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回眸

　　胤祥推门进去，叫了声“四哥！”
　　胤禛收回思绪，给他沏了杯茶，笑道，“回来了?怎的晚了半日？”
　　“没什么，半路遇见了一个故人，聊得入神，就不记得时辰了。”
　　胤禛俊郎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淡淡的道，“哦？故人？我认识吗？”
　　胤祥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微微一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去见淡澜了。”
　　“京里来了旨意，让我俩早日回京。”
　　“你为何不问我淡澜如何？”
　　胤禛听了笑着摇摇头，“你不是说什么都瞒不过我吗？你在这，又认识几人？不是去见她了还能有谁？她，怎么样了？”
　　“说了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澜儿，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对我，对你，还有那个人……”
　　胤禛听了心里一怔，接着叹口气，“近年来各地水灾不断，民怨载道。所以皇阿玛决定下个月十六南巡，察看河工。于是下旨让我俩尽快赶回去。”
　　“下个月？”胤祥低头思虑了一会，才缓缓道，“可我听说，下个月……淡澜就要嫁人了！”
　　胤禛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打算？四哥你怎么还能坐得住呢？你既然喜欢淡澜……”
　　胤禛挥挥手打断他，“你让我怎么办？难道去强迫方儒交出淡澜？他既然明着违了我的意思，估计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更何况，你我手下能信任的人还不多，他还很有用。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胤祥暗想了半日，才试探着问“那么，四哥你甘心吗？”
　　胤禛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外面艳阳高照的天空，“既然回来了，我们启程吧。”
　　胤祥却摇摇头，“我好累，连夜赶了几天的路。反正皇阿玛下个月才南巡，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四哥就可怜可怜我，暂歇一日吧！”
　　胤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好吧！”

　　夜里，胤祥睡不着，摒退随从，踱步出了驿站。转身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在屋顶上的胤稹，一直默默的在注视着城南方向。
　　自己要求多留一日，还不是给你时间仔细思量？你若是甘心，又为何只是一直苦苦守望着她？爱了就爱了，又何必有那么多的顾虑？青梅竹马的情分，非君不嫁的坚贞，难道真的敌不过皇阿玛那的一个好儿子的印象？若是真的如你所说的，依了你的脾气，那么日后，岂不要将淡澜陷入两难的境地？四哥啊四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到现在，你还是要将所有的心事都埋藏在心里……
　　一抬起眼睛，不远处静静低头候着一个人，“何人？”
　　秦顺忙垂首走过来，“回十三爷，是小的。”
　　“秦顺，你不在四哥身边伺候着出来干吗？”
　　秦顺尴尬一笑，“回爷的话，奴才就是想伺候着，也要有这能耐啊！”说着悄悄抬起手指指了指屋顶上。“十三爷，爷从太阳下山就一直在那站着，都几个时辰了，也不知道爷想要看什么。本来奴才不能说什么，只是爷现在有伤，明日又要赶着回京，所以斗胆还请十三爷劝着点。”
　　胤祥无奈摇摇头，“秦顺，你跟了四哥那么久了，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叹了口气，“也罢，给我给准备马，这层纸，还是由我来捅破吧！”
　　“十三爷，这么晚了……”秦顺还想说什么，抬眼一看这爷寂落的身影，顿时住口了，“奴才尊命！”
　　马牵来了，胤祥看了一笑，一个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胤禛在屋顶上静静的看着马飞驰而去的身影，又抬头眺望着远方低吟道，“澜儿……澜儿……”
　　月光印在他脸上，只是照出透彻的苦楚。

　　而他眺望的满翡园，偌大的宅子噤若寒蝉。
　　自从关莺从街上接回淡澜，方儒夫妇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脸色甚是难看。加上淡澜一回来就开始低烧，揽月更是心疼不已。
　　门“吱”一声被轻轻推开，淡澜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师父！”
　　关莺过来，又把淡澜给按住，“好好躺着吧！梁大夫……”、
　　“‘说要我静养，不要乱动！’你们一个个都叫我躺着，有没有想过我要不要？回来后都睡了几个时辰，睡得我后脑勺都疼了！”淡澜一坐起，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将有关的那年轻人的皆隐了过去。
　　只是很让淡澜失望。关莺听完了不仅透露没什么，居然连脸上都一平如水的。最后嘱咐了淡澜一下，都出门了又转了回来。迟疑了半天，才慢慢说来，“澜儿，师父当年一心想要找个自己中意的人，好好的过一辈子。可是最后才发现自己喜爱的人，爱的另有其人。最后害得两人都不好过，彼此伤害、耽误了一辈子。”说道这，关莺抬起头，握住淡澜的手，“澜儿，师父说那么多，都只是想告诉你，嫁人要找个中意自己的，要相信‘日久生情’这句话，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澜儿，有时不要太倔犟了。更何况，那何家少爷只是个普通人，又有断袖之癖。到时候嫁了过去，只要你不愿，他又能将你如何？你只要把修书拿到手，不就能恢复自由之身？”
　　淡澜顿时抬起头，看着关莺，“师父！”她明白，这是关莺在给她找的既不违了父母之命，又能全身而退的后路。虽说是有点勉强，但却是这男权、夫权社会中唯一能自保的机会。她甚至头一次如此庆幸自己在这个世界因为好奇而学了点功夫。那“不”字就压在心里再也说不出口。四年时间过去了，回去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自己的心愿，也就只剩下“不伤害任何人，好好过一辈子！”了。现在给了自己这么个机会，应不应该把握？
　　淡澜咬咬牙，心里也就暗暗做了决定。

　　一个恶梦惊醒，淡澜坐了起来，一身冷汗。刚刚迷糊一会，现在已经完全睡不着了。看看窗外天气，秋高气爽，月高星稀。只是心底下甚是惆怅，便披了件外衣走了出去。
　　开始下露了，整个月惊斋都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中。淡澜一个回身，那纯白的流云苏绣也发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就像繁星满空。
　　淡澜捂着胸口，上了绣阁房顶。轻轻舒了几口气，这才觉得舒服点。摸摸脑袋，还真是有点低烧。心里不禁有点担心那毛病又要犯了。这个世界的大夫不知道，只道是心痛病。她方淡澜患的，恐怕是心肌炎吧！那个现代医学，除了换心都无法根治……自己怎么就能这么倒霉呢？用命换来的皮囊，居然还有这么多毛病！
　　来来回回在屋顶上坐了一会，淡澜正准备下去，眼角却落进一个身影，挺拔飘逸。正远远的立在听涛轩顶上，看样子似乎正望着自己。
　　会是谁呢？
　　淡澜本想过去瞧个究竟，不知为何竟是迈不动步子，而且总觉得那人似乎没有恶意。他只是一直杵在那，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方向。淡澜轻轻问了句，“谁？”后又笑自己，这么小的声音，又有谁能听得到？想要下去，又怕真的会出什么事，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不料等了许久，那人既没有动，也没有走的意思。淡澜站得双脚发麻，只得坐下来等。渐渐只顾着看着那身影，自己的烦恼倒是抛到脑后了。心里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深更半夜的，又在这等着何人？哪个女子又有如此的福气？会是方淡澜吗？

　　入夜已深，满翡园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声音毫不客气的命令道：“开门！开门！”
　　段时很不情愿的边穿衣服边小跑过来，“来了！来了！谁啊！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说话间把门打开，只见一衣着华丽、外表俊美的男子站在门前，刚刚要说什么，那人抬脚就是一下，将段时踢倒在地，“狗奴才！你连我也敢骂！”
　　段时惺忪的睡眼顿时清醒了过来，趴在地上不断磕头，“十三爷饶命！十三爷饶命！”
　　“住嘴！把方儒给我找来！”
　　“是！奴才这就去！”说罢连滚带爬的往里面去了。
　　胤祥信步踱入满翡园，看着夜色中那黑魁魁的院落，深吸了一口气，“澜丫头，让我看看你这四年，究竟在什么样子的地方过的！”
　　因为深夜，借着夜色，胤祥也只能模糊的摸清一些这满翡园的景色。最大的感觉就是这院子还真大，自己无论如何信步的走，总不见路的尽头，过了一水面到了一假山，以为到了尽头，谁知那路旁边又有一路小心的开往假山深处。
　　胤祥正要往里走，只闻身后传来了几人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子声音：“奴才方儒给十三爷请安！”
　　胤祥回头，灯光下方儒的脸完全淹没在黑暗中。“起来吧！”
　　说罢回身走到长廊那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方儒忙要他移步，说是在花厅已经备好了香茗。胤祥摆手示意不要，“在这即可！你我就随随便便聊聊天吧！快四年不见了吧！来，坐我旁边。”
　　方儒知道胤祥习惯，也不推托，摒退了下人，方坐到他旁边，“奴才真没有想到十三爷会深夜来访。”
　　胤祥饶有深意的看着他，“我看，你是没有想到我和四哥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苏州吧！”
　　心事被点破，方儒也不敢恼，“什么都瞒不过四爷和十三爷。”
　　胤祥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们不来的话就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问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四哥对澜丫头的意思谁都清楚，你居然……”
　　“十三爷要知道，我不仅仅是四爷手下的人，我起先就是淡澜的父亲！作为父亲，我有责任给淡澜找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难道四哥不值得？这些年他为了澜丫头做了多少你又不是没看见！当初你就选择了四哥，这就说明在你眼里，他是一个值得你跟随的主！将淡澜交给他有什么不好？”
　　“可澜儿不一样！她是女儿身，要的是终身的幸福。我选四爷，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有过人的智慧与沉稳，他懂得取舍，不会过于感情用事。而这些，是在未来的权利斗争都不可缺少的。可澜儿不一样，她要的，是平静的生活，还有一个温文尔雅、会谦让包容她一辈子的夫君。”
　　“你可知道，你刚刚说的，是老八的影子！”胤祥咬牙切齿的道。
　　“不！我说的是我为澜儿挑选的夫婿。”方儒背过脸去，看着那假山后的方向，“在我看来，你们任何一个皇子都不配拥有我的女儿！”
　　“你放肆！”
　　方儒听了他的怒喝也依旧是平稳如水的样子，“就算我说的话不中听，可是十三爷也知道我说的事实。澜儿表面温婉，实际上性子重，很爱争强好胜。要是她嫁给了四阿哥或者是任何一个阿哥，那么对她来说就像进了火坑。十三爷您是皇族出身，您知道那高墙后面的世界有多么的险恶。更何况，你们皇子那个不会有个三妻四妾？澜儿如真的嫁过去，那在以后的争宠中，澜儿的罪人身份将很快让她粉身碎骨。更何况按了你们的意思跟了四阿哥，万一哪天她的记忆回来了，又让澜儿情何以堪？让它如何面对四爷和八爷？按了澜儿的性子，不疯了才怪！”说到这，方儒“噗通！”跪在地上，“十三爷，我知道，您从小和澜儿近，何况小时候澜儿还和您有过命的交情，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您让澜儿安安静静的嫁人吧！”
　　胤祥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人，无言以对。“你先起来吧！”
　　自己无法否认，他说的是实情，以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个倔强得敢一句话不说直接扇公主耳光的澜丫头，确实是犟得让人头疼。她十岁那年闯进众阿哥的生活时已经弄个鸡飞狗跳了，更何况是现在这样越发锋芒毕露的时候？她真的回了京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方儒对自己的女儿很了解，他说的，完全有可能。
　　可是四哥呢？一想起那个因挂念她而郁郁寡欢的身影，自己又不忍拂了他的意。这么些年来，他不就靠着要出人头地，以保全淡澜的念头一直暗暗蓄积自己的力量。要是这信念瓦解了，自己还能找回那个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四哥吗？可是现在他明明知道了，他的态度，自己又完全琢磨不透。一个月后，南巡，难道他要借机……胤祥心里顿时明白了许多，只是面对方儒的苦苦哀求，自己又不忍心还让他完全不知道。
　　胤祥两难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有下人来了，跟方儒说了几句，方儒惊奇的又看了一下那假山背后，忙让人退了下去。
　　胤祥抬头看了一下方儒刚刚看的地方，“那是哪？”
　　“月惊斋，澜儿的绣阁。”
　　“哦？她还好吗？今天送她回来的时候状况不大乐观。”
　　“哦，原来是十三爷接走了澜儿，这我就放心了。这丫头回来一句话不说就病倒了，让人担心死了。大夫说她染了风寒，加上本身有胸口疼的毛病，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
　　“身体还是那么不好？”
　　“这是四年前的那场大病落下的病根，除此之外，倒是比以前健康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胤祥想想，终究没有什么话能能说，“算了，我回去了，就当我今夜没有来过。”
　　“奴才斗胆，还有一事。”
　　“什么？但说无妨。”
　　“刚刚下人说，四爷来了。”
　　“他来了？”胤祥听了不免一笑，这家伙刚刚不是在房顶上发呆吗？
　　“可是，四爷是悄悄来的，现在正和澜儿在屋顶上瞪着对方。”
　　胤祥听了不免一个大笑，“这两个家伙！澜儿喜欢爬屋顶我知道，那是小时候在大阿哥府闯祸免受惩罚的最好办法，谁知道四哥也上瘾了！”
　　方儒讪讪的在旁边，不知说什么好。刚刚自己的肺腑之言，不知道会有几成效果？
　　胤祥笑过后定定看了方儒一会，“方儒啊！”
　　“奴才在！”
　　“怨只怨你们方家先祖显赫太甚，将你们后后辈的福分全部抢走了。你说的，我承认，确实是我不愿意见到的。澜丫头我也很喜欢她，不愿意她有那样的结局。可是你要知道，一切我都不能作主。我能做的，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但要是四哥下了决心要抢回淡澜，我可是会帮他的！”
　　方儒听了只能点点头，“奴才知道，谢谢十三爷！”
　　胤祥摇摇头，“不要谢了，我可给你带来了一个很坏的消息。四哥已经知道你将淡澜私自婚配的消息，我问过他，他说他自有打算。据我所知，一个月后你要将澜丫头嫁人，而我们要随父皇南巡，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方儒听了，顿时觉得地动山摇，跌入了万丈深渊，自己和满翡园中的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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