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当乙游女主

　　指甲将绳子一丝一丝拆断，过于用力，生出撕裂的痛感。

　　路在眼前，简寒抬高腿，试图让步子跑得大一点，更大一点。两侧的墙壁不停更替，楼道里轮番停放着斜阳的光。

　　她们是往上跑的。透过空旷的窗棂，观察到楼下都是看守的人，单凭她们两个绝对无法脱身，但如果爬到楼顶，跳入距离相近的隔壁楼天台，或许有一线生机。

　　反正，她们两个是行走的50亿，最多被重新绑回去，撕票不太可能。她们死了，钱可就彻底拿不到了。

　　眼见楼顶越来越近，萧优濒临脱力，双腿一软，扑到地上。

　　简寒扶起她：“优优，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等我们跳过去就没事了！”

　　后面传来歹徒团伙的声音：“她们在那！快追上去！”

　　萧优红了眼睛，“要是他们派人去下面堵咱们怎么办？”

　　简寒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清凉的风迎面灌来，“先不管那么多，总不能在这等着他们抓。”

　　萧优的泪水在眼里转了一圈，站稳身体，“好，那你先跳。”

　　“跳什么跳？”一道粗犷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是那群歹徒之一，趁着她们说话的功夫跟上来的。

　　简寒惊出满头大汗，险些从栏杆上踩空坠下楼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优优，快跳！”

　　萧优只是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你快走吧，小寒。我跑得慢，只会拖你后腿。”

　　她擦了擦脸，“如果我当时没有邀请你一起来这里看比赛，咱们就不会出事了，都怪我……”

　　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截断她剩下的话。在她身后，歹徒眼白浑浊，形貌肮脏可怖。挟持的动作让他们贴得很近，像是天使与恶魔纠缠在一起。

　　“简小姐，你跑不了的，我的人已经把你们的去路堵死了。乖乖束手就擒，我不会伤害你们，不然……”

　　匕首的利刃在萧优脖颈上开了一道血痕，“你的朋友可就要先走一步了。”

　　简寒怒目而视：“你别伤她！不要钱了吗？”

　　“那你就老老实实下来，别再动什么逃跑的念头！”

　　鲜红的血痕浸染了白刃，简寒咬咬牙，便要扶着墙下来。

　　萧优一口咬上歹徒的手，牙齿嵌入血肉，血从她的嘴角溢出。

　　歹徒被咬得措手不及，痛苦大叫：“啊——！！”

　　他不停甩手，匕首掉了都没去捡。

　　萧优被歹徒“咚”地一声摔到旁边。她像感觉不到痛一般爬着将匕首抢到手，眦目刺向歹徒。歹徒没想过她会有杀人的胆子，硬生生挨了她一刀。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溅到萧优脸上。

　　伤了人以后，她浑身都在发抖。简寒迅速把匕首拔了出来，扔下楼去，不给歹徒再次作为凶器的机会。

　　她拉住萧优的手：“跳！”

　　十层楼的高度，一个不慎就会有生命危险。但在同样危险的情况之下，人要比重力可怕得多。

　　两人齐齐摔进对面的天台，膝盖磕地，痛得简寒“嘶”了一声。

　　她与萧优对视，勉强笑了一下：“省钱可真费命啊。”

　　萧优笑不出来。两人是面对面跪着的姿势，她看着简寒的身后，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踉跄着将简寒推进门。简寒起初疑惑她的做法，直到她听见了真实的枪响。

　　“嘭”地一声，与碎裂的玻璃一起，萧优的白色真丝衬衫上爆开一朵血花。

　　她长得不高，堵在门框底下四边都空着。好在对面的歹徒不是专业的枪手，根本绕不开她击中简寒。

　　怎么偏偏是一扇玻璃门呢。

　　鲜血从萧优的嘴角溢出，“小寒，别管我了……你快逃，我听见警车的声音了！”

　　歹徒骂了一声，“臭婊子，耳朵好用是吧？”

　　子弹上膛。

　　“嘭——”

　　简寒几近失声：“优优……”

　　萧优死死抠着门框，控制自己不倒下。夕阳之下，她身上绽放着血色的花，花蕊的浆液沿着她的躯体滴落，落在地上化开点点红梅。

　　“快跑，小寒……”

　　枪又连续响了两声。

　　萧优的腹部已经被血液贯穿，浓热的血腥味充斥着整间荒废的屋子。

　　“跑啊，小寒……”

　　“他要是也跳过来……我就没有力气拦住他了……”

　　简寒咬紧牙齿不让自己哭，一旦哭出来，就彻底跑不掉了。

　　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枪响。

　　歹徒明知她已逃走，这几枪打在萧优身上，只是为了泄愤。

　　眼泪不停滴落，和鼻涕混在一处堵塞了她的呼吸，直到跑出底层，新鲜的空气迎面扑来，看到警察的身影，她才放心大哭。

　　“救萧优！她受了伤，还在这个楼里！快救她！”

　　＊

　　这场轰动新闻头条的绑架案以萧优的死作为终结。

　　歹徒被缉拿归案，坚称是受人指使，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但他没有任何证据，也就没人信他，最后在萧家律师的介入下被判了死刑。

　　萧优的葬礼很安静，灰蒙蒙的天气，没有下雨。

　　同学亲友从远方赶来，没有人能够轻易接受她的死亡。太突然了，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简寒的眼泪已经流干了，面对故友的询问，她声音嘶哑着叙述那天的情况。

　　她情绪不好，萧优为了陪她散心，邀请她一起去邻市看比赛，但在出车站的时候被绑架了。简寒提议自救，她们在逃亡的路上被歹徒迫害，萧优为了保护简寒死死堵在门框中间，总共中了六枪，内脏碎裂身亡。

　　那天脱险以后，简父听说了简寒的所作所为，盛怒之下打了她一巴掌。

　　她们实在太天真、太愚蠢了。居然在对歹徒的底细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轻举妄动，逃跑计划漏洞百出，间接导致了萧优的死亡。

　　简寒明白，就是她的错。如果这一切发生在现实生活，她只会和萧优一起乖乖等着父母的救援。只是因为在游戏世界里，她才敢突破自我，像动作电影的主人公一样自救，结果事与愿违。

　　她根本不是主角，不具备主角的能力。

　　她是观众，是路人，是人群里最普通的一个。可她偏偏站了女主的位置，让一个NPC无辜为她赴死，将剧情推向悲壮、崩坏的高潮。

　　当时那个情况，萧优要是和她一起跑，是有可能生还的。只要她们跑得够快，跑过拐角，子弹就射不到她们。

　　……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没有意义。

　　简寒仰头去看萧优的遗照，照片里，女孩笑容明媚，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后面绕出来，拍拍她的肩膀，叫她小寒。在现实生活里，她的好朋友们没有一个这么亲昵地叫过她。

　　“小寒。”

　　是萧父。

　　他与记忆里文雅的中年男人已相差甚远，头发花白，像一夜之间被人偷走了二十年的光阴。

　　青年丧偶，中年丧女，命运对他似乎太过苛责，仿佛他犯下过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孽，要用生离死别来折磨他。

　　简寒心里酸楚，不敢抬头：“萧叔叔……对不起，你应该不想看到我出现在这里，我先走了。”

　　萧父叫住她，“小寒，等等，叔叔话还没说完。”

　　简寒迈开的步子生生停到一半。

　　萧父声音疲惫：“叔叔不怪你。优优那么宝贝你，愿意用命来护你，叔叔怎么舍得迁怒你？”

　　“你三岁的时候就叫我叔叔了，看着你和优优一起长到这么大，在我心里你跟我的女儿没有差别。”

　　“优优没有妈妈，她小时候受了许多欺负。要不是你一直陪着她，她不会长成一个快乐的人。”

　　简寒鼻子酸痛，两滴泪无需酝酿便滑出眼眶。

　　“好孩子，就算优优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

　　简寒点点头，离开了。她不能继续让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硬撑着安慰她。

　　她打开手机，看到电子票据过期的提醒，是那场两个人没看上的乒乓球比赛。

　　萧优兴高采烈要追的男神，到最后也没见过一面。

　　简寒鬼使神差上网搜这场比赛，最终获胜者是一个叫许时桉的运动员。这场比赛因为主役颜值过高，上了一整天的热搜。

　　她点开了这位“XSA”的主页，找到了工作联系电话，默记以后拨通。

　　电话响了很久，对面才有人接应：“喂？”

　　简寒平复心情，“喂？你好。我有件事想拜托许时桉先生，有偿，随意开价。”

　　那边顿了顿，才回复：“什么事啊？”

　　“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在去看AL地区赛的路上意外去世了。她是许先生的粉丝，我想请许先生出席她的葬礼。”

　　这是她唯一能为萧优做的事。

　　“……靠。真晦气，多少钱都算了，他不能去。”

　　简寒愣了下，胸口闷出一股烦躁的火，“你说什么晦气？你再说一遍？”

　　电话似乎周转到另一个人手里，这次是个声音很好听的男生。

　　“如果你没骗人，我会去的。”

　　“我”？

　　许时桉本人。

　　简寒抓住时机坚定道：“许先生，我不会拿朋友的死开玩笑。只要你愿意来，开多少钱都可以。”

　　许时桉道：“你说一下地址，我会尽快赶过去。”

　　他说的“尽快”是真的“尽快”了。

　　简寒站在门外，被他摩托刮起的风吹得一晃。

　　他停在她不远处，摘下头盔望她：“黑西装，白衬衫连衣裙，盘发。”

　　是简寒给他的形容词。

　　她木然道：“是我。就在里面，跟我来吧。”

　　许时桉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经过她时低声说了句“节哀”。仿佛这两个字有多难以启齿，只在嗓子眼嗡了一下便被他吞了回去。

　　简寒为他引路，越过众人，到了萧优的棺木前。

　　许时桉凝望萧优的遗照，手伸进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朵路边折的野菊。小小的花像指尖的太阳，茎在路途中摧残折断，有些打蔫。

　　他看着花，眉心蹙了蹙，又揣了回去。

　　简寒道：“送给她吧，如果她知道是你送的，不论什么样，都会很开心。”

　　说完，她离开了葬礼，孤身一人去了萧优出事的地方。警戒线以内，还残存了萧优的血迹。

　　她坐在天台边缘望着日落，奇异的余晖照入干涩的眼瞳，困意铺天盖地袭来。

　　然后便是向下坠落。

　　坠落的瞬间，简寒吓了一跳。她没想死，可是目前的情况非常像她受不了萧优的离世选择自尽一样。

　　坠落的地面，是楼底仓皇朝她跑来的顾灼。

　　接着闹钟响了。

　　普通人，当不好乙游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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