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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岁篇
“师兄,你每天蹲在屋顶上干什么呀?”
“在等天黑。”
“天黑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好看吗?”
“当然没有啦,笨蛋。”
“那你为什么等?”知岁好奇地抬头努力仰望着屋顶,看着她等天黑的师兄。
那蹲在屋顶的师兄听野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等到天黑了,就会有刺客组织发现我这颗蒙尘的明珠,培养我去当杀手。”
“……师兄,我以为你中二期早过了的。”
“人不中二枉少年啊,你不懂。”
知岁的确不懂,她摇了摇头,只想到待会师父看到听野又不小心把瓦片踢下来了,一定会揍他一顿。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就愉快了起来。
知岁那时无忧无虑,整天跟着师兄去摸鱼打鸟,她当年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思考应该给新认识的小花小草取什么名字。
顺便日常和师父一起对她不成器的中二师兄恨铁不成钢。
可她当时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瞎了眼的刺客组织看上她师兄,要把他带走。
“师兄,你不要走。”知岁抱着听野的腰不肯松手,谁劝也不行。
“笨蛋,师兄要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知岁不听:“可那样我就没有师兄了。”
听野叹了口气,低下头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语调是罕见的温柔:“我会回来的,等我成为天下第一杀手,我就带你去过好日子。”
知岁不想过什么好日子,她只想要她的师兄。
她也同样不知道听野为什么执着于成为天下第一杀手,可她还是沉默着,渐渐松开了手,目送着那个少年一去不返的背影。
她知道,这里留不住他,她也留不住他。
从那以后,知岁就代替了听野等待,就好像他还在一样。
不过,在她学听野蹲过一次屋顶,然后被师父追着打后,她就理智地换了一个地方。
她坐在师门前那棵茂盛的大槐树上,望着远方,常常一坐就是星辰密布之际。
不过,听野等的是别人,她等的是听野。
可她却不知自己在为何而等待。
到日后,知岁成为了闻名江湖的一代侠女,她还是说不清自己当初为什么等待。
知岁在闻歌山上等待着,她等到了繁花盛开,等过了几度春秋,枯黄的落叶飘在了崎岖的山路上,她又想起了听野离开那天的风光正好。
可是,她还是没有等到听野,听野没有回来。
师父说:“知岁,你长大了,该下山了。这闻歌山太小,不该成为你的禁锢。”
知岁沉默了一会儿,说:“师父你把我赶走是不是想背着我迎接第二春?”
师父:“……滚!”
于是知岁就听话地滚下了闻歌山。
走之前,师父望着她沉默着,还是开口了:“其实你还有个师兄,他叫楼钺,如果你见到他……罢了。”
他叹息一声,眼中有着如当年听野般知岁看不懂的神色,“去吧,去找听野。”
所以知岁到最后也没能知道那个叫楼钺的师兄的一切事情。
后来,知岁发现,她那个不成器的师兄果然还是有几分天赋在的。
是的,她遇上了听野,在下山很久之后,帝京明都城中。
那时……大概是个天黑吧,杀手总喜欢在夜晚行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黑衣蒙面的男人身上是知岁所陌生的冷酷杀伐之气,他在重重包围中,只一柄弯刀,就让周围血流成河。
可纵然如此,知岁却不会认错,她从来都不会认错听野。
就在那个男人站在满地的尸首中,冷冷地朝知岁看来时,知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
是他的弯刀先动,知岁却轻轻开口了,她说——
“师兄。”
蒙着面的听野愣了一下,他放下刀,犹豫着,开口:“知岁?”
“是我。”
听野扯下蒙脸的面具,说:“你不在闻歌山好好待着,来这里干什么?师父没告诉过你江湖很危险的吗?”
“师父说我年纪不小就别赖着他了,该出师了。”
“……那个死老头子。”听野沉默两秒,才终于扬起一个知岁所熟悉的笑容,仍如当年一般带着几分少年气,“走,师兄带你去喝酒。”
知岁没有问听野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去,听野也默契地没有提。她只是说:“师兄你身上好重的血腥味。”
听野不甚在意:“不是我的。”杀手身上有血腥味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然后知岁就看着他突然往旁边咳出一口血来。
听野显得十分淡定地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说:“没事,小伤。”
知岁突然想起,听野以前很怕疼的,就算只是摔出个小口子,他都要大惊小怪地叫半天,让她给他上药。
知岁却什么都没有说,她始终安静地跟在听野身边,安静得不像她。
她觉得,这样的听野,好像和她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人终究都要长大的吗?过去的一切终究只能成为过去吗?
那一天,知岁坐在听野旁边,看他举杯饮酒,笑着和她讲他这几年的所见所闻,说他到底有多厉害。
每次一提到当初带他走的那个刺客组织,他却总是含糊过去。
不知为何,听野明明是笑着的,知岁却觉得,他抬头仰望天上皎洁明月时,眼眸中有着化不开的悲伤。
这不像他,他应该始终都是当初那般骄傲的样子。
知岁讨厌这种看不懂他的感觉。
天亮后,浮光破晓。知岁看见听野独自站在窗边,在这种明暗不定的光线之中,她无法通过他的侧脸看清他的眼神。
那一刻,知岁心中又浮现出了他当初离开闻歌山时的情绪,她知道她留不住他。
这种情绪,真讨厌。
听野没有看她,他只露出一张隐藏在阴影之下的侧脸,语气平静地说:“知岁,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知岁望着他,固执地寻求一个答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杀手是不需要朋友的,你的存在会影响我杀人。”
知岁沉默着,听着他拙劣至极的谎言,努力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我知道了。”
原来理由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一句话语。
原来,遗落在回忆中的一切,都注定无法找寻。
最后,知岁离开前轻轻回头,说:“师兄,保重。”
等她已经走远了好久,始终站在原地的听野才像是终于有了反应,他低下头,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嗯。”
他知道,她听不到。
后来,在知岁已经在江湖漂泊了许久之后,她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不俗的长相,他将一柄弯刀递到了知岁面前,用听不出来情绪的语气说:“这是听野的刀,你替他带回闻歌山。”
知岁看着那柄锋利的弯刀,沉默地接过,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终于,她用低低的声音问:“他怎么了?”
为何要给我他的刀?
为何他不自己回去?
为何啊……
一切的原因都无法诉说吗?
“他死了。”那个人还是平静地道出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知岁抱着那柄弯刀猛然间抬起了头,眼眶竟有几分泛红,她问:“你是谁?”
“我?”他好似笑了一下,回答道:“我叫楼钺。”
听到这个名字,知岁又沉默了一阵,她说:“他……为何而死?”
“他是皇室的暗卫。”楼钺轻扯了唇角,神色中竟有几分淡漠,“自然是为了忠诚而死。”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刺客组织竟是皇室的人。
原来他是皇室的暗卫。
原来,他不再与她相见。
“忠诚?”知岁垂下眼眸,唇角的笑意有些嘲讽,视线逐渐模糊,“你用这个词……去形容他?”
他是不惧世俗的潇洒少年。
他是活在幻想中的天之骄子。
任何人都可以忠诚,他不可能。
“不错,我闻歌山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忠诚?”楼钺并不在意,他只是说,“只是有些事情,明白就好了,不必说出口。”
他又望望天空,然后将视线转向了面前的姑娘:“他不得不远离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知岁说。
“这些年他其实给你写了很多封信,但都没敢送出。”
“我知道。”
“因为暗卫的身份,他早就回不去了。”
“我知道。”
楼钺停了一会儿,最后看向知岁,说道:“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知岁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那柄冰冷的弯刀,这次,她沉默了好久,才终于把眼中的泪意压回去,她声音中似乎压抑着撕心裂肺的哭泣:
“……我知道。”
她也一直喜欢,她的笨蛋师兄。
可她却再也没来得及对听野说出那句喜欢。
听野……一直都是个笨蛋。
知岁最后也没把那把刀带回闻歌山,她也没有再回去。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到一个人。
那个人看着那柄放在自己面前奇特锋利的弯刀,看向知岁的眼神都变了:“这是……听野的刀。”
“没错,”知岁回答,眼眸中的冷酷就像是那时再见的听野,她的语气平淡,“我想成为暗卫。”
那人没有问她为何知道他是暗卫,闻言只是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
“听野不在了,就让我代替他,去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她说。
时光如此流逝,记得那时少年和少年那时理想的,就只剩一个她了,其他一切都已不再。
而她也始终没有等到当初的那个少年,他永远留在了最初的那段时光中。
风落无声,闻歌山上,又是一次春秋,风景却仍旧如同往昔岁月,就像从未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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