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旧梦

作者:朱泽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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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相遇白虎营


      傅南像个木桩子似的站着,目光专注地盯着云姑,右手拿着的一粒红枣失手掉落下来,弹了两下,滚到了云姑的左脚旁。云姑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蹲下身捡起红枣从新放到红枣堆里,随后旁若无人地走到了柜台旁。

      铺子里的金玲玲等人只顾着挑拣山货,没有在意刚才二人之间发生的小插曲。只见金玲玲已经相中了铺子里的野山菌,细致地逐个挑选了一些,然后好奇地望着一个木桶里的菌类。但见那菌类白白的菌柄上有顶古怪的菌帽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极似羊肚。

      金玲玲好奇,拿过一个放在手里轻轻捏了下,松松软软的。云姑见了,赶忙上前说:“这位小姐,这是羊肚菌,乃是极品山珍,清朝的时候是皇家御用贡品。只是数量极为稀少,采摘起来极为不易,所以价格很贵。如果你无心购买的话,请勿触碰。”说话的语气有点生硬,听了让人有点不适。

      “笑话!再贵我家大小姐也买得起!”明香赶忙示威似的说了一句。云姑被她这横来的一句抵了一下,表情有些尴尬。金玲玲唤了声“明香”,示意她闭口不要说话,手里却没有放下羊肚菌,装作不经意地失手一拉,羊肚菌已经裂开了,赶忙说:“哎呀!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

      云姑知道她是故意找茬,瞪着眼睛刚要开口,金玲玲已经提前说话了:“不过,你放心,我会照价赔偿的。”随手丢下了裂开的羊肚菌。气氛一时间很尴尬,有点剑拔弩张的感觉。

      那位年龄大一些的道姑有些着急,正不知该如何劝和,右手边的傅南看了,上前一步温和地说:“金小姐,这个羊肚菌我也听说过,确实是稀有的山珍。我在德国留学时,在上流人士举办的晚宴上也经常见到。这儿的羊肚菌很新鲜,要不我们买点吧,回去做一道‘羊肚菌炖排骨汤’,保管金老爷会喜欢。”

      金玲玲听他这么说,顿时像是忘却了方才发生的一幕,来了兴致:“那就买一斤吧。只是不知道家里的那些厨子会不会做。不要暴殄天物才好。”付完钱钞,众人出了干货铺,继续向前走去。

      临出铺门时,傅南又回头瞥了眼,刚好触到了云姑的目光,对方也正在偷偷看他。二人的目光略一交汇,随即又躲闪开去。按说傅南刚才替她化解了尴尬,她应该用感谢的眼神才对。可是她的目光依旧冷冰冰的,略带有一丝犹疑。

      估计她不是自己要找的梦境里的“梨窝女孩”吧?“梨窝女孩”脸上从来都是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一副亲切可爱的样子。只要脸上有了笑容,那两粒可爱的梨窝就会适时地显现出来,分外迷人。

      身旁的金玲玲见傅南表情有异,关切地说:“傅大哥,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傅南赶忙收摄心神,撒了个谎:“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金玲玲说:“估计是择床吧。我也是这样,只有在家里才睡得安稳。对啦,傅大哥,后天晚上就是我爹爹的寿宴,到时候会很热闹。还特意从县城里请来了戏班子唱大戏呢!”傅南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还是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看来我要好好将养一下精神,到时候好好热闹一番。”

      ******

      日落时分,天上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势不大,弄得到处湿哒哒的。市集上没什么人,偶尔一两个行人匆匆而过。云姑闲了下来,搬个小板凳坐在铺子门口,身子斜倚门框,望着秋雨痴痴地发呆。

      灵姑坐在柜台前,两手握着一个带把的瓷杯,瓷杯里是刚泡好的毛尖,浑浊的茶水一如外面阴沉沉的天气。灵姑双手紧紧握着瓷杯,像是很怕冷的样子,随口说:“云姑,在想什么心事呢?”

      云姑漫不经心地搭腔:“在想怎么没有客人上门,今儿从开门到现在,也没做几单生意。再这么下去,估计连稀粥都喝不上了。”

      灵姑嗤地笑了一声:“哟哟哟!稀罕事!你何时这么上心自家的买卖了?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云姑扭过头望着她:“大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看你是在惦记前几日过来铺子里的那位傅先生吧?我当时见你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是老相识似的,又惊喜又惊诧。难不成你们之前认识?”云姑赶忙矢口否认:“大姐,亏你还是道观里长大的,怎么就爱胡思乱想。人家一看就是富家的大少爷,我只不过是个父母夭亡、无家可归的孤儿,怎么可能认识他呢?”

      灵姑轻叹一声,像是在感慨她的悲惨身世,接着说:“落花有意也无用。那天你注意到那位傅先生身旁的那位大小姐了吗?她虽然在铺子里挑选干货,可是眼角的余光都在傅先生身上。我敢断定她一定是喜欢上人家了。人家二人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呀!”

      灵姑本来自小生活在道观里,最不喜说这些闲言碎语的。可是她今天说了,为的就是趁早打消云姑心里的念头。

      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是多么痛苦。灵姑虽然从未发生过恋情,但是已经从一个人身上看得真真切切了。如果真是一个不该喜欢的人,那不如在一颗心萌动之时,就趁早掐灭。

      云姑竖起一只胳膊倚在门框上,头歪着枕了上去,琢磨着灵姑方才说的话。是呀!俊男美女,人家才是最般配的一对呀!

      灵姑放下瓷杯,扫了眼记事簿,急忙说:“哎呀!天香饭馆的薛老板跟我预订了五斤腰果,你赶紧给送过去。他家的老板娘是个火烧过的刀子嘴,再不送过去指不定就骂上门来了。”说罢起身称好了五斤腰果,用油皮纸裹紧了放在小竹筐里。

      云姑从角落里找出一把尼龙伞撑开,将小竹筐挎在胳膊上,正要出门。灵姑叮嘱道:“人家钱已经付过了。你别又要一次,让老板娘逮着机会找寻你。”云姑满不在乎地丢了句“我会怕她”,一抬脚迈进了细线般的秋雨里。

      天香饭馆坐落在北二街的正中间,是夫妻俩开的小馆子,雇了几个伙计。难得的是口味正宗,平日里也是食客盈门。云姑撑着雨伞走在长街上,心里琢磨着寻找那些凶手的事。自己搬来马兰峪也将近大半年了,也到处明察暗访了,可是一点眉目都没有。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多少的风雨人事,寻找起来着实不易。

      可是,云姑绝不会放弃!自己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她感觉到自己内心里淤积着一团怒火,随时都要喷薄而出似的。只有将那些刽子手们一一斩杀在自己的短剑之下,用对方的血水或许才能浇灭她内心里的怒火。

      然而,那些刽子手们的人在哪儿呢?

      拐过几个弯,人已经来到北二街。“天香饭馆”的霓虹灯招牌亮闪闪的,在昏沉沉的秋雨里分外惹眼,老远就能瞧见。

      云姑直接将腰果送进了后厨,果然被老板娘狠狠数落了一顿。云姑本就不善言辞,再碰上这么个牙尖嘴利的老板娘,她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为了买卖只能一个劲儿地低头赔不是。老板娘过足了嘴瘾,才摆手说:“若是还有下次,以后再也不买你们的干货啦。”云姑又赔不是,说:“老板娘请放心,以后我们一定按时送到。”说罢才奄奄一息地退了出来。

      出了天香饭馆,云姑撑开雨伞,走下台阶,刚好见到了市集上倒泔水的阿四,咧着嘴冲自己傻笑。阿四穿得脏兮兮的,二十郎当岁,听人说是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成了个可怜的傻子。如今跟自己母亲住一块儿,靠倒泔水、清理垃圾过日子。灵姑心善,每次阿四来铺子里,都会抓一把枣子、葡萄干之类的给他吃。

      云姑故意逗他:“阿四!嘴咧得跟葫芦瓢似的,傻笑什么?”阿四将车上的泔水桶摆正,有用绳子箍紧了,笑嘻嘻地说:“云姑,你长得真好看。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总是愁眉苦脸的,若是经常笑一笑,那就抵得过月宫里的仙女嫦娥了。俺娘说过,爱笑的女娃子最俏美。”云姑想了想,是呀,自己确实已经好久没笑过了,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笑是什么样子。

      云姑关切地说:“阿四,赶紧把泔水拉回去吧,晚了猫猴子就出来了,专门逮人吃的。”阿四瞟了眼阴沉沉的天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将架子车的背带往肩膀上套好,然后弯腰向前拉去。

      云姑走在架子车后面,脑子里还在想着阿四刚才说的话。她的嘴角轻轻地动了动,像是在试试该怎么样才能露出笑容,可是却有些费力。

      忽听前面哗啦啦一声响,云姑一惊,抬头见阿四趴在地上,一个泔水桶也滚落在地上,泔水洒的到处都是,立时可以闻到一股残羹冷炙的馊味。一个酒鬼正对着他破口大骂。估计是阿四只顾着低头拉车,撞到了那酒鬼。

      那酒鬼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酒瓶子,身子摇摇晃晃的,一看就知道喝大了,上来就狠狠踹了阿四两脚,恶狠狠地骂道:“什么下贱东西!你一个倒泔水的,胆敢顶撞你岳大爷!”阿四吓得缩成了一团儿,嘴里直喊着“阿娘,有坏人打我”。

      云姑赶忙上前护住阿四,冲那酒鬼赔不是:“对不住了!这位大爷,他是个傻子,可能没有瞧见您。”那“岳大爷”依旧摇摇晃晃的,拿手指着地上的阿四,八面威风地说道:“知道你岳大爷是什么人吗?啊——告诉你!你岳大爷当年可是内务府白虎营的,吃的是大清国的俸禄银子。你一个臭倒泔水的竟敢撞你岳大爷,老子看你是不想活命了!”云姑听到“白虎营”三个字,内心里蓦地一颤!

      白虎营!我要找的就是白虎营的人!

      她脸上不动声色,还是不停地替阿四赔着不是,脑子里却已经死死记住了对方的长相。

      那“岳大爷”又胡咧咧了几句,然后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云姑扶起阿四,安慰了几句,然后让对方走了。她撑开雨伞加快步子跟上了“岳大爷”。一直跟着出了市集,然后见那“岳大爷”一径走进了马兰峪村里,在村牌坊旁边的一个小院门口停下了,掏出钥匙开了门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

      天空阴沉沉的,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云姑轻轻收起雨伞,猫腰钻了进去,见屋里的灯已经点亮了。她趴在窗边,透过窗户缝隙,见那“岳大爷”坐在一把靠背椅子上,手拿一碗浓茶正在猛灌。

      忽地,院门开了。云姑身形一闪,闪到了阴暗的墙角旮旯里,见两位年轻的女子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咦?这不是前几日在铺子里采买羊肚菌的大小姐和丫鬟吗?只听屋里的那“岳大爷”先高声说话了:“是谁呀?不吱声就进来了?小心大爷告你个擅闯民宅之罪!”只听那大小姐说:“岳叔叔!看来您老又喝迷糊了,连玲玲都不认识了,还要把玲玲告了抓进大牢里不成?”身旁的丫鬟跟着嘻嘻直笑。

      那“岳大爷”接着说:“是玲丫头呀,这么晚了来我糟老头子家里做什么?”墙角里的云姑机警地扫了眼四周,重新回到窗沿下,一只眼向屋里瞄去。只听那大小姐说:“岳叔叔,明晚是我爹爹的寿宴。我爹爹让我专门过来跟您说一声,请您过去赴宴呢。”

      那“岳大爷”咕嘟咕嘟灌完了碗里的浓茶,一抹嘴巴说:“我老头子年纪大了,不爱凑热闹。回去跟你爹说,我就不过去了。”那丫鬟故意说道:“岳叔叔,您要是不去可就亏大发了。为了这场寿宴,老爷专门从保定府买了百十坛陈年花雕,说是要在寿宴的晚上好好比一比,看看谁才是咱马兰峪的‘酒仙’。您说说,这种场合没您怎么成呢?”

      话音刚落,就见那“岳大爷”将茶碗哐当一声撂在桌子上,吹胡子瞪眼地说:“啥子?胆敢有人在我岳银刀面前自称‘酒仙’?简直是自不量力!玲丫头,回去跟你爹说,就说我糟老头子一定会准时捧场。不教训一下这帮马兰峪的瘪犊子,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是用耳朵来出气的!”

      岳!银!刀!窗外的云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那大小姐和丫鬟相视一眼,掩口失笑。只听那大小姐附和着说:“那是!我爹还放话了,当晚谁要是评上了‘酒仙’,还有五百现大洋的赏金。”

      岳银刀来了兴致:“玲丫头,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把那五百现大洋拿我家来得了。酒仙之名,舍我岳银刀其谁?”大小姐摇头说:“那可不行!要当晚分出输赢了才可以。名至实归嘛!”三人又说笑了一阵子,那大小姐和丫鬟才告辞出去。

      云姑盯着屋子里的岳银刀,见他脱掉了上身的灰布长褂子,露出了满身的肌肉,可见一道道陈旧的刀疤。接着,对方取下墙上挂的一把铁环刀来到院子里借着酒意耍了起来。只见银光闪闪、凌风阵阵,果然是一手好刀法!

      耍了好一阵子,许是累了,岳银刀又走回屋里喝起茶来。云姑在心里回忆着十八年前的那个大屠杀的夜晚。当时自己年龄尚小,四周乌泱泱的全是人,实在记不起岳银刀的样子。既然他说自己是白虎营的人,那就有可能参与了大屠杀。具体有没有参与那就只有与他当面对质才能知道了。

      又瞥了眼岳银刀,云姑一个翻身出了院墙,撑开尼龙伞向市集上走去。幸亏自己今晚出来送货,否则复仇的事只怕一时半会还是找不到眉目。苍天有眼呐!

      她咬紧银牙,但愿能从这个岳银刀身上打开突破口,把当年的那些刽子手们一个一个像挖山药似的全部挖出来,然后用短剑刺进他们的胸脯里,让鲜血染红剑身。

      既然这个岳银刀明晚准备去赴宴,还要参加斗酒,到时候肯定会喝得酩酊大醉。他是一个人住一个院子,这样下手也比较方便。云姑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明晚她将刺出复仇计划的第一剑!

      云姑的左手下意识地握了一下,好像手中已经握住了她那把锋利的复仇短剑。剑锋所指,血溅七步!此时,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脸上正缓缓地浮现出一抹久违的笑意。

      梨窝!久违的梨窝!两粒浅浅的梨窝也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给她苍白的脸上平添了一丝怨毒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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