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第一遗孀

　　乾霄宗上下来不及对向遥的死缅怀多久，马上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即将到来的联宗大比。

　　今日，他们要将比武台搭建好。

　　莫羡打坐修炼了一夜，清晨赶了个大早，从主峰的乾霄宫到宗门广场。等到了地方，向昊的人已经将场地搭建好一半了。

　　头顶上，几十名内门弟子御剑穿梭在各峰之间，灵石和法器已经准备就绪，等着守卫长老来画阵法。

　　莫羡走至向昊身前，不疾不徐地行了个佛礼，问：“向师叔，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向昊冷笑，“你来得倒是够早。”

　　“小僧走来的。” 没有灵禽法器，不会御剑，他只好用走了。

　　向昊像看废物一样瞅了他一眼，道：“想当掌门，只会走？”

　　“小僧欲说此事。”莫羡与他走到一旁，“小僧不是道修，年岁尚浅，修为不深，难以服众。”

　　“你知道就好。”

　　“这次大比之后，小僧想将掌门一位，让与向师叔。”如果他指定一人接任，这样宗门应该不会因为权力斗争乱起来。

　　向昊抬手打断他的话，怒气冲冲道：“害死师兄时干净利落，现在何必在这假仁假义。”

　　“小僧……”他本想否认，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慕青那日的话语，沉默了。

　　见状，向昊更是有理由认定他的罪责，“现在不将你押送到执法堂，是为了保全乾霄宗的面子，等大比结束，你还有没命在此胡诌这些虚伪的话都难说。”

　　不少弟子听到他的怒喝，不由看了过来。

　　莫羡顿了顿，将情况说出口，“小僧若去了执法堂，只怕九死一生。”

　　“难道你还想活着出来？”向昊反问。

　　莫羡哑然。

　　原来他知道，只要自己去了，就会没命。

　　他以为向昊只是为了查明向遥死亡的真相，所以才固执地一定要让他进执法堂接受审问。现在看来，向昊也和五位长老一样，只是希望他死，夺其悟化果之力。

　　至于说他害死向遥，接手掌门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这些满口仁义之辈的借口，方便将他定罪。

　　向昊踱步走近，目光森冷地看着他。

　　“不管你想不想让出掌门之位，你都没资格决定。入了乾霄宗，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

　　莫羡立刻后退了一步，攥紧手里的佛珠。

　　“先把大比的事情做完，别再给乾霄宗抹黑。师兄与你结为道侣，不仅让他自己，连带着整个宗门，都已经成了个大笑话。”

　　“我早就说过，不能让你入宗，你们这些秃驴，没一个好心……”

　　莫羡努力让脑海空泛一片，去忘却思考，好像只要不去故意将向昊嘴里那些话语连成串理解，自己就能把这些话当成耳旁风，不会进到心里。

　　“你就是个祸害。你的师门不要你，师兄良善，顶着全大陆人的虎视眈眈接纳你，最后你竟然害死了他。”

　　向昊把这段时日心里憋着的气尽数说了出来，见对方一脸木讷，始终低头沉默着，看起来是任他发火，实则早就不在听他说的话，顿时心中气焰更甚。

　　“你这般姿态又是作甚，瞧不起我？有话尽管当面说清楚，别背地里搞小动作阴我。”

　　“向修士已经将小僧想得恶毒至极，小僧无话可辩。”莫羡维持着还算从容的面色，不禁疏离了语气，无可奈何道。

　　耳畔一阵风声呼过，他心里立刻警觉起来，但甫一抬头，一拳已经打到了脸上。

　　围观的弟子失声惊叫起来。

　　一道灰白身影离地飞出，在空中如飘摇无依的落叶，在十几丈远的地方坠地，不受力地翻了几个滚，这才停在一个修士的脚边。

　　“咳咳……”莫羡摔得头晕脑胀，吐出一口血，唇角尖锐的刺痛让他皱起了眉。

　　僧袍下的手指忍不住痉挛般发抖起来。

　　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襟口被人抓在手里，上半身从地上不客气地拎起来。

　　莫羡瞳孔皱缩，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下，却避无可避，无处可躲。

　　“别……”

　　刚才那一拳，轻而易举地打碎了他的护身灵气。哪怕实力高出一阶，自己的任何防守，都显得可笑而幼稚。

　　宗门广场上，台阶上下，半空中，不少人围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没有一个走近，没有一个人出声。

　　独独看向他的目光，戏谑，机警，贪婪而又忌惮。

　　看杂耍一般欣赏着这种恃强凌弱，每个人似乎都将自己代入了向昊的角色，享受着碾压蝼蚁的快感。

　　他们贪婪地想得到他，同时，又忌惮周围的道友，防备别人横插一脚。人言可畏，谁也不想暴、露出自己的野心，但又不想别人快自己一步得手。

　　散落在周围的一张张面孔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莫羡重重包围，越逼越近，沉重地压在心头，耗尽他身体里最后一分呼吸。

　　强者的威压透过毛孔，尖锐地刺进肉里。

　　那一张张脸渐渐模糊、重叠，变成了一张，呈现出他曾经见过的、现在依然对准他的面孔，那种让他毛骨悚然的表情。下一瞬，那张脸又化为千千万万张，飞向了不同的人，成千上万只眼睛，像一个个黑沉不见底的深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时刻围绕着他。

　　别过来……

　　向昊刚毅端正的脸庞此刻布满横煞之气，见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双眼满含惧怕，嗤笑出了声。

　　“你不是吃了苍生悟化果么，你的神通呢？”

　　他故意掐住了他的脖子，看他的脸越来越红，四肢挣扎的力量从激烈到无力，终于在快要断绝气息时，施舍般松开。

　　“你的气运呢，怎么没庇佑你？”他站了起来，看着急速喘气咳嗽的莫羡，像看一条脏污的狗，脚尖不客气踢了踢他，换来的是他更畏惧地蜷缩在一起。

　　“你这种懦弱无能的人，连打你都觉得没意思。”向昊重重踢了他一脚，这回，没换来任何回应。

　　眼里的泪，顺着眼角，从布满灰尘的脸上划过，莫羡闭上眼睛，脑海里蓦地回想起之前，向遥带着他到向昊的小舍，他们弹琴对弈，畅谈趣事，乐不思归。

　　明明才发生不久，好像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了……

　　毛孔感觉到一股异风，莫羡紧闭双眼，身体忍不住一颤。

　　“连乾霄宗的外门弟子都不如，还想当掌门？”

　　原来是向昊在他身边走过，脚下带起的风，临走前，还不忘警告一句。

　　“记住，以后别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别以为成了师兄的道侣，真的能在宗内为所欲为了。”

　　那种口气……

　　昏沉的脑袋仔细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刚才他说了甚。

　　一句似乎在表达向昊数落自己的不满，带着微弱的不服口气，原来给自己招来了这场殴打。

　　所以，他不该顶撞，不该表达自己的不满，更不能有任何的反抗，这样才对，是么。

　　是的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

　　周围的弟子在忙自己的事情，他仍感觉到还有不少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让他头皮发麻，又忍不住想作呕。

　　莫羡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刚迈出一步，眼前顿时天昏地暗，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一个人扶住了他的手臂。

　　“没事吧？”

　　莫羡努力睁开眼睛，看清身边多出来的一个人，身穿万界宗的内门弟子衣裳。

　　“没事。”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抽出来。

　　宗门内务有向昊一人打理足以，不需要他的帮忙。

　　那个万界宗弟子看着他远去的倔强背影，不禁往地上啐了一口。

　　“被揍成这样，还端甚架子，当真以为自己是甚了不得的人物不成。”

　　说着，他的手指抹了下地上的血，眼里划过一丝惊喜，朝自己四周的同伴暗暗使了个眼色。

　　莫羡假装没听到身后的骂声，这种话最近他已经听了不少。面无异色地离开广场，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算不错，维持着最后的一点可笑的体面。其实，他的脑袋早就昏沉起来，身上没有一处不痛，每走一步，他几乎要被尖锐的刺痛痛晕过去，又被这个疼痛拉回神智。

　　他要死了，如他们所愿，真的要死了。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翻滚了无数遍，又最终不甘不愿地被压了下去，求生的本能再次占据上风。

　　先回去，回去，回到向遥为他准备的避风港，过了今天，明天会变好的。

　　乾霄宫从山脚到山顶，三千八百道台阶，等到他用双腿爬回乾霄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右腿被向昊踢了一脚，又走了半日的路，小腿已经直打哆嗦。

　　但他来不及歇口气，进宫之后，连忙把宫门紧锁，又拖着疲累沉重的身体，往宫内阵法走去。

　　几缕气息跟随了他一路，他不认为那些都是好人，会暗中护送他回来。

　　沉心屏气，手中结印催发体内灵气，将之注入阵眼之中，整个宫殿的护阵闪烁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没用，他的灵力在抵御向昊的时候已经枯竭。

　　他的心里惶惶不安起来，抹抹眼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人，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灯火，他踩在殿内地上的吱呀声显得异常刺耳。

　　从前他就觉着这里两人住太大，现在更是大得吓人，如心底的不安，摊满了整个宫殿，无边无际，每一处有风的地方，似乎都是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鼻息。

　　东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异响，他捕捉到了人声。

　　怎么办？

　　他恨自己总拿不出甚主意，脑筋转得没别人快，从前静静对着花圃和落叶的脑袋，这几个月派不上任何用场。

　　喉头害怕地哽咽了一声，未知的恐惧于无边蔓延的黑夜中侵袭而来，顺着尾椎骨爬上脊背，毛发耸立。

　　深吸一口气，莫羡捻着手里的珠串，默念佛经，鼓足勇气转过身。

　　一道人影静静地站在殿外檐廊下，背对着外面的月光，大半个人被阴影遮没。

　　“师娘。”一道冷寂的嗓音划过黑暗。

　　莫羡分辨出来人，是容时。

　　果然，黑色的身影动了动，棱角分明的脸廓和鼻峰映出了月光。

　　本能地，莫羡后退了一步。

　　容时踱步走了进来。

　　“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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