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都记事

　　自从赵钟带着小瞳去了翰林院，赵林和二柱去了布坊，家里一下子就空下来了。京城的暑天闷热难当，家里又没有存冰，委实叫人有些受不住。大人还能忍，星星小孩子就难了，长了一身的痱子。木月和赵灵只能用大木盆早起盛了水待晒热后再放在树荫下摊凉，实在热得受不住的时候，就把孩子脱光放到盆子里泡着，方才好些。木月给他雕了两个小鸭子，浮在水上，星星一边用小胖脚扑腾水花，一边抱着小鸭子，院子里都是他的笑声。
　　“凉粉，凉果子嘞，吃了您不热嘞”，小贩的叫卖声远远传来。
　　星星头一转，喊道：“娘，凉粉，凉果子，我要吃”
　　木月无奈道：“好，给你买”。这凉粉就是凉拌的粉皮，凉果子就是些夏天的时令水果桃李之类的切成块加上糖蔗之类拌的，因为里面添了薄荷水，所以吃起来很是凉爽。前几天，木月路过，看着干净，就买了些回来。大家都很爱吃。尤其是星星，自此就记住了，每次只要听到贩卖声，就跟问到肉味的小狗一样，直叫要吃。
　　赵灵看着木月的衣裳都叫星星扑腾湿了，就说：“还是我去吧”，遂带着两个小丫鬟，春花和夏荷，拿上盆放到篮子里，走到院子，想了想，又转回厨房将平时擀馄饨皮的小擀面杖放进来，出了门。这一番耽搁，那小贩走的有些远了。几人追上去，买了东西往回赶，谁知刚走到拐弯处，一人忽的窜出来。两个小丫鬟当即被吓得叫出声来。
　　“赵娘子，小生孙良，这厢有礼了”，来人穿着夏衫，手里拿着把扇子，装模作样的行礼，不是那孙良是谁。拜前些日子孙良日日打着讨教学问为由想要进赵府所赐，赵家人人认得孙良。
　　赵灵退后几步，“孙老爷有礼”，说着便要从左边绕过去，没想到孙良一双淫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灵，就要欺身上来。
　　赵灵连忙侧身躲过，又退几步，厉声道：“孙老爷，请自重，否则我可喊人了”
　　孙良似并不害怕，笑嘻嘻地说道：“娘子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我对娘子是日思夜想啊，等你跟了我就知道我的好了”一边说着，一边又要上前。孙良长得人高马大，两个小丫鬟被这阵仗吓得直哭了出来。
　　赵灵知道今日光靠嘴皮子看来不行了，于是心生一计，看着就要靠近的孙良，手指着他身后，哼笑道：“孙老爷，你看那是谁”，孙良回头看去，赵灵顺势拿出篮子里的擀面杖朝着孙良后颈下方夯去。孙良不曾防备，面朝下碰的一声摔倒在地。
　　赵灵将擀面杖递给夏荷，吩咐道：“回去扔到柴火堆里当柴烧了吧，江大娘问起，就说这擀面杖脏了”
　　然后，领着两人施施然地走了。
　　远远地，赵灵三人进了府。从孙良倒下的一侧房顶上跳下两人。高个的是个20岁上下的年轻人，身高九尺，俊眉朗目，不似凡俗。矮些的，面目平凡，身上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练家子。
　　高个子看着向下趴着的孙良，啧啧叹道：“如今京城的女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光听刚才那声儿就知道这一下摔的不轻啊”。
　　矮个子沉着脸盯着孙良的身体，说道：“三爷，咱五城兵马司缉捕盗匪，除恶济善，今儿既见到这等欺负女娘的渣滓，属下要给他个教训，您没意见吧”
　　两人正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原本今日是缉拿盗贼埋伏在这里，谁想到盗贼没抓着，倒是碰到个调戏良家的登徒子。原本两人是准备跳下来英雄救美的，没想到女娘恁是不给机会。穆三郎素知他这下属因早年的一些经历，平生最见不得欺负良家之事，也没拦着，只吩咐悠着点，就站远了。

　　第二日。
　　“哎呦，老天爷，打死人啦，可没处说理啦”
　　“赵家的，你给出来，把我弟弟打成这样，你得负责”
　　。。。。。。
　　木月和赵灵正在屋里看书，忽听外面一阵吵闹。老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太太，隔壁周家太太带着人打上门来了。”
　　木月一惊“你说什么”
　　“是隔壁的周太太，叫人抬着孙老爷，带着大把的家丁，非说是咱家姑娘将人打成重伤，要咱家负责呢”，老钱擦擦额头的汗，一脸后怕地说道：“幸亏老爷请的护院们给力，恁是将大门给堵上了，不然他们险些要闯进来了。”
　　“钱大伯，你说那孙良被打成重伤，你可看清楚了？”赵灵一脸莫测。
　　“老奴特地隔着门缝子瞧了瞧，看起来是伤的不轻，人趟在竹床上，鼻青脸肿的，一条腿曲着，像是断了，身上还有血迹呢”
　　赵灵挑眉，这伤断不是自己造的，昨日不过敲他一棍子把人敲晕了，最多倒下去的时候摔着脸。看来要么后面有人捡漏，要么，就是在其他地方被人打伤了，趁此机会诬陷自己。
　　昨儿的事，赵灵回来就跟木月讲过了。
　　姑嫂两个走到前院，外头正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那孙氏从哪找的婆子，嗓门又亮又利，骂的话不带重样的。总而言之，就一个意思：赵孙两家已经在议亲，谁想赵姑娘见异思迁，孙老爷苦苦相劝反被打成了重伤，如今，无人照料，孙家愿意不计前嫌，让赵姑娘立刻过门，照顾孙良起居。总之，如若不从，就到衙门里告赵家，云云。
　　这摆明是要毁了赵灵的名声迫使赵家就范。女子名节一旦被毁，终身再无指望。何其狠毒。
　　木月气地两手发颤，哆嗦着喊道：“把她们嘴给我堵上，赶紧，快去”。
　　“慢着，”赵灵出声制止道：“嫂子，今日之事不是周家不与赵家善了，是我赵家不与他周家孙家善了。恶意诽谤，污蔑女子名节，这是罪，是触犯我大明律法的。何况，我赵家是官宦之家，岂容人随意攀蔑。”说着，看向先前赵钟从朴家借来的护院，吩咐道：“朴护院，劳你分派人手，一路去京兆尹报案，就说有人趁赵家家主在翰林院读书，家里无人支应门户，竟然带着大批人手上门恶意攀咬，毁女子名声，并强行抢夺官眷，请衙门立刻多派人马来救。第二路去翰林院找我哥，务必找到我哥，叫他在内城东大街等着我们，到时候一起去京兆尹。前两路都从后门走，骑马过去。第三路，把外面的人绑了，将叫嚣的人嘴巴用抹布给我堵住，不管是谁，在场的人我要一个不拉地全都送去京兆尹。”
　　赵灵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下人和护院们并不觉得如何，就是一个普通的长得非常好看的娘子，今儿这么一下，从容镇定，仿佛惯于发号施令，竟把人都镇住了。朴护院略一思瞅，觉得小娘子的安排甚是周密，再看太太也无异议，当下就安排人手各行其路，幸亏先前朴家送人手来的时候，还带了匹马过来，加上赵家的，正好两匹马，一个去报信，一个去报案。
　　京兆尹在内城的东北角，翰林院则在东南，进了正阳门没多久就到了。报信的人到的时候，翰林院里正是课间休息，赵钟和几个同学正在跟先生讨论学问，还是朴坚眼利，一眼瞧见这不是自家送到赵家的护院嘛，当初人都是自己挨个挑的。这当口人忽然出现，还一脸着急忙慌的样子，必是有事，当下就示意赵钟。赵钟也是一惊，赶忙出去，护院一见赵钟和自家大爷，仓促之下，二话不说就将事情倒了个干净。护院平日里做的是保家护宅的差事，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这下，不止赵朴二人，连里面的同窗、先生都听到了。
　　自大明开朝以来，翰林院直接受命于皇帝，承担皇帝咨询、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职责，可谓天子近臣。平日里都是翰林掌院学士和几个侍读、侍讲学士抽时间轮流在翰林院给庶吉士们讲课，今日恰好轮到翰林掌院章敬章大人。
　　章大人听到了什么？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当朝庶吉士的家眷，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强抢，这还有王法吗，这是何等的嚣张啊。这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问题是受害者的家属就在眼前，还是他的学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则，人都告到京兆尹了，明日早朝说不得就有御史参奏此事，万一陛下问起来“章爱卿，你可知此事？”他要如何作答，无论如何，他是走不得了。当下就走出来，说道：“既如此，老夫也随你们去一趟京兆尹吧”。其他同学，不管心中如何做想，面上俱是清一色的愤慨。啥也不说了，老师都跑了，还看个啥子书哟，都去吧。
　　赵钟脸都木了，简直欲哭无泪。

　　京兆府尹林大人简直头都大了，这叫什么事啊？报个案而已，来压阵的比嫌疑人等还多，瞧瞧外头乌泱泱的十几辆马车，你们真不是来聚众闹事的吗？
　　章大人说明来意，人立马被林大人请到内堂坐着。别看林大人京兆府尹正三品，这章大人只是正五品，可别忘了，人家可是天子近臣，内阁成员呢。
　　要说这案子倒也不复杂，木月和赵灵在等衙门的人来之前就已经写好了诉状。且事件描述清晰，条理分明，连证人有哪些都一一列上了。
　　报案人：赵府太太木月，赵家姑娘赵灵共计2人
　　被告人：周府太太孙氏，孙老爷，并一干丫鬟婆子家丁共计16人
　　诉状：一告周府以权谋私，仗势欺人，二告周府倚强凌弱，强抢官眷，三告周府恶意诽谤，玷污女娘名节，四告孙良以庶民之身谋害官眷，五告孙良以庶民之身恶意诽谤官眷，玷污女娘名节
　　今日之事之所以发生，无非是周太太仗着周府的权势作祟，单是孙良断无此胆。既如此，直接将周家列为首告。
　　孙氏和孙良别看平日里嚣张跋扈，不过是仗着周大人的权势罢了，没想到赵家一纸诉状直接将周孙两家告到京兆尹，当下心就慌了。自家事自家知，自那日赵钟过府一叙后，周大人就令孙氏和孙良不要再骚扰赵家。孙氏面上应得好好的，私底下两个人阳奉阴违，孙氏站在高处久了，心里容不得人逆了自己，赵家越不给面子，她越想压赵家一头，强迫她们低头。再说，她觉着弟弟一心要娶的，不过是个乡下来的丫头，怎么就娶不得了。再加上昨日弟弟满身是血人事不省的被家丁抬回来，大夫诊治过后说是被人打断了腿骨。孙氏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待半夜孙良悠悠醒转，问他谁打的，他也说不清，就说最后见到的是赵灵。孙氏一腔怒火立马转向赵家。好啊，我弟弟不好过，你赵家也别想好过，索性将事情按在赵灵身上，女儿家名声重要，孙氏自觉呃住了赵家的咽喉，此事赵家为名声前程考虑，只能息事宁人。到时顺势叫赵家陪了银子，把人也乖乖地嫁过来。哼哼，左右名声毁了，日后可嫁给谁呢。
　　不得不说，孙氏想的挺好，也挺美。倘是个旁的女子，断断不愿这样的事经官府，因为本朝官府审案都是要公开审理的，百姓可围观，但凡有些离奇的案子，日后都是各家茶楼酒肆的谈资。便是无事，只要跟官司扯上关系，名声亦是有损。所以，许多人家事涉女眷，都宁愿私下解决。
　　可赵灵是一般人吗，不说自幼跟着爹娘到处游历，见过世面，再说，自打爹娘过世后不久，她就觉醒了前世的记忆。说起来，前世赵灵也叫赵灵，自幼书香门第，家境富裕，爷爷奶奶是大学教授，父母在银行工作，上面也有一个哥哥。后来赵父辞职下海，开纺织厂，那时候正是华国改革开放的时代，赵家的生意做大做强后，又投资其它行业。赵灵自幼聪慧，博士毕业后并没有像哥哥一样接管家族企业，而是选择做一名公务员，专门从事改革发展研究相关的工作，退休前差点混进某某海。赵家的织机就是她结合前世看到的某国外的织机研究出来的。这样的赵灵，有能力有魄力，断不会受制于人。更何况，她有着现代的记忆，多活了一世，看事更加通透，并不像时下女子一样将名节看的比命还重。名节是重要，但命更重要，今日之事就像个脓包，若不挑破，来日不定埋下什么祸患，不定人在背后如何议论。索性今日挑破它，让官府证明自己的清白。纵然被茶楼酒肆议论几句，但人人其实心里清楚，自己清白并未受损。两害相权取其轻。再说，她此生并未打算嫁人成婚，此事也妨碍不到她哪去。
　　所以，孙氏的如意算盘实是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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