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短篇

　　柳生来到教室，感觉到小岛静的视线。

　　已经国一，命运的齿轮交替，这一次，他们变成了同班同学。

　　小岛静敏锐地感觉到柳生也在看自己。

　　很奇怪。

　　明明他的目光没有看向这边，但小岛静就是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他们两个人平时几乎不会交流，关系算不上好。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因为两家是世交，很小的时候她就认识对方。但她和柳生不怎么合得来，他话很少，不会主动交流，小岛静当然更不会主动。

　　到现在也只是见面会微微点头的关系。

　　但她始终觉得对方很奇怪。

　　怎么说呢。

　　他似乎，非常，非常地关注她。

　　这是她的直觉。

　　难道对方寡言少语但其实对她情窦初开？

　　忘了几岁就认识了，但认识的再早他们也并没有发展成什么传统的青梅竹马模式，明明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极其生疏的关系。

　　她早慧，对方也是，柳生小小年纪就十足的冷静斯文，她小学的时候就很不合群，柳生也是一样。

　　在人群里，两个人都保持着自己的特立独行，好像一种无言的默契。

　　她为自己突然有这种想法感到奇怪。

　　她十一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

　　柳生随着家人前去吊唁，隔着人群，他看到小岛静穿着黑色和服，跪坐在中间，漂亮的脸面无表情。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就像进入轮回后的每一次一样，受命运的阻拦，他无法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但这种状态，在这天之后似乎有了一点点的转机。

　　柳生记得最初的那一次葬礼，他也是在后院看到了小岛静，对方在流泪。

　　那是他记忆里的小岛静唯一一次流泪。

　　所以哪怕无法靠近，他还是遵从本心去了院子。

　　或许是听到脚步声，他看到那张脸转了过来，盯着他。

　　是十一岁的小岛静，隐约已能看出长大以后的风姿。

　　她就那样默不作声地站着，哪怕面无表情，也是平板枯燥的天地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是柳生比吕士克制板正的人生里唯一的一笔浓墨。

　　不论怎样，他都甘之如饴。

　　柳生很快就转身走了。但在他站过的桌边，少年留下了一叠手帕。

　　...真是奇怪的人。

　　他或许真的在暗恋我。

　　看着手帕，小岛静在心头为死去母亲感到悲戚之余，模模糊糊想到。

　　十一岁那天，是她骨子里残余童真存留的最后一天。

　　随着母亲的葬礼，这种童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她在这种特殊的时刻遇见了那个不怎么熟悉但对她又特别古怪的柳生比吕士。

　　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不算讨厌。

　　葬礼之后，柳生比吕士发现，那种无形的阻力似乎小了一点。

　　他再次看向小岛静，急促的心慌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

　　他没办法不去雀跃，不去试探。

　　就在那个假期，马上要升入中学的柳生要求去箱根，于是柳生一家在那遇见了小岛家。

　　大人们只说巧的很，她跟柳生照例被安排坐在一起。

　　她闲闲地坐在那，原本以为对方还是不会主动说话，但是他却把离自己很远的苹果糖端到了她的面前。

　　看来他肯定是在暗恋我了...小岛静心里愕然。

　　不然怎么连她喜欢吃苹果糖这种秘密都知道？
　　看起来不动声色的，居然这么...？

　　看着这些糖，她那懒散无谓的心生出了一丝属于十一岁孩子那该有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因为对方看起来是一个很认真的人。

　　柳生跟那些顽劣捣蛋的男孩有着天壤之别，对于那些男孩，她只消一个眼神，一句嘲讽的话，就能打消他们幼稚的喜爱。

　　但柳生...不一样。被这种人喜欢，她总觉得怪怪的。

　　假期一过，小学一直都是隔壁班的小岛静和柳生比吕士，中学成为了同班同学。

　　回到现在，她收回打量柳生的目光，懒散地看向窗外。

　　国一开学已经一个月，她凭着钢琴在音乐社大放异彩，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无趣。

　　放课后的卫生打扫，少女提着一桶水，走的轻松，柳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似乎是想把桶拿过去，但少女没让。

　　少年很是沉默。

　　走廊上有路过的部员提醒她部活，她也是闲闲地懒得搭理。

　　直到擦讲桌的时候，她才听到背后的柳生突兀地开口，又像他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是钢琴?”

　　她狐疑地回头，对上了柳生笔直沉静的身躯。

　　“什么为什么...”
　　“是钢琴”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钢琴还是别的?

　　柳生没有再开口。

　　他转身把拖把浸在水里，与面上的不动声色相比，柳生的心里逐渐升腾起一阵阵难以言明又巨大的悲哀。

　　很早就想问了，这个问题。

　　她的生命里不再有小提琴的痕迹——

　　他不知道是该为谁悲伤。

　　也许这些都是假象。

　　世上已没有小岛静这个人，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这个小岛静不是那个小岛静了吧？

　　她们还是一样的桀骜不驯，一样的特立独行，只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是她，又不是她。

　　柳生比吕士的小岛静只有一个，她是独一无二的...她早已死在了山洪里。

　　柳生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他克制着自己不要流泪。

　　那又怎么样。

　　他心甘情愿地沉沦。

　　—

　　那天以后，柳生比吕士对她更加不一样。

　　以前或许都是克制、暗戳戳的关注她，现在就很明目张胆。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也会这样吗。

　　周围人似乎都看出柳生对她的过分特别，两家人也乐见其成。

　　一切都十分顺理成章。

　　她有些不满。
　　“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柳生正在书架旁边翻着资料，依旧面不改色。

　　四周安静到小岛静觉得他可能不会回答了。

　　但下一秒，她听到对方说，是。

　　少女在讲台上晃动的腿静止。

　　“我很喜欢你。”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柳生郑重其事地取下他的眼镜，直视少女。

　　他是漂亮的紫色眼睛，含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还有莫名的情绪，沉重地向她压过来，像隔了万千时空的凝望。

　　小岛静下意识缩了缩腿。

　　喂喂，你现在的表情可不像只是简单的喜欢我啊...感觉，有点可怕。

　　少女的手撑在讲台上，莫名紧张。

　　柳生轻笑。
　　“吓到了吗。”

　　两个人无形的距离在一天天缩短，阻碍也在消弭，柳生克制着，但他办不到了。
　　“我可以..吻你吗。”

　　不等少女说什么，他就凑上前，弯着身子吻住了小岛静。

　　身体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是因为他主动跨过界限所受到的惩罚。

　　小岛静很意外地推开柳生，手臂却被一旁的玻璃盒划到，流血了。

　　柳生面无表情地拉起她的手，带她回家，给她包伤口。

　　她看着对方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愈发困惑。

　　这场景莫名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他也给她处理过伤口。

　　恍惚中，她握住柳生的手。

　　柳生一动不动。

　　心里仅剩的那点压力与阻隔，就在刚刚，突然都消失了。

　　最终，他终于没有按耐住，反手握住了她。

　　“.....你这是答应我了，对吧。”

　　—

　　【一个不算后记的后记】

　　十六岁的时候，订婚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尽管小岛静其实并不多么乐意这么早就举行这种正式的礼仪，但每次对上柳生沉静又不容拒绝的眼神，她还是无声地妥协了。

　　总感觉拒绝了...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她就是有这种直觉。

　　因为自己这位“青梅竹马”真的很奇怪。
　　他是不是太爱我了？小岛静时常会感到心悸。

　　柳生很好。

　　顺理成章的成为恋人，享受着他贴心至极的照顾、宠爱、包容，她的任性被全方位的满足。

　　不管她提出多么无理又匪夷所思的要求，对方始终不会拒绝。

　　只是...
　　小岛静收回自己看向正认真挑选请帖的柳生的视线。

　　他有时候奇奇怪怪的。

　　记得很久以前的某天，她心血来潮把是否要出国的想法告诉了柳生。

　　柳生当时在背对着她切水果。

　　因为他一直没有转过身来，小岛静觉得古怪。等她走上前就愣住了，她看见柳生的手一片鲜红。

　　那是刀片割破皮肤的痕迹。

　　柳生的手掌已经鲜血淋漓，但他似乎并不觉得痛，只是换了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捉住了小岛。

　　“别去。”
　　是他沙哑、哽咽的声音。

　　这还只是其中一件。

　　那个脆弱的、带着哀求意味的柳生比吕士，和现在挑选订婚请柬、成熟清俊的柳生比吕士重叠交合。

　　少女照着镜子，挑剔着身上这条雪白纱裙。

　　她在镜子里莫名对上了斜后方已经抬起头来的柳生比吕士的脸。

　　他不知道已经这样看了她多久。

　　紫发少年身量修长，站起来的时候小岛静都要微微仰视他，随后，他来到她身后，伸手拂去她白皙脆弱的肩头上落下的花瓣。

　　因为打网球的关系，他的手掌有薄薄的茧，蹭地小岛静的肌肤有点战栗。

　　她抚了一下自己刚刚被柳生碰过的裸露的肩。

　　“不喜欢吗。”
　　少年沉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岛静这才意识到对方已经从后面拥住了她。

　　柳生的气息洒在小岛静的脖颈处。

　　不同于外表的绅士克制，柳生比吕士太喜欢触碰她了。

　　拥抱也好，亲吻也好，他都非常喜欢，有时候都会让人觉得窒息。

　　“还好。只是我觉得，还是太快了...”
　　她还没说完，就感觉腰间那双手一紧。

　　“只是什么？”
　　柳生比吕士似乎没听清楚，轻声问她。

　　想起昨天和他说，自己其实不是很想这么快就订婚，随后柳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小岛静还是没有再重复一遍。
　　“没什么。”

　　柳生这才放松下来。

　　他随手拿起托盘上的项链，在身后为她小心翼翼地戴上。

　　随后少年又开始注视着镜子里的人。

　　小岛静很是美貌，此刻敛眉低目去整理裙摆的模样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被这样片刻不离的视线笼罩着的小岛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嘛...她已经习惯了。

　　恋人好像一直都有点病病的，但...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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