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

　　暮迟的生日正好卡在周五，放学回家过更来不及，作业就能占据一个晚上的时间，所以她不打算过了。
　　早晨囫囵吞了一碗面条，匆忙出了门，这就算吃了碗长寿面，也很圆满。
　　如果往年，她肯定是热情高涨，巴不得拉一堆人到家里庆生。但奈何到了高中课业一下子多起来，她就也没那么多精力去期待。
　　江桥今天有些反常。
　　按理说一到课间他应该趴在桌子上补觉或者等到交完作业去和何年谁的聊几句天，结果今天都没有。
　　暮迟看着他在班里跟一个又一个人小声商量这什么，得到的都是对方点点头或者会心一笑比一个OK，江溯也在她周围的一小片里说着什么。
　　她趁大课间看了一会江桥的举动，喝口水润润喉后摇摇头。
　　江桥干什么都是自己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么想着，江桥回到位上坐着的时候，暮迟仍然按捺不住好奇心：“你干什么呢？我看你来来回回折腾，不累啊。”
　　江桥笑着眉峰一扬，眼神玩味地看她：“你看我干什么？”
　　暮迟被噎住，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无奈笑笑顺着他说：“江哥长得好看，看两眼不行？说正经的，干嘛了？”
　　江桥一听，笑的更开心。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欢愉道：“先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算了呗。”暮迟不再理他，抽出下节课要用的习题集和书归到一边。
　　阴天，灰蒙蒙的一片，看上去就显得压抑。教室里开着白炽灯，与外面的阴暗形成对比。或许是因为阴天，教室里闷的很。
　　大课间算是比较长，万卿伊伏在桌子上，右手捂着肚子。廖葉从门外进来，把她的杯子放到桌上。
　　抿一小口试了水温，她慢慢喝着，另一只手在草稿纸上划拉数学题。
　　李柠悄摸摸从后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走到前面从教室多媒体旁边多余课桌的工具框里拿出透明胶丢给靠近门的人。
　　“上周那几科成绩出来了啊，大体看了一下还不错，没有几个特别失望的。”李柠提高音量，撂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男生从小卖铺买东西回来，刚好撞上李柠走出教室，忙不迭说老师好，李柠点点头越过他们。
　　江桥在人堆里挤，自己的名字比较靠上，他目光又往下寻找。
　　“姐，考得不错。”江桥回到桌旁拉出椅子坐下，两人班名次也没差几个。
　　暮迟记着英语单词，笔在本子上划，她的纸上永远一团乱麻，没有条理，哪里有空就往哪里写。
　　“行，那我们江哥哥肯定更高啊。”她应下，同学贴好纸之后，她连看都不想看。
　　江桥听着这个称呼，满意地摆摆手，看了眼趴在桌上的万卿伊：“还好，万卿伊也挺高的。”
　　万卿伊痛经很厉害，动都不想动甚至话也不想说，走路都嫌麻烦，听江桥说话之后在背后竖了个大拇指，意思是知道了。
　　江桥从暮迟桌上的笔筒里抽了支笔，在指尖转着。墙上的圆形钟表显示的时间告诉众人，要上课了。
　　“暮迟。”江桥手中的笔停下，另一只手朝她摆摆，示意她靠近点，“哎，近点，跟你说句话。”
　　暮迟只得停下笔，往他那边歪歪头，看他：“说个话还神神秘秘，说。”
　　江桥觉得不够近，故意挪了挪身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四个字在暮迟耳边炸开，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在听完这句话身子后倾，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好，最后还是笑了。
　　江桥看她笑时，自己往往下意识也笑，此时有些得意：“我是不是第一个？”
　　“应该是吧。”暮迟话音刚落，地理老师胳膊下夹着课本，空出来的手举着地球仪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
　　到了最后一节课正逢老师们有会，广播里喊完通知后提前大概两分钟老师喊了下课。江桥在位上和早晨那些人交换了个眼神，待到铃声响起奔出教室。
　　暮迟基本上到哪里都带着水杯，此刻看到那些人接连涌出去的壮观景象，扶万卿伊的手滞留在她的手臂上两秒，反应过来后下楼走去食堂。
　　她看万卿伊痛不欲生的样子，让她先找好位置坐下，自己打算去先给她打饭。刚往窗口走去就被半道蹦出来的何年拦住。
　　“姐，打饭去啊？”何年问。
　　“卿伊不舒服，我先给她打，你干什么？”暮迟上下打量何年，何年欲开口，江桥从隔壁窗口端着盘子走来。
　　“何年，给。把她带过去。”江桥把餐盘递给何年，何年接过去，一只手推着暮迟往前走。
　　何年端着盘子横穿人群，把暮迟带到一个桌子，然后摁她坐下把盘子放在她面前。
　　何年拍拍暮迟的肩让她放心：“给你打好饭了。等着啊，我找小芒把咱卿伊妹妹带来。”
　　他张望了一下，喊了小芒去找万卿伊。暮迟望着餐盘里的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犹豫间前桌的人端着盘子坐到她对面，暮迟一看是自班同学。
　　江溯端着盘子放在暮迟旁边，万卿伊在这张桌子也落座。
　　a班的人都约好了在这一片坐着，只等一个信号就能围过去。
　　江桥从食堂侧门进来，秋天还流满头的汗，手里拎着一袋子饮料，看样是从小卖铺刚回来。
　　廖葉张望了半天，其他人陪暮迟说着话，只是不回答“你们在搞什么”这一类的动作。看到江桥绕到暮迟身后，两人对了个眼神。
　　“生日快乐！”江溯领先发声，随后围着这张桌子的人声音从暮迟的四面八方响起。
　　“Happy birthday!”
　　“生日快乐呀。”
　　一时间祝福声接连不断，食堂里目光瞬间聚集到这里，包括巡逻的教干和窗口的阿姨。暮迟手里的勺子掉落进盘里，大概四五秒她反应过来，这群人一早上神神秘秘的是要给她生日祝福。
　　暮迟笑起来：“合着你们一大早上神神秘秘的就是为了给我过生日？江桥告诉你们的吧。”
　　江溯低下头举起手，坐在她旁边扯扯她的袖子，认错般说：“我是同谋。”
　　“你就说惊喜不惊喜！”李蔚在暮迟斜对面说，神采奕奕。
　　暮迟一拍手：“那肯定啊！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听说你不打算过，大家都是一家人嘛。虽然没有蛋糕也没有蜡烛，比较简陋。但你也可以许个愿，说不说出来什么时候许都无所谓，你生日你最大。”小芒从人群里歪头说。
　　李蔚也附和：“说的对，生日很重要的。作为班集体的一员也好，作为你的朋友同学也好，我由衷地祝你生日快乐。”
　　暮迟突然有些眼眶发酸，想起来少了一个人，问道：“江桥呢？他瞒着我现在人还跑了？”
　　说完她就要站起来，小芒朝着她身后努努嘴。
　　暮迟被一双手按住肩膀，把她摁回位置，她回头看来人，却看到江桥弯着腰看着自己的侧脸。
　　江桥笑的灿烂，他生的本就出众，笑起来时更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
　　暮迟刚才与他们聊天时，头发沾到了嘴边，她没察觉到。如今江桥在她脸侧，不顾及周围目光伸手拨开她的头发，低声道：
　　“虽然说过一次了，但大家既然一起说了，我就再说一遍。”
　　暮迟朝着相反的方向歪歪头，和他拉开距离，围着餐桌的一圈人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江桥和她，她浑身不自在，心跳又加快，只觉得脸上发烫。
　　近些天只要他一靠近，暮迟便不由自主产生这些反应，而她却摸不清原因。
　　“姐姐，生日快乐。”
　　一声“姐姐”犹如电流般穿过全身，她感到江桥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收回，他在耳边轻笑一声去打饭。
　　暮迟这才明白，他给自己安排好一切，让她开开心心得到生日祝福，自己还没打饭。
　　“袋子里有饮料，但是不多，每人一瓶我不能保证，谁喝谁拿吧。”江桥走了两步停住转身指指放在地上的塑料袋。
　　小芒被众人推出来，她算是众人顶出的八卦代表：“你们怎么这么要好？”
　　“因为我们三个认识很久了吧，感觉跟他一起干什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吧？”暮迟下意识往后捋耳边的头发，看向江溯，江溯敷衍的点头。
　　大家也都不再纠结于这个从别人视角看极其暧昧的小插曲，有人一拍头：“没唱生日歌呢！”
　　他们比过生日的当事人还要来劲，刚要开口，盯着这边良久的值班教干推了滑下来的眼镜：“停停停！哪个班的看你们半天了，过生日过不完了？都给我回桌吃饭！”
　　吃了瘪，生日歌只好不唱了。这群人挨了骂三步并作两步，部分人从袋子里薅起瓶子也不看是什么就跑回桌往嘴里塞饭。
　　这个生日对暮迟来说是意外之喜。
　　他们的班级从组建到相识不过一个月都不到，他们愿意给自己过生日，这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团结。
　　她想的远了些，就算日后天各一方，她也不会忘记这些人，不会忘记这些生日。
　　暮迟想着，突然笑了，转头看向排队窗口，江桥稳稳端着盘子走来。
　　她有些感激江桥，回想起刚才那阵仗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好像任何词藻都没法描述她所感想。
　　等到江桥坐到何年旁边，坐到她对面时暮迟已经吃完了，把杯子里的热水匀给了万卿伊一半。
　　万卿伊貌似是最后一个知道今天是暮迟生日的人，刚才众人说生日快乐时，她缓了半天才跟着乐呵。一直灌热水，她的痛缓解了不少。
　　虽没有刚才疼，但走路也变得慢吞吞，她一步一挪先他们走出食堂。
　　暮迟一直笑着，何年问她笑什么。
　　她合上杯盖，没有带纸巾，随便用袖子抹掉唇上的水渍。
　　江桥一直盯着她的动作，后来盯上她喝完水后的唇，咽了咽口水，随后回神移开目光。
　　“江桥。”暮迟唤他。
　　见暮迟神色认真，他下意识直起身子，嘴角永远噙着笑去回应：“在。”
　　“谢谢你。”暮迟低下头思考接下来的话，良久抬头，何年就在江桥旁边静观其变，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嗯？”江桥单挑眉，眉峰扬起一个恰好的高度，他没明白暮迟谢什么。
　　暮迟伸手指竖在唇中间，“嘘”一声：“你吃你的，等我说完。”
　　她突然说出一连串感谢的话，语气认真：“我的生日这么久以来永远是和家人一起过，认识你和江溯以后变成了和家人还有你们。”
　　江桥看着她的眼睛，手肘放在餐桌上托脸，右手用勺子舀起菜送到嘴里。
　　“今年都不打算过了，你又让我这么惊喜。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除了家庭以外的地方，感受到那么强烈的归属感和安全感。”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就，你懂么？有种自己一直在被别人想起的感觉，哪怕是今早上才安排的。”
　　语速越说越快，逻辑越说越不清晰。她实在太过激动。
　　“谢谢你，真的。”她眼眶红了，大约因为激动而出现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江桥伸出手想要抹去，却又隐忍。
　　“这有什么的。”他声音很轻，在嘈杂的食堂里却异常坚定落入暮迟耳朵里。
　　何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身影，江桥接着说：“只要你能开心就好了，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嘛。”
　　暮迟经常否定自我。她不太有安全感，以前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牛气哄哄人缘很好，实际上每每下课没有几个人来找她。因此暮迟之前有段时间总希望有人能记住她，能认同她。
　　初中教科书上有句话，前半句是什么暮迟记不太清了，后半句在今天却特别清楚的在她脑海里重现——
　　在集体中我们渴望获得安全感与归属感，彼此传递关爱和温暖。
　　今天，她十六岁。
　　没有生日蛋糕，没有什么繁琐的饭菜，也不在什么饭店。这些表面的东西都没有。
　　她在食堂被同学们围住，她的四周充斥着生日祝福的声音。
　　真诚的笑容和诚挚的祝福，从未感受过的如此强烈的归属感，是由江桥江溯一大早神神秘秘地张罗，这个班集体赠与她的礼物。
　　是最难忘的成长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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