引苏再次作揖：“大人既有治一城之能力，将百姓之事视作大事，又有慧眼如炬，作为城中百姓，自是要谢大人您。”

　　沈见知一脸平淡：“嗯，我既身为一方父母官，自是该做的，行了，回去歇着吧。”

　　林引苏带着阿果回到院内，刚关上前院门后，就听阿果哭声更大了，“呜呜呜呜呜呜……林娘子，阿果是不是给您惹祸了……都是我的错……我早该……”

　　林引苏有些无奈：“县令大人都说了，既不是你带走的寿小郎君，便不是你的过错，最多就是没有及时知会一声，怎地还越哭越大声了。”

　　“沈大人是好官，刘二婶夫妇也是明理的人，自怪不到你的头上来，或许还会感谢你呢，可别哭了！再哭下去明日可怎么做工？”

　　提到了做工，阿果才勉强止住了大哭声，小声的啜泣道：“不哭了，我马上不哭了……明日能做工……”

　　林引苏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圈哭肿了，明日可会将客人都吓跑，那我可要扣工钱的！”

　　终于安抚好情绪，将阿果安排在右耳房里的小榻上休息，林引苏回到正屋，烛光亮起，院墙外的两人正准备离去。

　　阿肆：“林娘子良善糕点做的也好吃，怎地招个伙计如此爱哭！真真丢男儿的脸面！哼！”

　　沈见知压下眉间笑意，有些无语的白他一眼：“你有男儿脸面，一天五顿，少一顿就要地上撒泼打滚。”

　　阿肆：“公子！”

　　***

　　次日，早早就听见屋外“邦邦邦”的砍柴声，林引苏有点头疼，这孩子怎的这般有精神。

　　简单洗漱完，林引苏出了房门，见阿果虽仍是怯生生的模样，精神比昨夜明显好了许多。

　　林引苏收拾好木柴，又交代阿果柴暂时够用不必再劈，二人便准备开铺的事情。

　　未到辰时，前院门被敲响。

　　林引苏示意阿果去开门，阿果擦了擦手，畏手畏脚打开院门，刘二婶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揽住阿果肩膀，拥着他大步流星的往院里走。

　　嘴里不停说着：“我已听阿寿说过了，昨日之事还要谢过小郎君，我那小儿惯坏了，近日念书逼得紧了些，便闹着要去寻他姐姐，我与他阿父都没放在心上，谁知他道从前在城中见过你，便偷偷躲去你的住处，缠着要你带他去应州……”

　　“小郎君放心，小儿已经揍过了，必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听闻小郎君昨夜吓坏了，我夫妇二人甚是过意不去，做了些吃食送来，你可不能嫌弃！”

　　刘二婶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打开，里头是两碗放满了肉卤子的汤面，也不等阿果有反应，刘二婶一把拉过他按坐在石凳上，将筷子塞进阿果手中：“吃！”

　　这样的场面阿果第一次遇到，有些呆滞的拿着筷子发愣，林引苏洗净了手走了出来，笑道：“二婶让你吃，你便吃，愣着做甚。”

　　刘二婶在另一石凳坐下，调侃道：“你算沾上了小伙计的光，勉强也有你的一份，也来吃罢。”

　　林引苏闻言：“二婶懂我，若是没有我的份，只给阿果，我可是不依的。”

　　刘二婶大笑起来，阿果见林引苏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一边和刘二婶闲聊，一边吃面，才慢慢放下心的小口吃起来。

　　待阿果将肉卤面吃完，碗底好似刷过一般干净，林引苏开口让他去准备开铺，待人走远了，才对着刘二婶开口：“二婶说罢，人走远了。”

　　刘二婶坐近了一些：“林娘子可知，这小郎……现住在何处？”

　　林引苏：“昨日问过，道是城外双木镇。”

　　刘二婶：“非也非也，阿寿说从前在城中见过这小郎，昨日寻了去，这小郎住在北城门最大那间五进院落内！”

　　“原这小郎住在何处我也不该管，他既昨日留了阿寿小歇，又将阿寿完好的送了回来，我家也需还他这份情。”

　　刘二婶说到此处，声音更低了些：“听闻那处院落，是从前突厥人堆尸的地方，年前咱大梁军队打了回来，满城已被屠个干干净净，那处院落的尸首堆得满满当当好似小山呢！当初担心尸身堆积腐烂引起瘟疫，都被大军拉去城外堆一块儿烧了，但那处院落价格那般低，却至今都没人敢买，十分荒凉，连正午都阴森森的！”

　　林引苏眼底浮出一丝莫名的情绪，后敛眉低声开口：“双木镇我是去过的，整个镇上无一间好屋子，我早该想到……”

　　刘二婶摇头：“你愿招他做个伙计，已是大恩，若还要免费供他住处，我都想举家来你这儿做工了！”

　　林引苏被逗笑：“那二婶与二叔的想法是？”

　　刘二婶：“我家空不出来房来，也赠不起院子，便不强揽这活儿，今日我家郎君去县衙办食帖，等拜谢县令大人后，便去问问南集市的宅院牙人，如今可有单屋出租，月二三百文即可，为他租上月余再置办着器具，待他领了工钱便自己续了，好歹也是个正经的住处。”

　　林引苏沉吟片刻：“其实我这儿……”

　　刘二婶摆手：“你一个娇弱女郎，他虽……也仅仅才见过几面，虽不似个坏的，但若是直接住进你这儿来，你愿意我也是不赞成的！”

　　说罢，刘二婶站起身来边收拾食盒：“今日来，自是知会你一声，待我家郎君去问过，若是稳妥你再告与他听。”

　　林引苏点点头，送走刘二婶，来到铺里，阿果正在将糕点装盘，站在身后看了会儿，林引苏回到右耳房中，拿出了笔墨纸砚。

　　还未等林引苏拟好，门外传来敲门声，“林娘子，您在屋内吗？”

　　林引苏抬眸看了一眼，低下头继续写：“进来罢。”

　　阿果推开门站在门口：“林娘子，是否要开铺门了？”

　　林引苏：“今日不急，你先进来罢，坐那儿。”指了指桌前的凳子。

　　阿果踧踖不安的坐在凳上扭动，不过一会儿，林引苏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纸张递了过来，一式两份，示意阿果自己拿着看。

　　阿果双手接过，低头有些迷惘的看着手中的纸张，林引苏擦干净手上的墨渍，转头见阿果拿着工契发愣。

　　林引苏：“怎么了？我写得条成不够稳妥吗？”

　　阿果脸上漏出了倒哭不哭的表情：“林娘子莫气，我……许多字……我识不得……”

　　林引苏沉默了一会儿：“自个儿名字可会写？”

　　阿果连忙点头：“会的！这个我会！”

　　林引苏：“可会识数？”

　　阿果：“会一些……”

　　林引苏开口出了些题，见阿果百位数内的账倒还算的清楚，伸手拿过工契，“这是我拟的工契，你既大多字识不得，我可带你去县衙做个公证，你再签也行。”

　　阿果：“不！我现在就可以签！”

　　林引苏笑了：“就不怕是卖身契？”

　　阿果：“林娘子良善……不会的！”

　　林引苏再次笑出了声，她道：“既如此信我，我也尽力不辜负你，我念与你听罢，若有疑虑可提出来。”

　　却见阿果站起身来，郑重其辞道：“林娘子不会骗我！不用念了，我可以签！”

　　林引苏收起了笑脸：“阿果，我只是给了你一份活计，不至于此，你这般轻易信人，我若真存心坑害你，怕明日你就要被我卖出城去。”

　　见林引苏如此严肃，阿果弱弱的缩回了手，却还是摇摇头坚持：“能在林娘子店里做事，是阿果之幸，林娘子心善，必不会坑害我！”

　　林引苏：“你……罢了。”

　　待阿果写好工契，摁好手印，林引苏掏出钱袋子：“这是先预支给你的工钱，这些钱做不得好衣，也吃不了几餐好食，你且留着自用，下月起每月中旬发放月银，届时我会扣出来的。”

　　阿果伸出双手捧着接过，眼看零零散散的铜钱要被全塞进袜中，林引苏转身从匣子里掏出一个绣着文竹的荷包递过去，见阿果眼里又蓄起泪花，林引苏有些头疼：我这小伙计怎么这般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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