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病毒

　　“近日，北欧某处小镇内接连发生人类精神失常袭击同伴的惨案。据相关人士报道，此类人群确诊感染了疯鸡病病毒的变异株——CCV-01，也称鸡叫病毒。感染者会无规律发病，伴随类似鸡叫的声音发起袭击。目前该病毒传播方式不明，暂无治愈方法……在此呼吁大家提高警惕，减少人员流动，尽可能避免病毒进一步传播，阻止更多惨剧发生……”
　　戴许逸把他的手机从我眼前拿开，关掉了国内新闻。“你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他的声音很温柔，却无法带给我一丝慰藉。
　　我的目光还呆呆地滞留在刚刚宣委手机的位置，发自内心的拒绝思考。此时我正穿着病号服靠坐在北欧一家医院的病床上，右肩上包着纱布。距离我和汀出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吃饭喝水的欲望，如同一个死人。
　　宣委这边经常来医院照顾我，各种手续都替我办完，还不时送来一些自己做的中餐，即便他可能知道这些食物的结局就是被放凉。最感动的是，他帮我拦下了所有的媒体采访。
　　自从那天他以极其诡异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他似乎就承担起了一部分汀的职责，可能是因为他和汀是好朋友的缘故。我清醒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那时他已经摘掉了特制的面具和身上的硅胶假体，显露出了原本俊俏的脸和高挑均匀的身材。宣委的样貌是众多女生心中理想男友的样子，近乎完美，而且性格温柔体贴，时常穿插着几分幽默，就像个明媚的小太阳。
　　据说那天是他半夜听见我的惨叫，知道又出事了，就提枪赶到，一枪杀死了感染病毒的盛琳。随后他把我送进医院，他可怜的小旅馆被警车团团围住，警察在办案过程中顺便查了他的营业许可证，发现竟然是伪造的，不仅旅馆搭进去了，还赔了不少钱。
　　他说他假扮当地人开旅馆是生计所迫，毕竟他并不是著名科学家，没有经费支持，最近研究也没什么成果，眼看就要吃不起饭了。他当时灵机一动，想着和在北欧小镇生活的朋友借用一栋小楼开个旅馆，先把收入稳定下来。没想到这番事业没干几天，就遇到这么倒霉道极致的事。之前没有及时报警是因为他自己也很害怕，又想着要保住旅馆，怀着一丝侥幸，结果第二天又出事了。
　　他说这些话时用词夹带着几分幽默，表情也故意做得有些夸张，应该是想要逗我笑。
　　但我笑不出来。我甚至对他说的所有这些没有一丝兴趣。我内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汀死了，我只剩下一个人了。
　　“斯文，你倒是理我一句啊。”接连几次见我对他的良苦用心毫无反应，宣委似乎有些失落。
　　“抱歉啊。”我木讷道。
　　好在我的伤并不很重，自己恢复的也比较快。不久后就可以办出院手续，然后回家。
　　我却对“回家”二字极度拒绝。让此时此刻的我独自面对那个曾经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房间，无异于逼着我去跳楼自杀。于是，当宣委将出院手续单摆在我面前时，我竟然摇了摇头。
　　“我走不了了，没有汀我活不下去。”这一句话从我嘴中顺理成章地滑出来。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汀不在我身边了我该怎么办这个问题，似乎这件事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汀的聪明理智异乎常人，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出在平常人看来很难做出的正确选择，这一点足以用来保全她自己和我。她的保护伞曾经是那么坚不可摧，甚至胜过所谓的父母亲人。
　　然而，就在短短一夜，所有的幸福美好全部被鲜血无情浸泡。我迟钝地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汀也需要被人保护。可是，已经太晚了。
　　“我知道，这段时间会很煎熬。”宣委轻拍着我的肩膀，样子和汀居然有几分相像，“但是你总要活下去，对吧，你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我把目光抬起，第一次努力集中精力看向宣委。我也很想赶快变好，但这实在太难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他继续道。
　　你不理解。你有失去过你唯一依靠的人吗？我想着宣委脸上常年的微笑，感觉这是一个生活美满的人才会形成的习惯。这样的宣委，一定没有体会到过这种丧失一切的痛苦。那么，他自然没有资格说他理解我。
　　“你总会找到痊愈自己的方法，忘记也好，默默记下也罢，你要相信，这一切迟早都会过去的。”宣委毕竟不是汀，他无法从表面揣测出我内心的所思所想。
　　“……”我又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不过，汀应该不想看到我这个样子吧。如果人死了以后真的会灵魂出窍，那她应该还会像原来那样陪伴我吧，只不过我看不到而已。
　　宣委是对的，我总要活下去的，不论以哪种方式。
　　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我同意了出院。宣委知道我心情低落，就带我在北欧比较安全的地方转了转，大概又过了半个月，他才提出来让我回家。
　　我的心情那这段时间有所好转，至少可以做到独立地正常思考了。听到他的提议，虽然心里有点抗拒，但还是同意了。不管怎样，家早晚都要回，况且宣委这边本来就不富裕，加上我给他带来的负担，想必他早就钱包见底了，只不过是在我面前强颜欢笑若无其事而已。
　　这么想，真的要自己走了。
　　我和宣委告别的那天，他把我送到机场，在安检处停下了脚步。他不和我一起回国，说是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比如给他那个北欧的朋友一个交代什么的。
　　我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在这段黑暗的时间里，唯一给我带来阳光的真的只有宣委了。“太感谢你了。”我眼眶有些热，好像又要流出眼泪来。
　　“不用客气。”宣委莞尔一笑，“你自己注意安全，”
　　“但是……其实我还有好多事情不明白。”比如，汀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需要她来处理这件事，还有，为什么疯鸡病病毒会变异感染人类……这些问题零零散散，有些也不是现在可以问出口的。
　　宣委摆摆手：“没关系，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以后常联系，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随时问我。”
　　我点头，再次向宣委道谢。然后，我拉起行李箱，扭过头去朝向安检口的方向，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迈出了第一步。
　　这仿佛是我第一次独自前进，很累，很痛。尽管如此，我仍是咬住牙没有回头。我不知道我回头的话会不会再次缩回到宣委身边，但我绝不能给我自己这个机会。
　　即使是一个人，也总是要生活下去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