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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波澜
此次水幕放出来的内容太过刺激,顿时在九界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讨论。
有人惊叹史艳文身上出现的又一重宝神弓,有人分析天火堡垒背后的阴谋算计,也有人只是单纯地吃瓜看热闹,八卦着史君子与美少年的风流韵事。
正气山庄的厢房内,史艳文在意识重归黑暗前,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
他竟然会对一个少年人动心!
太令人羞耻了!
是的,不管外面那些聪明人怎么因为史素二人的相遇始于一场布局,而将局中所产生的感情往阴谋论上靠,史艳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种事情,没有人能够逼迫他,他是自愿的。
这些年史艳文在江湖上来来往往,也不乏有人向他表达爱慕,自荐枕席,但他起先是顾及家中妻儿,自当洁身自好,后来妻离子散,虽然寻回了家人,妻子却因心灰意冷合离而去,他也就此心如止水。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再动凡心,对象,还是一个少年人!
此时的史艳文只顾着羞愧自己已过不惑之龄,再过几年,就是一只脚踏入黄土,年近半百的老人了,而完全没有想过,画面上的少年人其实已经几百岁。
“素还真,你栽了。”
时间城内,有人调笑道。
素还真侧身避过城主调侃的眼神,暗暗叹息,他确实栽了。
他想到了风彩铃,当初彩铃是受天蝶盟灯蝶指使来接近他,那么无名呢?他是受制于人,还是与虎谋皮?他的身后,明显也有一位“灯蝶”。
目前看来,无名并不想伤害他,频频暗示与告诫,几乎都明着说他身上有秘密了,但年轻的素还真并不在乎,他自信自己能够把控一切,年少轻狂啊……
“险险险!素还真别不是要中了美人计吧?!”
秦假仙大呼小叫道。
“难说,看素小子明显是动了真情了,这史艳文可不是当初风采铃那般的柔弱女子,要真动起手来那谁输谁赢都不一定呀……”
屈世途同样担忧道。
两个世界的人都觉得接下来必然会是一场轰轰烈烈、勾心斗角的阴谋大戏。
熟料,堡垒之事竟毫无后续,两人仿佛忘记了先前的怀疑与警告,老夫老妻般过起了温情脉脉的隐居生活?!
这次的水幕来得很及时,藏艳文刚刚执起棋子不久就再度出现。
暗道一声来得好,藏艳文收起了棋子,面容端正地看起画面。
时间倒退回之前,琉璃树下,俏如来赴三日之约——
“你已经想好了?”
“是。”
“说出你的要求吧。”
“我的要求便是,请前辈收我为徒!”
双膝跪地,俏如来通过第三个考验!
默苍离扶起徒弟,转过身背手道,“莫以为拜我为师,我就会帮你,我不会替你做任何决定,所有的事情我只会旁观,就算你做错了,我也不会插手干涉,你要自己担起后果。”
冷淡的语气,令俏如来既惊讶又失落,“啊!这……”
“感觉压力吗?你需要的就是这份压力,这个压力,当年是由你的父亲承担,现在,该是换你承受的时候了。”
并不强硬的话语,却透着不容忽视的严厉,俏如来感受到这位师尊的作风,立刻应答道:“是,我明白了。”
“现在,你的心中很乱是吧?”
“是。”
“当心乱之时,你该做什么?”
“静心。”
“然后呢?”
“事情虽多,犹需判断轻重缓急。”
“有多少事情?你又如何判断?”
俏如来沉思片刻,开口道:“苗疆的威胁一直存在,近来女暴君四处寻找九龙天书,虽不知其用意,但可见苗疆私下已有行动,不可不防。”
“还有呢?”
“小空之症,剑无极失踪,藏镜人重伤昏迷,皆是急需解决之事,而灵界多次受袭,亦不可忽略。”
“这全部的事情,都要你自己一人处理吗?”
“也不是,父亲前往找寻医治藏镜人之法,小空之症暂时无生命危险,灵界有梁皇与独眼龙两位前辈坐镇,银燕与风间始也在找寻剑无极的下落。”
“他们能力有限,无法让你放心?”
“也不是,啊!”突然醒悟,俏如来反省自身,我因为太过重情,所以将医治小空、剑无极以及藏镜人的事情放为重点,但其实这些都已经有人处理,我现在应该专注的是……
“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有多少事情,怎样判断轻重缓急?”
“只有两件事,温皇与苗疆!”俏如来肯定地回道。
默苍离暗暗点头,“兵法智计的第一步,就是自衡,未知敌,先知己,你有多少能力,多少助力,可以处理多少事情,现在你已看清自己,那这两件事,何者为先?”
“苗疆的目的是九龙天书,目的既明,只需要继续关注九龙天书,就能明白苗疆意图,但温皇,学生仍然猜不透他的目的,学生虽有重点,却不知如何下手。”
“我问你,为何你会想拜我为师?”
“这……因为师尊绝不可能毫无理由帮助我,三句问话,三颗药丸,师尊展露智慧,俏如来认为必有所因,所以……是了!冥医前辈不断地提醒我,任何事情都有他的原因,所以我才推测师尊的用意,猜出师尊的目的。”
“明白了吗?”默苍离淡淡问道。
“温皇一直想要我与赤羽查出他的目的,我们也一直难以参透,如果找不到目的,那就该从原因推敲,世事有因才有果,有动机才有行为,温皇是有意误导方向,让我们陷入找寻目的的死路。”俏如来沉声道。
“他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他不想要让我们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
“盲目的猜测!”默苍离冷斥道,“不可因为参透了部分的真相,就以为能透彻全局,尤其当你的对手是稀世的智者,这是一种可能,但,不是定论。”
“徒儿受教。”俏如来虚心点头。
“找出原因,下一步棋你就会知道该怎样走。”
“是。”
“俏如来,你动作要快,因为,你已经慢了很多手了。”
“是。”
“最后一个问题,你看出了什么?”
“啊!这……”俏如来猛然想起上次会面时师尊提出的问题,小心翼翼开口道,“水幕出现得突然,不知由来,不知真假,唯一确定的是与父亲有所关联,但它显示的均是异界内容,对九界其实并无影响,只是……”理理思绪,俏如来继续道,“根据爹亲在水幕中透露出的讯息,他应是突遭变故,流落异乡,后又受制于人,为了某种目的而接近素还真。”
“你称他为父,你确定水幕上的史艳文就是你的父亲史艳文?”
“……不确定,学生也曾听闻佛家有三千世界之说,但学生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不断告诉我那就是我的父亲。”
“……俏如来,无论他是不是我们世界的史艳文,你当清醒,你的父亲现在何处,不要让无法确定的东西扰乱你的思绪,影响你的判断。”
“是,徒儿受教。”
默苍离正指点着徒弟,突然水幕出现,吸引了师徒二人的注意力,而此时的苗疆北竞王府,藏艳文正执起白子,想着该如何拖延时间——
水幕上,画面缓缓流转。
史素二人在一起,几乎没有半句口角,默契得令人发指。素还真一个眼神,史艳文便解其意,何时该说何时该退,而史艳文一个眨眼,素还真便知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或者干脆不说话,却能同时察觉对方动作。
他们有时候就好像是一个人,碰巧分裂成了两个灵魂。
如此便过了二十年。
“看出了什么?”默苍离突然开口提问。
“……相敬如宾,十分完美。”俏如来这次有了经验,冷眼旁观道,“但太完美了,反而未曾真正交心。”
“静水深流呐……”北竞王喝着佳酿,给出评语。史素二人的相处,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底下的暗流从未消失过。
不过……
竞日孤鸣一边看着水幕,一边用眼角余光轻扫座下温文儒雅的男人,默默思讨道:史艳文不愧是中原的领袖人物,比他还会隐忍,身为男子委身于人二十年,真乃忍辱负重也!
藏艳文自然感受到了这番打量,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还好二十年中还是有事情可看,不用令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一线生带来消息,说是武林上出现了一个黄山八珠联,刚出武林,便将整个霹雳门扫荡一空,真是可怕。
“那霹雳门主接天道虽有个正妻谈笑眉,还与素柔云关系亲密,这一个是谈无欲的妹妹,一个是素还真的妹妹,这不是让两师兄弟横生芥蒂吗?唉,如今满门被灭,接天道惨死,谈笑眉失踪,素柔云也不见其影,素还真近来便是为此忙碌吧?唉……令人唏嘘啊。”
“霹雳门很厉害吗?”史艳文问道,素还真跟谈无欲的妹妹都齐齐跟它扯上关系了?
一线生微愣,惊诧地看着他,“你不知道霹雳门?”
史艳文摇头。
一线生看着他的样子瞬间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而后忽然沉沉地笑了声,史艳文敏锐地发现这笑声似乎跟一线生平常说话的声音有点不同,但一线生接着又恢复了正常,“素还真还真是什么都没告诉过你啊。”
“告诉我什么?”史艳文倒了杯茶给他,心绪淡然,“我不关心那些,他若需要我帮忙,自会说的。”
一线生便不再说了,只与他谈天说地消遣时间。天亮的时候,素还真回到琉璃仙境,一线生却留下书信先行一步,刚好与之错过。
素还真一坐下便抱住史艳文磨蹭,他在史艳文面前永远姿态懒散、恣意纵情,史艳文习惯了,只问:“一线生说好今日来找你吗?”
“是有些事请他调查告知。”素还真闭着眼道。
史艳文若有所思。
素还真默了片刻,手掌握着他的腰一扭,忽然看着他的眼睛,“为何这样问?”
“没事,”史艳文皱了皱眉,“我只是觉得今日跟他说话有些奇怪。”
“奇怪?”
史艳文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道:“有些刻意。”
刻意,不自然,即是经过雕琢的表像。
史艳文没有说清楚,但素还真应该明白。
素还真确实明白,他呵的一声笑出来,眼神里流转着适当的失望,对史艳文不着痕迹的提醒感到无奈,低下头在史艳文脖子上轻轻蹭了蹭,“若非带了我的信物,不要随意离开琉璃仙境。”
“原来是这个时候……”素还真看着画面恍然道。
“因果是很奇妙的东西,一个小小的蝴蝶振翅,就令两个世界交汇的时间产生了变化,未来的他与过去的你,过去的他与未来的你,是不是很有意思?”时间城主笑道。
“这这这!欧阳上智怎么出来了?!”屈世途大惊失色。
“阿妹喂!这可真是神奇了!竟然是过去?!那我老秦之后是不是也会登场?!”秦假仙兴致勃勃道。
“竟然是这个时候?”
无欲天内,谈无欲挑了挑眉。
画面上,时间过了几年,一线生也几年未曾出现,期间,素还真捡回来两个弟子,一个叫小金刚,一个叫小玄元,天分不错,锻炼了两年便被赶到后山闭关。
……
“欧阳世家重现人间,素还真,你真的不准备出武林帮忙吗?”
一线生再次露面,却是满脸焦急。
“素某归隐多时,世家便是主导暗流,搅弄风云,素某也不想涉入浑水啊。好友不是一向不主张劣者入世?为何这次如此积极?”
素还真不动如山道,
一线生带着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必装傻”的怪笑看着他,“你是不是被人养傻了?”
素还真却不作言。
只史艳文含笑问:“不知是被什么人养傻了?”
一线生语塞,气势顿靡,“不是说好山好水好养人么,自然是琉璃仙境了。”
“好山好水好养人啊,”素还真歪过头,看着被养得不复初时冷漠的良人,“这话倒是不错。”
史艳文将自己的茶杯推到他面前,道:“喝茶。”
素还真拿起茶杯,转了一圈,悠悠然道:“嗯,好茶。”
一线生翻着白眼拂袖而去。
史艳文这才敛了笑容,无奈道:“不知你信不信,艳文觉得他方才的表情似乎要把艳文千刀万剐。”
“信,当然信,”素还真伸手摩挲他的下巴,目光又深几许,“只要你不出琉璃仙境,任何人都无法动你。”
史艳文不置可否,“如此说来,艳文倒像是被软禁在此?”
素还真莞尔,“你若要出去走走,素某陪你便是。”
史艳文想了想,觉得可行,“我似乎很久没见过外人了,不如现在一起出去走走?”
“现在?”素还真毫不迟疑,“可行。”
“啧啧啧,这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深陷温柔乡的意思啊~”秦假仙咂咂嘴,惹来屈世途一个白眼。
而再次被微妙眼神打量的藏艳文,则极力隐忍。
史狗子……!
真是欠了你的……!
画面一转,两人说是出去走走,走得却并不远。
素还真被突然出现的谈无欲吸引走,史艳文在近山的泉水边见到一位钓鱼的老翁,老翁钓鱼,口中还满是念去去也。
史艳文颇觉有趣,便停下来观察他。
老翁也发现了他,“诶?这荒山野岭的,还有这么俊秀的公子?”
老翁似乎不知道这里住着其它人,热络地同史艳文打招呼,“这位公子,莫不是迷路了?”
“非也,在下是路过此地,”史艳文看看老翁鱼篓,却是一尾鱼都没有,“老者钓了多久?”
老翁红着脸将鱼篓藏起来,嗫嚅道:“钓了不久,不久。”似是极为不好意思。
史艳文嘴角一扬,“其实在下也不太会钓鱼,想向老者学习罢了。”
老翁愣了一下,而后放下手,摇头一叹,“老朽久居山野,亲邻尽去,闲来无事,只好钓钓鱼了。钓上来又是无聊,我又吃不了这么多,还不如放它自由,每日都来喂喂食,你看,”老翁将鱼钩拿起来,“老朽还是直钩呢。”
“亲邻尽去”这几个字让史艳文颇为感慨,便道:“老者为何不将它们带回家中?也省了来回奔波。”
“少年人就是眼皮子浅,”老翁不真不假地嗤笑一句,“鱼本来就笨,鱼缸里待久了,就只知道吃吃睡睡,哪有外面的鱼有活力。”
老翁收了鱼篓和鱼竿,又将肩上的叶子拍落,叹了口气,“天快变了,少年人快走吧,别被淋湿了衣裳。”
史艳文面不改色,也不动作,“多谢老者提醒。”
老翁离开,史艳文看着水潭,转身挑眉,“可听见了?”
素还真就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听见了,”他靠着树干,嘴角上扬,“你预备如何?”
史艳文沉吟,抬头看着天空,闭上双眼,“我在琉璃仙境待了将近二十年,二十年……都快忘了自己想做的事了。”
“二十年,素某似乎一直未问过你,你想做什么。”
史艳文蓦地对他生出几分抱歉,“我想找一个地方,能够真真正正避开世俗纷扰的地方。”
“但是风波已快降临琉璃仙境,所以你就要走了,”素还真上前,脚步略带几分沉重,“无名,若你不是在我身边待了二十年,我一定不会有半分失望。”
“素还真,我可以在一个地方待更久,”史艳文退开,“但是你不可能理解,这二十年出现在人前我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琉璃仙境已经不安全……而我必须活着。”
“你有自己的理由,”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素还真理解他,凛然转身,“不能给你万全,素某也时常心有不安,只愿他日重逢,各生平安。”
“看出了什么?”默苍离擦了擦镜子,低声问道。
“……这位老翁是个有心人,”俏如来凝眸思索,“他来此,是为挑拨,亦为警告,意在令爹亲离开,好使素还真失去一大助力,他是欧阳世家之人。”
“继续。”默苍离冷淡道。
“……爹亲不想沾染麻烦,打算脱身避世,他有想回避的敌人。”俏如来皱眉道。
“再想!”默苍离冷然道,“不要被无谓的滤镜影响了判断。”
“啊!是……”被师尊清冷的声音否决,俏如来立刻重新开始思考。
爹亲打算离开……
爹亲为何要选择离开……?
只是为了避免卷入江湖风波……?
可爹亲从不是遇事逃避的性格,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哪怕面对危险的敌人……
况且……
如此轻易言去,岂不与之前的刻意布局接近自相矛盾……?
天火、堡垒之事尚无后续,爹亲在素还真身边待了二十年,都没有暴露目的,所图肯定甚大,必不会轻易离去……!
“啊!爹亲在撒谎!”俏如来猛地反应过来,是他一叶障目了,被父子亲情蒙蔽了双眼,先入为主地相信父亲所说的一切皆为真实。
“可爹亲为何要撒谎……?”俏如来苦苦思索,“为了寻机离开素还真的视线,继续他的计划……?”
眼见徒弟将要钻入牛角尖,默苍离冷声打断道:“够了!思考不是愚蠢的脑补,推论要在事实的基础上!回忆他们的发言!”
“是!”
俏如来被师尊冷然训斥,连忙回想史素两人之间的所有对话,俄而,恍然大悟道:“啊!无名!”
素还真竟是叫史艳文无名!他在两人独处时从来都是直呼名字,只有当外人在场时才会称呼无名!
“有第三方在场!他们在演戏给对方看!”
画面上的发展,很快揭露了俏如来所言的正确——
两人分道扬镳后,一线生又来了,“原以为他是个能和你并肩的,如今看来……”
一线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子,看起来倒有那么几分真实的失望,为素还真不甘。
素还真抚着茶杯,却说起了另一件事,“小金刚与小玄元私自下山了。”
“啊?”一线生莫名其妙,“他们下山干什么?”
“希望不是去招惹欧阳世家吧,”素还真感慨道,“素某真的只是想安心退隐啊。”
一线生扯了下嘴角,显然不信,看着他隐晦地笑,“琉璃仙境是什么地方,没有你的允许,他们也能随意下山?”
素还真眉尖微蹙,“因为他们下山的时候,正是我与无名分道扬镳之时。那两个孩子,学得一星半点的功夫便不知天高地厚,素某委实担心。好友,只能劳烦你入世寻找一番了。”
一线生不动声色,愁眉苦脸地沉吟半晌,点头道:“两个小娃娃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你放心,我会替你找的。”
说完,一线生便也下了山。
素还真看着空无一人的五莲台,转个身,走进卧房,再入暗室。
史艳文在夜明珠下支颐俯视,气定神闲,“满意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素还真满意极了,“这不是你说的么?”
“这是古人所说,而艳文也只是不知道哪里安全,才说了这句话,”史艳文抬手,取下铁花上的蜡烛,足有一人来高,手指拈去灰末,“但我没有骗你,必要之时,为了活着,我会舍弃你。”
素还真敛了笑容,静静看着他,就像他经常做的那样,默默地打量,希望能从他身上看出些秘密。
“为了活着,”素还真斟酌这几个字,“人活一世,总有个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史艳文想了想,蓦地失笑,“我说是为了自由,你信吗?”
“自由……”
无欲天内,谈无欲眯了眯眼,重复着这两个字。
为了自由,龟缩琉璃仙境二十年,甚至在与素还真相遇之前,都一直避世而居在人烟稀少处,看来这挟制史艳文的东西十分可怕,以至于对方如此忌惮。
画面上,素还真亦在猜测——
“你背负了什么,连你都感到恐慌的东西,素某也许该庆幸,若不是这样东西,你是不是就不会选择留在琉璃仙境了。”
“你发现了?”史艳文问。
“当年我居草庐之外数日,你的气息越来越急,”素还真忽然有些玩味,“所以你急着将我送走。”
“竟然发现了?”
回转东瀛的船上,赤羽信之介手执折扇,轻敲着掌心,面露讶异道。
原以为只有他们这些旁观者清,却原来局中人也是同样地心知肚明么?
而此前,竟然未曾显露丝毫……
“这素还真,不简单呐……”
史艳文神色复杂,见素还真又接着说道:“到了这里,我敏锐地触及了秘密的重心,想多留你一段日子,你一时走不开,便干脆留下来,从此再未踏出过琉璃仙境。”
史艳文轻轻地喟叹。
素还真继续道:“一度素某也很好奇,何以将近二十年,你都不肯去琉璃仙境外看上一眼。原来不是不肯,是不能。”
史艳文牵着他的手,眼底暗流涌动,“独我一人之生死,当然无碍。但我心底有一块碎片,沉睡了三千鬼灵八千人魂,有人尚且虎视眈眈,找不到超度他们的方法,我不能丝毫犯险。”
“是,素某后来想清楚了,所以素某很好奇,”他声音一沉,年轻的声音带了点苦涩和迟疑,“这二十年来,你究竟是如何看我的?”
史艳文手臂一个哆嗦,往后倒退两步,手上的蜡烛猛地掉落在地,室内一片黑暗。
素还真悄无声息地抱住他,“你就不能……说句好话吗?”
“好话?”史艳文神色模糊,“想一想当初我若是有心拒绝,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真是,”素还真竟有些哭笑不得,“还真的找出好话来了。”
“咔嚓!”
藏艳文手中的杯子出现一条裂缝,这是方才姚金池姑娘见水幕已观看良久,特意让人奉上的香茗。
北竞王目露奇异地看着他,半响,方才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其实想要获取鬼头菇,史君子还有另一个更加简单,不用担心苗王的方法……”
是何方法?
藏艳文听到不用下棋,立刻谦虚请教:“还请王爷明示。”
“——入赘苗疆,本王愿意亲自为你与千雪保媒。”
“啪!”
这是杯碗彻底碎掉的声音。
“王爷说笑了。”
藏艳文面色尴尬,只恨自己不能同手中的茶杯一般,化作粉末消失人间。
“哈,确是玩笑,”竞日孤鸣调侃完,一脸好奇地问道,“敢问史君子,龙泉剑内当真容纳了三千鬼灵八千人魂?”
他问此话,不是觊觎神兵,而是为了苗疆,毕竟当初史艳文在船上时已经说过,剑中精魂皆为他之部署,若龙泉真有灵性,必然不会接受其他人的驱使,而这样一柄能灭天火的神剑,对苗疆实在威胁巨大。
更何况……
若让他选,他对史艳文手中的宝弓更感兴趣,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也并未看到箭出威力如何,但他就是忍不住对其心生喜爱,那弓上的雕花精美华丽,颇有他们苗疆的风格。
……!
也许……?
竞日孤鸣眼中闪过一缕暗芒,既然中原能有神兵龙泉,为何苗疆不能有神弓宝器呢?史艳文手中的那把宝弓,取自何来……?
藏艳文尚不知道北竞王须臾之间就已想了这许多,他也不知道龙泉剑到底有没有这么神,沉默片刻,一脸坦然道:“龙泉只是凡铁,艳文多年前感念自己杀戮太多,早已将之封剑不用。”
他这么一说,令人不由想起眼前之人曾经也有过一段血腥杀戮、可止小儿夜啼的光辉事迹,“白色魔头”的称号可是在此人头上挂了数年。
“史君子仁义慈悲,令人敬服。”
听出对方未有动用龙泉之意,竞日孤鸣心下稍安,毕竟那一剑之威可是多少苗兵都抵挡不住的。
而琉璃树下,俏如来听出父亲话语中的含义,讶异的同时又不免心下松了一口气,不是被迫屈从就好。
至于龙泉剑,早在之前就为了防范宵小而藏入密室之中,当时看起来并无神异之处,具体如何还要等父亲回来再行探讨。
“什么意思?有人在觊觎龙泉?”
“不知道,但如此神兵,有人窥视也是正常的吧?”
“但史君子不是把龙泉剑的碎片都融入身体里了吗?这怎么抢,抢到手剑灵也不会听他的啊!”
“就是!就是!剑灵可都是史君子的手下呢,这叫神器有灵!”
“三千鬼灵八千人魂!这么多……附在身上,感觉有点可怕啊……”
“确实……不然史君子也不会惦记着想超度吧?”
“超度之后龙泉剑还有这么厉害吗?会不会变成凡兵啊?”
“这个嘛……难说……”
“那也太可惜了!要是我肯定舍不得!”
“是啊是啊!太可惜了!”
水幕上显露的讯息寥寥,人们对于龙泉剑魂只一顿胡乱猜测便很快放下,然对于其剑主史艳文而言,却是不可避免地上心了。
龙泉剑中确实有剑魂,皆为他昔日征战沙场时的部署精锐,将士们赤胆忠心,抛洒热血,身虽死,魂不灭,守护的信念将他们凝聚在一起,以龙泉为器,化作剑灵,他们放弃往生轮回,只愿继续追随他们的史将军,一同保家卫国!
但他于心何忍?!
世人皆以为,史艳文是自觉过往杀孽太多,从而弃剑不用,但其实,他是怕龙泉有损而伤到剑上的赤胆忠魂!
他无法令剑魂放下执念,但若是有机会,他亦是希望能够送他们入轮回,重获新生。
此时的史艳文还如同众人一般,以为水幕上所言及的三千鬼灵八千人魂就是指代龙泉剑灵,他尚且不知道,这是一场何其无奈,又何等悲哀的血色缔约……
“三千鬼灵八千人魂……这位史艳文亦是一位仁人君子……”
梵天对佛友点头道。
面对力量,选择慈悲,不是所有人都有此胸怀。
此人厚德品性,不输他们苦境的史艳文。
“阿弥陀佛……”
佛友叹息一声。
不止在苦境,九界的佛国天门、地门也同在叹息。
“史君子心怀慈悲,但恐怕无法达成夙愿……”
剑灵乃众生意念而生,可令凡铁化神兵,如此强大的执念,想要渡化,难,何其的难。
“太难了……”
渡化剑魂不只需要机缘,还需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而这代价,亦不是单单一介凡人可以拿得出的。
莫非史艳文便是因此而受制于人?素还真垂眸思索着。
水幕上又过了数天,素还真不想让史艳文过暗无天日的日子,遂给他换了身装扮——
黑衣披风高马尾,面具风铃少年音,还有一把装饰性的匕首。
史艳文坐在石面上,弓着一条腿,“非如此浮夸不可?”
“这样很好,”素还真仰头看着他,“腰很好看。”
史艳文低头凝视他,嘴角一扬,“你在想什么?”
素还真一个纵跃落在他身后,俯身低头,白发如丝,滑落如绡,这回换史艳文抬起头了。素还真带他起来,“若我在想该如何利用你,你会如何?”
史艳文抓起腰间长长坠着的风铃,目光如电,“不如何,只要能活着就好。”
“素某惭愧,”两人飞下山崖,步入凡间,素还真于垂直坠落的空档对他软了眉角,“你的要求竟如此之低,素某以为至少,也该让自己混得风生水起才算利用得当。”
“我不在乎,”史艳文笑道,“立于朝堂,远于江湖,前时成魔,转眼化佛,若是都见识过了,你就会发现,‘四大皆空’这句话乃是世间至理。”
这么丧气的话,素还真听得直皱眉,“素还真永远不会利用你。”
史艳文却用一种饱含深意的眼神睨了他一眼,“话,不可说得太早。”
两人落在地上,扑去云间的湿气,微弱的风铃声时响时停,素还真叹道:“对于我,你可以有更高的要求,无忧无虑,快活自在,或者,永生永世……”
永生永世做什么呢?
史艳文感受到画面中自己情绪的突然低落,你怎么知道自己还有永生永世呢?
水幕上,史艳文敛眸一笑,“那就珍惜现在,我们出去逛一逛,如何?去人多的地方,能够听见最频繁的笑声的地方。”
素还真没收到他的回复,目光微暗,“那就只能去公开亭了。”
公开亭,贴着武林最新或者最旧的消息,公开亭就像是一座活着的历史里程碑。
九界众人跟着史艳文一起,浏览公开亭上的消息,越看越惊奇——
远的,他们看到了一百多年前武林皇帝素还真的旧事,也看到了一夜之间莫名其妙消失的如日中天、号令天下英雄的欧阳世家,还看到了二十年前霹雳门满门被灭的谜团。
近的,他们看到了黄山八珠联再度出世,也看到了素还真和白骨灵车的对决,以及小金刚、小玄元替素还真引来注目的英勇事迹,还看到了史艳文之女史菁菁与独步武林一时的独眼龙共同远遁江湖的消息。
“素还真竟然是武林皇帝?!这么厉害?!”
“一百八十年前的武林皇帝!真是修仙的!”
“还以为史君子老牛吃嫩草呢,居然这么大年纪,咱们史君子还不到五十吧?”
“我看到了什么?!史艳文的女儿和独眼龙?!”
“史君子哪来的女儿啊?不是三个儿子吗?”
“还有独眼龙呢!独眼龙也过去了?!怎么过去的?!”
是呀,独眼龙怎么过去的?
灵界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一同转头看向独眼龙。
“这……俺也不知……”
独眼龙同样一头雾水。
本以为穿越异界的只有史艳文,现在突然见到了独眼龙的消息,九界众人纷纷骚动起来,都想找到去往苦境的方法,毕竟,那是一个拥有更高武学,更长寿命的世界。
怀着或激动或好奇或贪婪的心情,众人更加认真地看起画面——
史艳文看得饶有兴趣,便问:“史菁菁长什么模样?”
素还真奇道:“你没见过?”
“我没见过,”风铃声动,史艳文的声音却比风铃还要动听,“我没有亲人了。”
那难怪了,素还真便告诉他,史菁菁性格温婉细腻,是个大家闺秀,她有一双多情的眼,还有一颗坚定的心,是个勇敢又仁义的女子。
“文治武功,”史艳文点头道,“仁是好的。”
“仁者无敌,”素还真眯起眼,“确实很好,只是要守住仁,还需些手段。”
史艳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乍见一个狷狂的少年,跟他们两个差不多年岁的少年,身后跟着琴童剑童,面色狂躁,酒气缠身。
“你要跟上去看看吗?”史艳文问。
“不必,”素还真轻笑,“我知道他的方向,就在我注目的前方。”
史艳文转头看他,“你真自信,就不怕反被人设计?”
素还真大笑一声,“那就是素某还欠缺火候,但所能为,皆在掌中。”
“年少轻狂!”
谈无欲听出话中的理直气壮和冷硬霸道,想起自己当初与师兄争锋相对的岁月,冷哼一声,如此不稳重的心性,难怪后来要吃亏。
画面上,史艳文或许也看出了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抱了抱素还真,说道:“你若是真就如此,怕是将来,我要去地狱找你了。”
素还真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史艳文的意思,他在劝他不要太过自信、刚极易折,素还真难得控制不住感情,深吸着他发间的香气,道:“即便如此,我却会带你回到人间。”
半晌,史艳文吃笑,“好腻啊。”
素还真回头想想,也啼笑皆非,“是有点。”
不过两个人都没松开手。
又过许久,他们看见谈无欲款款而来,鹤身玉立,神色欲发,眸色又浅,诡异和倨傲都在瞳仁里居高不下,那可见是在算计着什么。
“素还真,无名,”谈无欲点头招呼,“你们倒是兴致甚浓。”
谈无欲看向史艳文的目光放着光,就像在看着什么可控的弱点。
素还真毫不在意,揽着史艳文的手一紧,将人往自己身边拉近一分,笑了笑道:“闲来无事,自然乐得清闲,兴致怎能不高?”
“你若一直待在琉璃仙境,我会认为你是蓄势待发,”谈无欲唇角一勾,“可你将他带出琉璃仙境,反倒像是故作姿态,以召独善其身。”
素还真不置可否。
谈无欲续问:“但,你是真的想独善其身,还是利用他给所有人布置一个假象呢?”
史艳文摸着风铃,有些无奈,道:“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谈无欲看向他的表情瞬变,似乎认为他不够资格插嘴,或者说了禁忌,极不给他面子,总之神情又冷一分。
“师弟啊……”
素还真笑叹,年轻的师弟可真是心气高又争强好胜。
而当时的他是断不会纵着他的脾性的。
果然,画面上,素还真全然不顾谈无欲的脸色,含笑道:“我听他的。”
于是两人便走了。
谈无欲拂袖冷哼,也走了。
再然后,钓鱼的老人又再度出现,他提着鱼篓,微微一笑,“好鱼儿,让你出去,你不出去,如今,只好成为老朽的盘中餐了。”
画面结束,水幕就此消失。
俏如来皱眉想着最后出现的老人,又替父亲担起心来。
“心思不要放在无谓的事情上。”默苍离擦了擦镜子,冷冷提醒,“你该回去了。”
“是,师尊,徒儿告退。”
俏如来想到此时百武会必然是人心浮动,他确实该赶紧回去安抚人心,还要去一趟灵界寻找独眼龙前辈,至于水幕……他只能静观其变,担心再多也无法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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