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归

　　恰逢此时，晓寒、晓昱已闻讯赶来。

　　“晓寒，去追那说书人！”萧宁晏暂且按下面上心头的窘意，吩咐道。

　　晓寒领命后迅速离去，晓昱则上前扶起还坐在地上没爬起来的小姑娘。

　　片刻间，萧宁晏已经整理好情绪，微微俯首福礼道：“多谢。”

　　林辞意眸中戏谑之色未退，动作却恭谨，虚虚还礼道：“不敢。”

　　这才跟上来的淼儿却很焦急，拉着林辞意急呼呼地道：“主子，您有没有事？”

　　好像方才摔的人是她家主子一般。

　　林辞意任她摆弄，手中的折扇转了两圈轻轻点上淼儿的额头，语含宠溺道：“原本无事，倒叫你折腾出了毛病。”

　　淼儿捂着额头，也晓得自己小题大做了，扁扁嘴同林辞意诉苦：“那还不是臭无赖叮嘱我看好主子，若是您出了问题，他要拿我是问呢。”

　　林辞意眉眼挑起：“淼儿。”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令小丫头瞬间老实：“知道了主子，是冉大哥。”

　　林辞意无奈地摇摇头。

　　主仆闲话间，薛沉已快步走近，他看到萧宁晏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色，简单见礼后便对林辞意言简意赅道：“家主，一切已备妥。”

　　青年点点头，眉目间的远山翠色甚深，唇角勾起的若有似无的弧度，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却停留在萧宁晏身上，片刻后才道：“不知诸位赏脸否？”

　　明明是轻慢的态度，言语里却让人生不出半分被忽视的感觉。就像林辞意这人，话说得那样狂妄，人却显得恭谨至极。

　　矛盾得很。

　　果然，身边的小姑娘拿出江湖气势，拱手礼让道：“恭敬不如从命。”

　　萧宁晏心思微动，痛快应道：“那便叨扰了。”

　　归云斋乃是泸县最大的食肆，其特制的莼菜鲈鱼烩为招牌菜，来往的游客商人但凡有机会，一定会来尝尝这道美食。

　　萧宁晏对饮食从不苛求，虽生在皇家，得父母兄长厚爱，却并不骄奢。如今心里记挂着武林近日的纷乱，根本没有分心去挑剔吃食。若不是林辞意邀请，怕是早就将这家远近闻名的食肆落在脑后。
　　怪不得重怜那吃货丫头这几日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想来是口腹之欲未得满足。

　　“阿蒙订的雅间不止一处，丁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叫你那几位随从同淼儿他们一起在隔壁用饭。”青年似有读心术一般，长睫铺在眼睑形成一片淡影，语气自然地道。

　　萧宁晏顿了片刻，正欲拒绝，话到嘴边未出口。

　　林辞意手中折扇一展，又恰到好处地补充道：“我那几位家人磨人得很，若是没有旁的人转移注意力，我这顿饭只怕难以吃得安生，姑娘便当是帮我忙吧。”

　　不过几句托词，竟让萧宁晏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晓昱，去私馆将晓境惜儿他们叫来。”公主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态度。

　　“可是小姐……您身边……”晓昱向林辞意的位置瞟了一眼，欲言又止，看样子应是担心萧宁晏再出什么意外。

　　“无事，快去快回。”萧宁晏果断道。

　　林辞意将他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并未有任何表示，直到晓昱领命离去，才刻意放慢了半步，在萧宁晏身边低声道：“你侍卫的顾虑并非无意义，在下委实没有能耐护住公主。”

　　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萧宁晏瞥了一眼青年此时略显苍白的脸色，不以为意地道：“本宫也说过，你护不住本宫，本宫护你便是。”

　　此时薛沉在前方带路，淼儿在身后同小姑娘聊得正欢，无人注意林辞意与萧宁晏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却见青年眉目清明，眼中有细碎的光闪耀，明朗却不慑人，让见到的人莫名觉得心情很好。

　　“那辞意在此多谢公主庇佑。”青年收了折扇，抱拳道。

　　几人闲谈间，已行至归云斋门前，掌柜也知晓来了贵客，早早候着迎接几位，一路将人引至雅间才离去。

　　萧宁晏这才察觉，林辞意几乎将整层的雅间全包了，眉心不自觉聚拢，这等铺张浪费，竟比京都的纨绔们有过之无不及。

　　林辞意窥见公主神色有异，便晓得她应是想偏了，但此时不忙着解释。有些误会，留得久一点，未尝不是好事。

　　这不，眨眼间，便有好事者上赶着替他加码。

　　“爷每年做生意路过都来你这店里，哪次不是雅间招待？今日怎么就不行！”

　　“这位爷，确然不好意思，楼上今日有别的安排，不能接待客人，望您体谅。”掌柜的声音传来：“您看您今日的饭食酒水，我们为您提供贵宾折扣的基础上再打八折，可以吗？”

　　“别的安排？爷刚才分明见到一小白脸携着家眷上了楼！你居然还糊弄爷说不接待客人？！”那好事者不依不饶道：“掌柜莫不是看爷和善好欺？！总之，今日不给爷安排一间雅间，便砸了你的店！”

　　林辞意吹吹面前的茶水，不慌不忙地呷了一口。

　　沉不住气的淼儿被外面的吵嚷声影响，小脸憋得通红，片刻后忍无可忍，竟是要出门理论的架势。

　　那小姑娘应是一路与淼儿闲话家常，熟悉不少，站起身要去帮忙。

　　“你要去做何？”林辞意垂着眉瞧不出情绪，语气也无甚变化，却能成功阻止冲动的二人。

　　“主子！”淼儿跺跺脚，面上有些委屈：“可他骂您小白脸！”

　　再次被“中伤”的青年哭笑不得地道：“听到了，我耳力尚可，不需要再重复一遍。”

　　小丫头扁扁嘴，一双灵动的双眸将青年细细地望着，欲语还休。

　　萧宁宴用茶杯遮着嘴，却挡不住弯弯的眉目。

　　林辞意余光一闪，折扇自手中展开轻轻地晃，慢条斯理地道：“何必介怀他人的几句戏言呢，小、家、眷……”

　　青年的声音并不粗旷，温和清润的声线，配上刻意调笑的婉转语调，像是带着钩子。话虽是对淼儿说的，却钩得两位小姑娘的俏脸俱都覆上粉樱。

　　萧宁晏勉强咽下口中的茶水，凝眉低斥道：“孟浪之言！”

　　可面颊上的绯色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

　　青年手中的折扇轻轻地附上鼻尖，眉眼微挑，倒对这一声斥责没什么异议。

　　萧宁晏话已出口，才陡然察觉自己越俎代庖，人家被戏弄的小姑娘们都没说什么，她却出声呵斥，公主眉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暗自提醒自己莫要多管闲事。

　　不一会儿，段明雪提着方才在门外启羞兴戎的男人，来到林辞意的面前，直接道：“道歉！”

　　那男人仍兀自嘴硬道：“明明是你们仗势欺人，占用了爷的雅间，凭什么叫爷给你们道歉？！”

　　却见此时，晓寒压着那说书人一并进来：“小姐，您要的人。”

　　说书人体态僵直，怒目圆睁，偏偏口不能言，想来是半途被晓寒点了穴道。

　　萧宁晏点点头，示意晓寒给说书人解穴。

　　“你她娘……啊！！”那说书人顶着一口黄牙正要破口大骂，话还没说出全，便被晓寒一拳怼在脸上，吐出满口鲜血和几颗被打碎的牙齿，许久没缓过来。

　　这一幕在周围几位看来没什么，却恰好吓住了之前言语挑衅的男子，他抖着唇，哆嗦半晌，强撑着脸面道：“你……你们强行……掳人殴打，我是……是可以状告你们的！”

　　林辞意连多余的眼色都懒得给这外强中干的男人，垂着眸斟茶，水落入杯中的声响此时清晰可闻。
　　须臾间，青年语气平静地道：“那便烦请阁下，好好去地府，告在下一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起了杀心。

　　男子脚一软，径直跪在地上。

　　“大人……大人饶命！”方才还言行莽撞的汉子转眼间半分骨气也无。

　　林辞意收了周身的气势，语含不耐地问：“阁下执意要雅间用意为何？宴请亲友，款待宾客？”
　　“不敢……不敢欺瞒大人，我此次来泸县是为迁居，今同家中父母妻儿夸下海口，要在这归云斋宴最好的包间请亲眷，所以……所以才出言不逊！望大人饶命！饶命啊！”男子说罢便要对林辞意磕头，却被林辞意打断。

　　“你说你是为家人订桌，倘若雅间可以让你，但今次要付三倍的价格，你可愿意为了家人出这份银钱？”

　　“不……”那男子下意识便要拒绝，却又改口道：“啊愿意！愿意的！”

　　林辞意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男子，反而令他头埋得更低。

　　“阿雪，叫莫掌柜进来。”

　　“好。”段明雪颔首应道，只向门外一招手，掌柜便随之进入。

　　萧宁晏将全部细节看在眼里，惊异于林辞意方才的狠厉，却也好奇她会不会真的当着自己的面做出格的事，故而没有任何表示，摆摆手让晓寒压着那说书人暂时等待，自己则好整以暇地等着后续。

　　“东家，您吩咐。”莫掌柜一进门，便对林辞意行礼道。

　　短短二字的称呼，已彰显青年的身份。

　　原不是他铺张浪费，这泸州第一的食肆，竟是他的……

　　思及此，公主自方才便一直蹙紧的眉头，稍稍松了些许。

　　“为这位客人开一处雅间，饭食酒水按三折算。前提是携带亲眷，如有不实，以后恕不接待！”方才霸道强横的青年此时和颜悦色，与之前判若两人。

　　那男子怔愣片刻，随即感谢连连。

　　萧宁晏眉目间的沟壑随着青年的一锤定音而迅速填平，怎料林辞意目光略过她一眼，蓦地话锋一转道：“当然，阁下若是酒足饭饱之后，仍想去府衙告一状，也未尝不可，只是阁下需记得，方才的一系列动作，在下全程未曾参与，主谋乃是这位姓丁，单名一个安字的姑娘，阁下可莫要记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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