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他便没有再多问，不过晚上时候却又送来了一箱葡萄，说是公司发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公司，天天不是有吃就是有玩的，比我们的广告客户送的样品花样还多。
　　那葡萄不耐放，敲门送回去，人家又不在家，我只好给楚源送过去一些，正好明天可以给诊所人带过去。
　　“你同事不要？”
　　“我刚来这边，还没可以到家吃饭的同事，大家不太熟时候，喝咖啡喝奶茶是最不尴尬的社交。”
　　“这么一听，你还是职场老司机呢。”
　　我失笑，“要不然你以为呢？我这几年在北京白混了。”
　　“确实，你除了感情，别的都是拉满，话说回来，对面那个，不是在追你吧？”楚源总是能三两句话扯到这事儿上，搞得我好像嫁不出去，“有照片么，哥们给你参谋参谋？”
　　自然是没拍。
　　“朋友圈总有吧，我瞅瞅。”
　　只不过人家朋友圈也没什么东西，签名是六个标点符号，背景是一片星空。
　　楚源说着不正常，倒是没多说什么，开始兴冲冲地谈后面的活动，顺带问问视频之类的进度，拍摄计划之类的。
　　我们准备做的账号叫南京小红哥，主要楚源讲各种相亲趣事和找对象技巧，支线会分享一些活动视频。
　　不过我对牵红线并不感兴趣，本来也是打发时间，所以跟拍这方面还是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楚源倒是OK，只是对拍视频不太懂，还是希望我可以帮忙跟一次。
　　“你们是为爱发电，还是创业呢？”
　　“成功了就是创业，失败了就是为爱发电。”楚源的回答很是保守，眨巴着眼睛，一看就是又有事情，果不其然，这家伙问这周末能不能就去帮忙。
　　“真就下午一会儿。”
　　只是这周末真不行。
　　为什么呢？
　　“我要去探望舅舅，他情况不太好。”
　　而且，没有几天了。
　　我对舅舅的感情很复杂，父母刚刚过世的那段时间，舅舅待我还可以，后来小镇工作机会少，舅舅也去大城市打工，我便与舅母生活在一起。
　　舅母本就对我父母有意见，虽然一开始还能接受，只是时间久了，不满便越来越多，再后来更是会当面阴阳怪气，有时候等着舅舅回来，便是一通抱怨，以至于舅舅家的两个表哥，也开始对我有意见，学校家里，都会表现的很明显。
　　舅舅后来为了家中安宁，只好送我去托管那边。
　　那个时候我才六年级，一路上跟在他的后面，直到托管所，我们都没有怎么说话。
　　从那以后，舅舅家与我的交集，只有夏冬之时。
　　我宁愿周末去陈家吃个午饭，也不愿意从舅舅家门口路过。
　　再到工作去了北京，和他们一家也就几乎断了联系。
　　他们也是乐得其所，过年都极少问一句要不要回去，除了今年，原因很简单，舅舅病了，需要用钱。
　　我在北京混了那么多年，总是给人活得还不错的错觉，所以他们一开口便是借50万。
　　其实我和林萧在一起后，吃穿用度支出不少，就没存下太多钱，给了15万后，又跟林萧接了25万，最后阴差阳错，还是下决心卖了父母留下的房子。
　　我总觉得那套房子可以偿还恩情，从此天各一方，无所亏欠。
　　然而人心是肉做的，养育之恩终究还在，所以我还是得去看一看，也免得将来留有遗憾。

　　陈默怕我一人去尴尬，特意来一起，两人大包小包拎着进去，也造成了一个误会，被当成了一对。
　　舅舅将我俩的手叠在一起，声音微弱。
　　“你们，好好过啊。”
　　他的手如同骨头上包了皮，指甲泛着黑，没有一点生气。
　　握着我的手没有任何温度，如同这个人当下的生命。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也不敢看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只是静静地抓着这双手。
　　年幼时候，是这双手牵着我回家，去学校报名，去住校。
　　说到底，虽然埋怨，到底还是感谢更多。

　　病房里挺安静，大都是陈默在说。
　　他一向很会处理这种场合，走的时候还给舅母塞了一千块钱，叮嘱他们照顾好自己。
　　出医院时候，我一个踉跄，陈默一把将我捞住，带着到医院后面的小公园。
　　“想哭就哭吧。”
　　我咬着唇，摇了摇头，“我不欠他们的吧。”
　　“是的，你不欠他们的。”陈默摸着我的头，声音轻柔，“叶子，你不欠任何人。”

　　舅舅去世的消息在周三传来，那天很平常，我正给新人做培训，后面还要和政府那边的工作人员过一下交付规划，手机正常地关机，所以，我没有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我与电话那边的表哥说了节哀，然后很平常地商量规划，吃晚饭，下班。
　　我开着车没有方向，只感觉浑身失去了力量，最后不知不觉地到了父母的墓地。
　　意外的是在那里看到了陈默。
　　夜色昏暗，他过来时候，一双眸子水汪汪的，似乎有泪光。
　　“嘿，小伙子，你怎么还哭了。”
　　他没有否认，擦了擦眼睛，问我怎么过来了。
　　这家伙还真是抢了我的问题，“想和爸妈说一声。”
　　“明天去你舅舅的葬礼？”
　　我点了点头，下跪给父母倒酒，“明天还有后天下地时候过去一趟，这个我自己去就可以，不用陪着。”
　　“真不用？”
　　“我又不是小孩子，去那里也不是披麻戴孝，待一会儿就回来上班了。”
　　“显得墨涵挺没良心的，连个丧假都不给休。”陈默在我身旁跪下，神情担忧，“叶子，你可以休息几天。”
　　然而当下，我不能休息，不是墨涵离了叶涵不能转，而是离开工作，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
　　晚上回到家，门口难得没放什么东西，然而刚刚进了门，隔壁小伙就来敲门，笑得很是灿烂，手里端着个盅。
　　那盅是个兔子款，粉色的还挺少女，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觉得有些眼熟。
　　“姐姐，这是我熬的雪梨汤，尝尝呀。”他笑得一口白牙。
　　只是那所谓的雪梨汤黑得跟黑心棉一样。
　　这世上，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还是接了过来，见他还没走的打算，便随口说了一句，“要进来坐坐么。”
　　“不了不了，姐姐看着很累，早点休息。”他很是乖巧，“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在家。”
　　他这模样叫我莫名想起了林萧。
　　第一次见面时候，他也是如此乖巧模样，叫着叶老师好。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好好做朋友。
　　人总是如此，以为一眼万年，却不知路漫漫其修远兮。

　　一夜无眠，天要亮时候才眯会儿眼，匆匆起来，收拾了一下去舅舅的葬礼，正好看到隔壁小伙在开门回家，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本来想和他说那个雪梨汤还行，结果人家赶紧进了门。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赶紧去葬礼。
　　灵堂嘈杂而又静默，满是悲伤与痛苦。
　　我看了冰柜中的舅舅了最后一眼，轻声地说了谢谢，磕头烧纸，与舅母说节哀。
　　她神色木讷，与我道了谢谢。
　　失去一个人着实太沉重，不论生离，还是死别，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一个人走完剩下的一生。

　　南城这边的葬礼是要吃午饭的，我并不想留太久，吃了两口要走，舅舅家的两个哥哥便带我到两位老人那边敬酒，那俩人我并不熟悉，应该是家中长辈。
　　这种亲人很多的场合，我从来不擅长，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两位对我倒是熟悉模样，说着长这么大了，和父亲更像一些之类的话，道我的父母都是好人，当初父亲是救了人才死的，见两个哥哥转了话题，便又问了生活工作对象，一轮菜吃得差不多，才放我离开。
　　哥哥送我出来，将一份欠条给我。
　　“哥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给我一些时间。”
　　“不需要还的，你们家照顾了我那么久，这是我应该拿的。”
　　“这钱我们要是拿了，会一辈子过不去。”他还是将欠条塞上，“就是得给哥多一点时间，也是动力——对了，还有你和陈默——。”
　　说话间他看向门口，我顺着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陈默已经在门口等我。
　　他还是来了，一身黑衣，蓝天白云之下，显得格外寂寥。
　　我与表哥告别，转身走过去。
　　“不进去么？”
　　“我和他们不熟，就不进去了。”
　　“那你吃饭了么？”
　　他摇了摇头，转身去开车，“待会儿一起吃点吧，你看着也不像吃饱的。”
　　“总是有些亲戚拉我说话，确实没吃上几口。”
　　“说了什么？”他有些紧张。
　　“不过是我父母和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不过说实话，我都没什么印象。”
　　陈默面容松了松，问我后天早上是不是还要过来送葬。
　　“看通不通知吧，今天表哥把欠条给我了。”
　　“也好，你舅一家也不是那种白拿人的，”陈默转了方向，“怎么了，困了？”
　　“你不说还好，一说更困了，”我打了个哈欠，便让他到吃饭地方叫我，这会儿先眯一下眼睛，没想到再醒来已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反应了一会儿，看着这藏蓝色的蜘蛛侠四件套，才想起来是老陈的家。
　　这四件套，还是我送他的乔迁礼物。
　　他大概是去上班了，叫了几声都没人应。
　　床头留了水，餐桌上留了饭，纸条上写着下午的会他过去，不用担心。
　　作为朋友，他总是如此周到。
　　不过也还好没去我家，要不然他会发现即将身处一个垃圾堆之中。
　　昨夜没睡，一直在翻东西，撕东西。
　　我看了看时间，没想到已经下午4点，确实赶不上什么会了。
　　浮生偷得半日闲，我便想再睡会儿，只是别人家到底不合适睡床，便窝在了沙发上，整个房子侧面的照片墙尽收眼里，意外的是，在这里看到了父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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