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星

　　谢十三尽挑着小岔路走，只求速度不求舒适度，和季檀星来时候的平整水泥路线完全不一样。

　　旧自行车的后座又硬又硌人，随着小石路的颠簸，让坐在上面的人触感奇怪又难受。

　　但是季檀星不敢说话。

　　一两分钟过去，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掌心下的衣料又薄又软，稍不注意，指甲就会透过衣料抓在骑车人的腰侧。

　　有点热，又有点肌肉特有的弧度和温度。

　　季檀星一张脸红的能烙煎饼，她既想放手，但是又莫名的不舍得打破这一刻。

　　一来一回的思想纠结间，手指就不由自主的抓了两下。
　　猫儿一样。

　　谢十三忍了一路，这会终于忍不住了。

　　他没有回头，声线冷淡道：“我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知羞？”

　　季檀星：“？”
　　她傻愣愣道：“啊？”

　　谢十三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你抱就抱吧，你怎么还摸我腰？？”

　　季檀星：“……”
　　啊……

　　啊啊啊啊啊！她摸了吗？她摸了几下？？

　　季檀星口干舌燥无法反驳，因为自己的爪子的确在人家的腰上抓着。

　　“我说……有虫子吓到我了，你、你信吗？”季檀星弱弱道。

　　车子忽然经过一个突出的石块，猛地颠簸了一下，季檀星又下意识抱紧谢十三，脸颊还因为惯性贴了贴少年的后背。

　　……
　　不、活、了。

　　谢十三果不其然冷笑了一声没说话，摆明了就是信你个鬼。

　　骑着车子，西边的外婆家很快就到了，谢十三默不作声的下车，转头冷冷的看着季檀星。

　　小姑娘局促的坐在后面，一张俏丽的脸上又红又白。

　　她指了指后座，“真的有虫……”

　　谢十三弯腰，从后座扯出来一片夹进去的枯树叶。
　　连个虫壳子都没看见。

　　“哦，树叶形状的虫子？”他嗤笑一声，懒洋洋的弹飞那片叶子，没再看季檀星，支好自行车自己先进了半开的木门。

　　季檀星被扔在原地，她愣愣的跳下车子，又龇牙咧嘴的捂了捂被颠到发痛的屁股。

　　她这辈子，就没有坐过，这样折磨人的车！

　　季檀星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色狼”嫌疑了。

　　进门，早上没看见的砂糖橘正喵喵叫着，季檀星循着声音掀开厨房的门帘，外婆已经做好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饭。

　　谢十三正面无表情的坐在最里侧，砂糖橘窝在他的怀里撒娇。

　　林敬芳正好从鸡舍过来：“小小，怎么不进去？”

　　季檀星这才低低的哦了一声走进厨房。

　　林敬芳收了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大铁锅里油花已经热了起来，她娴熟的给里面打了两个蛋，给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加餐。

　　谢十三熟门熟路的站起身端盘子，林敬芳用铁铲将滚烫的煎鸡蛋盛在青花瓷盘中。

　　季檀星在一旁看的一愣一愣，直觉这家伙没少在她外婆家蹭饭吃。

　　……也是。
　　吃馒头就能吃饱的谢爷爷，怎么会给一个大小伙子专门做饭。估计爷孙俩一天天的全在凑活。

　　季檀星坐在离谢十三最远的正对面，林敬芳坐在两人中间。

　　饭桌上有新蒸的馒头，浓粥，还有擂辣椒，红烧肉，外加两个煎蛋两盘炒素菜，看起来十分丰富。

　　谢十三吃饭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季檀星边啃辣椒肉块夹馍，边偷偷的观察对面。

　　他的衣衫破旧，但吃相一点也不粗鲁。
　　甚至还有点讲究。

　　用过的筷子不随便放在桌上，也不是随意搭在餐盘边，季檀星好像看见那边有一小节干净树枝，谢十三每次夹菜放下，筷尖都讲究又卫生的放在树枝上。

　　季檀星简直看的叹为观止。

　　猜测这可能是谢十三在城里打工的父母教给他的餐桌礼仪。

　　她光顾着偷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桌上的两人都看向了她。

　　季檀星正出神的吃馒头，脑袋就被林敬芳敲了一下：“小小，发什么呆呢？”

　　季檀星猛地回神，视线凝聚间，就见谢十三已经吃的差不多，正抱着手臂懒懒的睨视着她。

　　眼神中就差直接说“抓色狼”。

　　……
　　季檀星猛地咳嗽了一声。

　　林敬芳哎呦的替她拍着背，一顿饭的收尾吃的兵荒马乱。

　　季檀星原以为谢十三吃完饭就会走，毕竟他是这么的神秘冷酷，没想到对方并不白吃，吃完不仅主动帮林敬芳洗了碗，还出门把大院子打扫了一遍。

　　季檀星一直在找机会和他解释道歉，却一直都插不进去。

　　老太太的脚不是很严重，她又是个闲不住的，吃完就出门散步打牌去了，走之前还说叫他们俩一起干活，让季檀星好好的锻炼锻炼身体。

　　但季檀星压根抢不过谢十三。

　　直到她看见谢十三往鸡舍去。

　　这题她会！

　　收鸡蛋！每找到一个在鸡窝里的蛋都是成就感和惊喜！

　　她也终于抓到了机会，跑着跟在大步流星的谢十三身后。

　　对方看见她过来，特意往旁边拉开了一大步，生怕她又占他便宜一样。
　　季檀星有些小伤心，深刻的见识到了不太喜欢女生的谢十三是什么冷漠模样。

　　两人站在鸡舍前，谢十三抬手挥了两下，里面的老母鸡瞬间惊走。

　　小小的砖石鸡窝里留下了几枚热乎乎的新鲜鸡蛋。

　　季檀星眼睛都亮了，忙抢活儿道：“我、我想收鸡蛋！”

　　谢十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摊手让开：“随便你。”

　　季檀星走上前，边小心翼翼的往鸡窝里伸手拿蛋，边低声道：“对不起呀。”

　　谢十三：“不用和鸡道歉。”

　　季檀星：“……”
　　“我在和你道歉。”

　　气氛寂静一瞬，但被这么一打岔，意外的也没那么紧绷了。

　　季檀星将热乎乎的土鸡蛋放到谢十三的篮子里，抬起圆溜的清澈眼眸道：“我爸爸教过我不能撒谎，所以刚才真的不是故意抓你的，是那里真的有一只虫子，那——么大。”

　　小姑娘说着伸手，煞有其事的比划了一下，“还有好多腿！我真的害怕多腿虫子！”

　　谢十三沉默了几秒。

　　季檀星又从一旁的鸡窝拿出几枚鸡蛋，“我刚才是不是抓疼你了？”

　　谢十三脸色有点微妙：“笑死，就你那跟猫挠一样的力道？”

　　季檀星：“……哦。”
　　她不自在的反驳：“你和女孩子说话都这样吗？”

　　谢十三侧目：“怎样？”

　　季檀星眨眨眼睛：“像吃多了胡椒粉一样呛。”

　　谢十三：“……”

　　季檀星扳回一局，又郑重其事道：“所以还有下次的话，我一定紧紧抓住车子后座，不会再……呃，再占你便宜了！”

　　“……”
　　谢十三咂了咂嘴，意味深长：“行。一顿饭还没消化呢，又想着下次了。”

　　季檀星小声辩驳：“……那下下次也可以嘛。”

　　少年无语的啧了一声。

　　谢十三貌似相信了她的虫子论，两人看起来已经冰释前嫌。

　　季檀星是真的对宁坞镇的一切都很有兴趣，谢十三站在旁边不着痕迹的观察她。

　　发现这姑娘的确是……
　　在沉浸的，开心的，有成就感的，收鸡蛋。

　　每拿一颗都说一句“打扰了打扰了”。

　　她甚至因为收鸡蛋都忘了偷偷看他——谢十三又打量了一下季檀星的侧脸。

　　女孩发尾微微自来卷，脸颊白皙光滑，眼睫纤长瞳孔清澈纯净，长的很是乖顺漂亮。

　　他突然道：“你不是小县城长大的吧？”

　　季檀星一愣，回头：“啊？”

　　谢十三眼眸微眯：“细皮嫩肉的。”

　　季檀星不好意思的抿唇，正想承认，忽然又看见对方那身陈旧的像是穿了很久的衣物，细节处甚至有一点几不可查的磨损。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是自尊心强盛的时候，万一他觉得两人差距太大，之后再也不来找她玩怎么办？

　　季檀星还没吃到蜂蜜，还没抓到螃蟹，还没交到这个好朋友呢！

　　她眼眸一动，平生第一次结结巴巴的说了反话。
　　“我的确不是在小县城上学，我爸爸在外面打工来着，他供我在城里上学很辛苦，经常半夜三更还在加班……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很宠溺我，从不让我干重活。”

　　谢十三半信半疑。

　　季檀星忽然垂下眼眸：“我看起来长的白净，但其实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的……就连那种电视上的汉堡，也只能半年吃一次！”

　　不知道他相没相信，反正谢十三没再说话。

　　季檀星小心翼翼的看着少年的侧脸，生怕触及到男孩那敏感的自尊心。

　　唉，也不知道谢十三见没见过汉堡长什么样。

　　这样去靠近他，是不是就会和他有更多的话题呢……
　　她真的非常想认识他，想和他做朋友。

　　两人收完鸡蛋，谢十三让她抱着篮子站在一边，又打扫了一下凌乱的鸡窝。

　　季檀星哪儿站得住，抱着篮子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转悠，谢十三偶尔回头，就看见这姑娘傻乎乎的冲着他笑。

　　一口小牙白净又整齐，唇边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他眼神停了停，打扫完最后的工作，拍了两下手臂往门口走去。

　　季檀星忙追上去：“你要走了吗？不再玩一会吗？”

　　谢十三这才回头，神情莫测：“我不太和小姑娘玩呢。”

　　季檀星又不死心道：“我虽然长的白净，但我一点也不娇气的！也不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十三挑眉不语，好像在看她还能说什么话。

　　季檀星慢吞吞又极其紧张的咽了咽喉咙：“所以……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我第一次这样主动……啊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觊觎你的美貌！”

　　话音一落，季檀星蓦的一愣，随即脸色和晕染开的花瓣一样，白里透红的尴尬。

　　她小声道：“真的不是……”

　　然后季檀星听见有人短促的笑了一声。
　　抬头，看见谢十三靠在门边，饶有兴致的瞧着她，嘴角微微勾起，碎发遮住眉梢，幽黑的瞳孔像淬了光。

　　她看愣住。

　　“你叫什么名儿？”谢十三忽然道。

　　季檀星下意识：“季小小——”

　　他慢条斯理的哦了一声：“季、小、小。”

　　季檀星颈后一阵发麻，她头一次被人叫名字，叫出这么紧张又刺激的效果。

　　谢十三点了点头：“不错，和我的名字一样敷衍。”

　　他真是冷酷的紧，问了名字就没再说什么，转身作势离开。

　　季檀星又追了他两步，急忙问：“等等，你明天还来吃饭吗？我外婆会做很多好吃的！我也会给你留一点鸡蛋收！”

　　谢十三好像又笑了一声，他骑上车子：“再说吧。你要喜欢收鸡蛋就收，不用给我留，也不用和鸡蛋一个个打招呼。”

　　季檀星有些失望，又觉得谢十三在笑话她，但也不好追问的太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十三骑着车消失在拐角。

　　他们交换了姓名，但谢十三还是没有明确的告诉她，愿不愿意和一个小病秧子做朋友。

　　就季檀星这点体格，怎么可能追的上满镇子乱窜的精力旺盛的少年郎。

　　她只能停在原地，期望着谢十三能认真思考她的话，然后……再带她一起去玩。

　　季檀星开始无比期待每一天早晨的到来，希望外婆再让她去喊会吹柳叶的谢十三吃早饭。

　　但是过了三四天，外婆都没叫谢十三，季檀星也再没看见谢十三的身影。

　　暑假就这么短暂，她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的那么快。

　　林敬芳像是看出了她这几天心情郁郁，出去打牌的时候专门和几家大人说了一声，让镇子上的小孩都来找季檀星玩玩。

　　就这样，在某一天午后，季檀星吃完午饭打开外婆的木门，在砂糖橘的喵喵声中看到石路尽头有一堆聚集起来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她还看见了眼熟的林东和林芝。

　　林东热情的在小石路尽头和她打招呼，说话带着一点当地的乡音：“正好要来找你，今天我们要去水库玩，妹妹要一起吗？”

　　季檀星啊了一声。
　　水库？

　　好像有点危险……

　　她正要拒绝，想到什么忽然鼓起勇气问道：“林东哥，谢十三去不去？”

　　朴实的小镇青年愣是被这一句乖巧的哥哥叫红了脸，他昏头昏脑道：“去的去的，最近水库在放鱼，谢十三是个闲不住的，他肯定会去那里抓鱼！”

　　季檀星立刻站直了身子，她往门里跑了几步拿遮阳草帽，急声和外面道：“那我也去，你们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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