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察罪司

　　崔子鹭再一次回到察罪司的大牢里，双手还是被铁链牢牢困住，整个人被迫跪在地上。

　　这姿势很屈辱，是他们军营用来捆绑俘虏的。

　　“你到底想干嘛啊！”他抬头，犀利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抱臂而坐的周焕，“你要是再这样，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他已经发出警告，这叫先礼后兵。可如果对方一定要一意孤行，那可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你叫崔子鹭？”周焕放开案台前的档案，狭长的凤眸含着冰川。

　　“对啊。”

　　“是从大漠来的？”

　　“对啊。”

　　“你来朝都的企图是什么？”

　　“······”崔子鹭舌尖顶着腮帮肉，这是他特别烦躁时的表现。如果是在军营，那么熟悉他的人应该知道少将军要找人打架了，“你管我来这里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从大漠来的人，就跟我有关系。”周焕冷笑，蛮不讲理。

　　崔子鹭继续盯着他，因为牢内烛光暗淡的原因，他的眼眸深沉阴骘：“我知道了，你觉得我是细作。”

　　看来抓采花贼是假，想抓细作是真。

　　北狄虽然蠢蠢欲动，但毕竟没有跟大端撕破脸，所以两国的商业、人口依旧流通，在边防之地大漠更是形成两国居民交错杂居的情况。可现如今是多事之秋，双方相互猜忌怀疑并且试探。从大漠归来的商人行者都必须接受严格盘查，如果是北狄商队则需要朝都府尹的相关批准。

　　“我可是崔府少将军，是奉陛下旨意入朝都述职，还是被宫里派的小太监亲自接回来的。你竟然怀疑我是细作！”崔子鹭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这长宁王怕不是智障吧！

　　“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崔子鹭，毕竟易容易言之术放在当今并不难，特殊时期自然要有特殊看管。”周焕冷冷弯唇。

　　其实自从崔子鹭一进到朝都，周焕便派下属紧盯着他。

　　下属回报，崔子鹭进到朝德殿跟永玄帝会谈许久，出宫后就奔向崔家旧宅，接着开始哭，哭着哭着就哭吐了，然后摔倒，进到春风酒楼······

　　崔子鹭前脚刚进酒楼，周焕后脚就到，随后发生采花贼事件。周焕并不是不知道“采花贼案”疑点重重，只是他需要一个借口，一个把崔子鹭抓进察罪司的借口。

　　十年前崔家惨案闹得人心惶惶，永玄帝为了给宋太后一个交代，不得不牺牲崔家。可正当他们以为崔何会真的谋逆时，对方却卑微跪下，以丧失一半兵权为代价镇守大漠，远离朝都事端。

　　可周焕知道，在自己皇兄心中，大漠军营跟北狄一样都是心头大患。所有人都相信崔何一定会谋逆，一定会为家人报仇，所以现在的安稳可能只是假象。他极有可能跟北狄勾结，积蓄力量造反。

　　周焕想替皇兄分忧，想替皇兄守住这大端王朝。于是他格外注意大漠军营，甚至不惜背上“蛮横无理”的骂名也要把崔子鹭抓回察罪司审问。他是皇兄的利爪，要撕碎一切威胁皇兄的敌人。

　　不过周焕也没怎么敢对崔子鹭用刑，他只是派司卒去寻找更多的证据，他始终相信如果崔何要谋反，那么崔子鹭身上一定会留有证据。可周焕没等来证据，反而是等到了宫里的旨意。

　　来宣旨的依旧是李一，崔子鹭跪在地上等着接旨，却偷偷斜眼去看周焕的表情。

　　嘿嘿，当真是黑得跟锅底一样啊。

　　“怎么样，连陛下都觉得我是好人了，而你却还以为我是细作。”崔子鹭弯唇冷笑，拿着圣旨踏步来到周焕面前挑眉嘚瑟：“看看你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臭得跟臭鸡蛋一样。”

　　长宁王又如何，现在他俩是同僚，同在察罪司谁也压不住谁。

　　周焕没看崔子鹭，只是脸上带着怒色，直接挥袖而去。

　　崔子鹭大摇大摆离开察罪司，结果在门口看到了萧崇。

　　“你好啊子鹭兄，以后咱俩就是同僚了，要互帮互助哦！”萧崇热情打招呼，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

　　被周焕强行羁押的这几天，萧崇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崔子鹭因此对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和和气气不知道比那个冷面阎王周焕好多少。

　　“其实阿焕人并不坏。”萧崇似乎是看出崔子鹭心中所想，开始替对方解释：“他只是在对于细作这方面会比较敏感，我在这里给他向你赔个不是。”

　　崔子鹭暗惊，心想这萧崇虽然对谁都笑嘻嘻的，可笑意从不入眼。而提到周焕，却模样认真极其上心，看来这周焕在察罪司的地位很高啊。

　　“啊，没事没事，他还是小孩子，我不跟他计较。”崔子鹭连忙回礼。

　　接着萧崇带着崔子鹭逛了整个察罪司，在这里首司第一，少司第二，其余便是司卒。目前察罪司只有五位主事少司，现在加上他刚好六位。

　　“首司跟其余三位少司在外办事，三日后才回。恰巧你也是三日后才入职，到时再做介绍吧。”临了，萧崇拍拍崔子鹭的肩膀，笑得依旧很精黠。

　　崔子鹭点点头，然后跟萧崇分别。

　　离开察罪司后，崔子鹭在人潮涌动的街道逛了半天 ，然后临时找到一家客栈休息。等他睡醒时天色已黑，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立在床边，正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我说你们朝都的人就这么喜欢在别人睡觉的时候闯进来吗？”崔子鹭坐起来，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没好气道。他头发乱糟糟的，倒是有些凌乱美。

　　他就是想好好睡个觉而已，怎么就这么难，接二连三有人闯进来。

　　“少主，要不您继续睡，属下可以等。”那黑影出声道。

　　“我可没有那种让人看着睡觉的癖好。”崔子鹭汗颜。

　　黑影名叫行云，是当年崔家收养的弃婴。此人明面上是朝都高鹏商会的老板，暗地里却是崔家离开朝都后暗中培养的眼线。今日崔子鹭看似漫无目的的瞎逛，实则他停留的店铺都是高鹏商会名下的产业。商会的人看到崔子鹭后，便会把消息通传给行云，而行云就来见他。

　　崔子鹭按着发胀的额角，吩咐道：“你给我找一处僻静的住宅，如果有暗道能跟商会相连就更好，到时候我们就通过密道保持联系。届时公布售买信息，我再去买。”

　　这样做法可以掩人耳目，阻止躲在暗处的人查到他跟行云的关系。

　　行云应声而去，然后跳窗而出。

　　崔子鹭看着敞开的门窗，心想这朝都人行事真是放荡不羁，刚想着要掩人耳目，对方就跳窗而走，是真不怕被人看到啊。

　　三日后，打理好一切的崔子鹭穿着暗绿色的官袍站在察罪司门前，他正了正腰带，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去。

　　在大堂，他终于看到其余三位同僚。长相稚气身量略矮的名叫徐飞沉，他出身于太医世家，擅长验尸药理，崔子鹭一靠近对方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看来这位同僚跟他一样都是坤泽。

　　站在徐飞沉身旁那位名叫舒元洲，他比崔子鹭高出一个头，估计都有九尺高。虽然长相刚毅严肃，却一直再向崔子鹭善意微笑，看起来极好相处。

　　最后一位叫卫博詹，是个自来熟。他一见到崔子鹭就上前勾肩搭背，热情向他介绍关于察罪司的一切。基本上从崔子鹭进门到现在，这家伙的嘴就没闲过。

　　初步了解下来，整个察罪司最不好相处，也是最不正常的恐怕就是阎王爷周焕了。

　　崔子鹭斜眼去看依靠在一旁柱子上的周焕，那家伙抱着胳膊，低眉沉思，看起来格外老成。或许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便抬头直视过来。崔子鹭到也没躲，反而冲对方弯唇笑，似是挑衅。

　　“嘿嘿，想必你跟阿焕已经认识了，那我就不再做介绍。”卫博詹将崔子鹭跟周焕的“腥风血雨”看在眼里，笑得恣意。

　　见他们都认识得差不多，首司萧路便沉声道：“好了，现在过来讨论案情吧。”

　　崔子鹭非常幸运，刚进察罪司就接到了案件。在半个月前，朝都的“春亮钱庄”前来报案，声称自己存放在地下金库的十万两黄金一夜之间全变成了鬼钱。隔了一两天，又有其他钱庄过来报案说遇到了同样情况。因为数额过于巨大，朝都府尹将此事上报给刑部，而刑部就转交到了察罪司。

　　六位少司分散而坐，人人面前都摆着一份卷宗，里面是关于朝都出现鬼钱的钱庄证词。

　　“此事非同小可，所有失事钱庄加在一起已经凭空消失了一百万两黄金，更重要的是，受害储户中有不少达官贵族。我们必须尽快破案，调查清楚并找回消失的黄金。”萧路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好了，下面我来宣布······”

　　卫博詹转动眼珠子：“这是鬼怪作祟还是人为？”

　　萧崇邪笑接茬：“自然是人为。”

　　卫博詹反驳：“可是人为是如何做到如此悄无声息的？失事的可都是鼎鼎大名的钱庄，每一家都有上百年历史，那地下金库墙体有六米厚，并且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有人看管。”

　　萧崇：“有人看管又如何，刑部的大牢也有狱卒看管啊，前几个月不还闹出了囚犯越狱事件。”

　　卫博詹：“那是因为刑部的人全都是饭桶！”

　　舒元洲直接把腰间的利剑拔出来，直接丢在桌子上：“管他是人是鬼，反正见一个抓一个，见两个抓一双。”

　　卫博詹翻白眼：“真要是鬼，只怕你跑得比谁都快。”

　　舒元洲瞪眼：“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一身浩然正气，根本不怕魑魅魍魉！”

　　萧崇大笑拍手：“好啊，那之前在丽水古镇是谁被吓得不敢单独去如厕的，我不说大家都知道。”

　　徐飞沉弱弱道：“那啥，大家别吵了，首司大人还没说完话呢······”

　　坐在一旁的崔子鹭目瞪口呆，心想他收回刚才的话，整个察罪司好像都不正常。最后又懊恼于自己荷包空空，这出戏码没个两斤瓜子都看不完。

　　而他身旁的周焕则见怪不怪，一脸冷漠看着卷宗。

　　四人吵吵闹闹，首司萧路的脸越来越黑，最后一拍桌子，大喝道：“好了，我们是察罪司，不是插嘴司！别一个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让人家子鹭看了笑话。”

　　那四道如狼似虎的视线立刻转移到崔子鹭身上，崔子鹭伸手讪笑：“嘿嘿，嘿嘿嘿嘿。”

　　“好了，现在我分布任务。”萧路轻咳一声，“萧崇跟卫博詹，你们去调查‘春亮钱庄’。舒元洲跟徐飞沉去调查‘福海钱庄’，而崔子鹭跟阿焕，则去调查‘常飞钱庄’。明日此时，到大堂复命。”

　　其余少司领命而去，唯独崔子鹭在风中凌乱。

　　“等等，什么，我，我跟阎王······不对，我跟长宁王一起？”崔子鹭眼神呆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兄弟，阿焕就交给你了，”萧崇走过来搭着崔子鹭肩膀，一面憋笑一面语重心长：“以前察罪司只有五位少司，我们其余人两两一组，唯独阿焕孤苦伶仃。现在他有了你，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排除万难，查清真相。”

　　崔子鹭看着已经冷面离开察罪司的“搭档”周焕，笑得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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