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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北舟
巷窄如刀,月隐入墨。
火舞的脚步声很轻,像猫,却比猫更急。铜砚揣在怀中,棱角硌着心口,缠枝莲纹的触感在指尖打转——那不是花纹,是“方筱羽”三字残笔,又暗合《地脉图经》里记载的“七星引路纹”。
武阳城的巷弄本是棋盘格局,相传是前朝阴阳家所布据《遁甲开山图》所布的“九宫八卦巷”,寻常人走进去易迷方向。以城心钟鼓楼为太极原点,街巷纵横交错如卦爻,丁字路口为“死门”,回环巷道作“休门”,青砖铺设暗合“顺砖错缝”的古制,砖缝间嵌着细如米粒的玄铁钉,白日瞧不出异样,月夜下便泛出点点寒星,正是阴阳家“地脉引星”的秘传手法。
街巷看似平直,实则每三丈便有一寸微斜,墙角隐埋的“卦眼”界石(青石雕成太极鱼形,埋于地表三寸下)会扰乱心神,走着走着便陷入八门遁甲的迷局,绕来绕去仍在原地。更奇的是巷弄两侧的民居,檐角皆微微偏向西北,暗合“乾位”,飞檐下的木构竟用“偷心造”斗拱,省去横枋的设计让街巷气流回旋,入耳尽是回声,愈发让人辨不清方向。
可火舞掌心的铜砚,缠枝莲纹恰好是这八卦巷的 “活引”——莲瓣的曲直对应街巷的转折,莲心的凹痕指向 “生门” 方位。她左脚踩在第三块青砖的玄铁钉上,右转避开 “惊门” 对应的窄巷;右手抚过砚台第二片莲瓣,左转踏入 “开门” 巷道,脚下青砖的 “丁顺相间” 铺设纹路,竟与砚纹的经纬分毫不差。这般左转右折,看似随性,实则步步暗合《周髀算经》的“勾股测影”之法,不多时便穿出迷巷,眼前赫然现出一座废寺。
寺名“玄坛”,原是前朝 “玄坛真君祠”,属“伽蓝七堂”形制,如今只剩山门残垣。门楣为“一斗三升”斗拱结构,榆木拱件早已糟朽,却仍能辨出“缠枝莲纹”的透雕技艺,只是木质纤维朽裂如蛛网,几处斗拱脱榫欲坠。门楣上方的“玄坛真君祠”匾额,为前朝隶书大家所书,木质是罕见的“铁力木”,虽蒙尘三尺,却未完全腐朽,细心的人会发现边角残留着“髹漆描金”的痕迹可知当年何等规制。
山门两侧的铜铃,原是“青铜鎏金”所铸,如今鎏金层早已剥落,露出暗红的铜胎,锈蚀形成的孔雀石绿斑纹爬满铃身,铃舌与铃体咬合处积着千年尘垢。风穿山门而过,气流灌入铃腔,锈蚀的金属摩擦发出“吱呀——呀——”的声响,时而尖锐如刃,时而低哑如泣,混着巷弄回旋的回声,竟似有无数冤魂在暗处啜泣,听得人后颈发寒。
阶前散落着残破的兽面瓦当,瓦当为绳纹边饰,中央兽面是饕餮形制,双眼凹陷,齿牙森然,虽已崩裂一角,却仍透着前朝工匠模印贴塑的精湛技艺。山门后的夯土墙早已坍塌大半,露出版筑夯土的分层痕迹,夯层间夹杂着前朝的方砖包砌,砖缝用白灰糯米浆粘合,虽历经百年风雨,仍有部分砖体牢牢嵌在夯土中,可见当年筑寺的匠人何等用心。
这般残垣断壁,偏生藏着前朝建筑的精巧风骨,与巷弄的阴阳八卦布局遥相呼应,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当年的秘辛——这绝非普通废寺,而是前朝阴阳家与工匠联手打造的隐秘之地,门楣的斗拱、阶前的瓦当、甚至铜铃的形制,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密码。火舞望着那锈蚀的铜铃,只觉那“吱呀”声里,竟似藏着与十年前雨夜相关的讯息。
她推开门,一道黑影突然如断线纸鸢般坠落,短刀直刺后心!却不是突袭的狠戾,反倒带着几分失控的踉跄,显是肩头旧伤牵扯。短刀是青阳铸剑阁制式的寒铁刺,刃身薄如蝉翼,泛着青黑毒光,却在离火舞后心三寸处,微微偏了半分。
火舞的反应快过疾风。她未回头,只凭耳后气流异动便知凶险,左脚脚尖点地,身形如陀螺般旋开,青蛇剑应声出鞘半寸,剑脊映着破窗而入的残月,划出一道冷冽弧光——不是直刺,而是擦着对方手腕内侧掠过,那是人体最脆弱的筋脉所在,却刻意收了三成力道。
“嘶——”丑奴手腕一麻,短刀险些脱手,踉跄着后退三步,背脊撞在残破的供桌边缘,供桌上的陶碗 “哐当” 落地,碎裂声惊起殿梁上的蝙蝠,扑棱棱掠过头顶。他肩头的伤口被震裂,暗红的血珠顺着黑衣渗出来,晕开一片暗沉的痕迹,疼得他牙关紧咬,额角渗出冷汗,可眼底的两簇火,却一半是狠厉,一半是难掩的灼热。
火舞立在原地,青蛇剑斜指地面,剑尖滴着未干的夜露。她目光如炬,扫过丑奴苍白俊朗的脸——褪去人皮面具后,这张脸其实带着几分文弱,此刻却因挣扎而涨红,眉峰紧蹙,眼底的矛盾几乎要溢出来。她心头一动:方才那一刀,力道虽足,却在最后瞬间偏了半寸,若真是红花楼死士,绝无这般迟疑。
“你不该来。” 丑奴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你不该跟。” 火舞剑指他咽喉,“宋及润的儿子,红花楼的卧底,还是……藏着别的身份?”
丑奴握着短刀的手愈发颤抖,指节泛白如霜,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挪不开半分——火舞身着的朱色劲装,是百鸠宫特制的 “赤霞玄绸”,混以西域棉麻织就,薄如蝉翼却韧如钢丝,贴合身形却不显局促。腰间束着玄色玉带,带扣是枚镂空蛇纹银扣,恰好收住纤细柔韧的腰肢,转身时衣袂翻飞如赤霞流火,既带着江湖儿女的利落,又藏着难以言说的媚态。肩背挺直如孤峰劲松,脊背线条流畅利落,没有半分冗余,每一寸都透着常年习武的紧致与力量,却绝非生硬的刚硬,而是如柳枝般,柔中带刚,刚中藏柔。
月光斜斜漏进破窗,淌在她侧脸上,映得肤色莹白如上好的羊脂玉,却不是娇弱的苍白,而是带着习武人特有的健康光泽,透着几分冷冽的瓷感。眉峰锋利如剑,斜飞入鬓,眉尾微微上挑,自带三分英气;眼睫纤长浓密,如蝶翼轻颤,投下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寒芒,只在眨眼间,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润。鼻梁高挺笔直,鼻尖圆润小巧,唇线分明,唇色是自然的淡绯色,似初绽的红梅,不浓烈,却足够勾人。下颌线清晰利落,没有半分赘肉,侧脸轮廓如刀削斧凿,却又在颧骨处柔和过渡,刚柔并济,恰如她的人。
锁骨处的胎记,藏在劲装领口的缝隙里,若隐若现。那胎记是淡淡的胭脂色,形如半朵红蓼花,与朱色劲装相映,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光晕。丑奴的目光落在那里,心脏猛地一缩—— 十年前在百鸠宫,她也是穿着这样一身朱色劲装,替他挡下那枚淬毒的透骨钉时,领口微敞,这枚胎记便这般闯入他眼底,成了他十年执念里,最鲜活的一抹颜色。
他眼底的狠厉瞬间崩塌,只剩下汹涌的酸涩:他暗恋她十年,从她将伤药塞进他手里,轻声说“别怕,舞儿姐姐保护你,那些打骂你、说你丑的人才是真正的丑”开始;可他又没得选,红花楼握着思韫的性命,那是唯一知道火舞身世真相的人,也是唯一能救他爹的人。
“我……”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短刀再次抬起,却比之前慢了许多,“我要铜砚里的线索。”
火舞冷笑一声,脚步轻移,青蛇剑的剑尖始终对着他心口,却未再逼近:“你若真想动手,方才那一刀便不会偏。丑奴,还是该叫你寒铁判官宋北舟,你不该是这般优柔寡断。”
这话戳中了宋北舟的痛处。他猛地抬头,眼底的火再次燃起,却带着灼人的绝望:“优柔寡断?我爹被邱沙祷追杀,弟子被红花楼掳走,我若不狠,怎么救人?”
他挥刀刺来,刀势却比之前更缓,甚至故意露出左肋空门——那是他受伤的地方,也是火舞最容易反击的破绽。
火舞侧身避开,剑刃擦着他的刀背划过,火星四溅。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犹豫: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刻意的迟滞,每一次逼近都留着退路,肩头的伤口早已血流不止,他却似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得像缠在一起的丝线——有暗恋的卑微,有必须完成任务的决绝,有身不由己的痛苦。
“你在让我。”火舞停下脚步,剑尖垂落,“为什么?”
宋北舟浑身一震,短刀“哐当”落地。他踉跄着后退,靠在供桌上,肩头的血顺着手臂淌下来,滴在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看着火舞,眼底的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浓重的疲惫与挣扎:“我……”
他想说“舞儿姐姐,你知道我喜欢了你多少年吗”,想说“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想说“我是真的没得选”,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破碎的低吼,“我要的不是你的命,是密诏里的答案!”
火舞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肩头不断渗出的血,看着他眼底未干的水光,突然想起当年在百鸠宫,这个丑陋的少年,总在她练功晚归时,悄悄在石桌上放一盏温热的茶;在她被七星责罚时,偷偷藏起她最爱的蜜饯。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一一浮现在眼前,与他此刻的矛盾身影重叠。
可她随即冷静下来。江湖路远,人心叵测,他与红花楼的勾结是事实。她缓缓抬起青蛇剑,剑尖再次指向他心口,语气冰冷却带着一丝试探:“你若真心想找答案,便告诉我,你引我来玄坛寺,究竟是为了密诏,还是为了引红花楼的人来?”
宋北舟脸色骤变,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知道,自己的私心终究瞒不过她的眼睛 ——他既想借火舞之手找到密诏,换取救人性命的解药,又不忍她落入红花楼的陷阱,这层层矛盾,早已将他逼入绝境。
寺外的风声更紧了,锈蚀的铜铃发出“吱呀”的鬼哭,蝙蝠再次扑棱棱飞起,遮住了那轮残月。
宋北舟看着火舞冰冷的眼神,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底的挣扎渐渐被决绝取代:“是又如何?我没得选。但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他们伤你性命——至少,在拿到答案之前。我只想要一样东西。而你,需要我帮你找真正的密诏。”
火舞挑眉。
江湖路,无永远的敌,只有永远的利。
她收剑入鞘:“秘道在哪?”
宋北舟转身指向大殿供桌,那尊残破的玄坛真君塑像底座,竟刻着与铜砚同源的莲纹。“《玄坛秘录》载,‘莲开七瓣,地脉相通’,当年方筱羽将密诏藏在地底,用的是‘悬棺藏秘’之法——前朝皇族惯用的伎俩,防潮防盗,更防活人。”
他按动莲纹第三瓣,底座“咔哒”裂开,露出黑沉沉的秘道。阴风裹挟着墨香涌出,他心头一动——这气味,与父亲密录上的墨痕气味一模一样。
两人拾级而下,秘道壁上刻满星象图,正是《周髀算经》里的 “七衡六间”,朱砂点的星位恰好对应百鸠宫方位。走至尽头,是间石室,中央悬着一口铜棺,棺身刻满血莲纹,与红花楼标记同源,却更古老。
“密诏在棺内。”宋北舟伸手去推棺盖,却被火舞按住。
“不对。” 火舞指尖抚过棺身纹路,“这是‘血契棺’,需血亲之泪滴入凹槽,方能开启。” 她想起婉柔的话,看向自己锁骨处的胎记。
宋北舟突然抓住她的手,那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一枚玉簪被强行塞进她手中——不是寻常玉簪形制,竟是用“血沁羊脂玉”雕琢而成,玉质莹白如凝脂,却泛着淡淡的胭脂红,是玉石埋于地下百年,吸尽天地灵气与血肉精气方能形成的奇珍,触手温润,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凉,仿佛藏着岁月的秘辛。
簪身不足三寸,通体雕刻着“缠枝红蓼纹”,花瓣细如发丝,是前朝失传的“游丝刻”工艺,每一道纹路都细可入毫,需匠人屏息凝神,以银针刺琢百日方能完成。红蓼花的花蕊处,嵌着细如粟米的赤金粒,在昏暗石室里泛着点点微光,恰与火舞锁骨处的胎记遥相呼应。簪头并非常见的花鸟形制,而是琢成半轮残月,月轮边缘刻着两个篆字“流火”,笔锋遒劲,竟是前朝大书法家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字迹嵌入玉中,用指尖摩挲,能感受到细微的凹凸,显是当年刻字后又经百年摩挲,才形成这般温润的包浆。
更奇的是,玉簪尾部钻有一个细如针孔的暗槽,槽内藏着一缕干枯的红蓼花,花瓣虽已褪色,却仍能辨出完整形态。这枚簪子,既有前朝皇家器物的规制,又有私藏印记,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不寻常。
“这是你娘婉柔当年留在宋府的信物,她与我娘是闺中密友。” 宋北舟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红花楼掳走了我爹的弟子夏思韫,那人手里藏着你身世的最后一块拼图——你不是婉柔的亲女,而是方筱羽的养女,你才是真正的云嫣,前朝的公主慕容云嫣!”
“真正的云嫣……前朝公主慕容云嫣?!”
如惊雷般炸在火舞心头,她浑身猛地一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指尖的玉簪“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石室里发出刺耳的回响。
血沁羊脂玉的寒凉瞬间从掌心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血液冻结般的冰寒。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玉簪,那“流火”二字在昏暗里泛着微光,竟与她的名字“火舞”隐隐相合——原来一切不是巧合,是宿命。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尖锐的痛感:婉柔泪流满面的“女儿啊,我对不起你”,邱沙祷狰狞的“妖妇胡说”,百鸠宫多年的“圣女”身份,小云嫣凄厉的呼喊,还有锁骨处那枚形如红蓼花的胎记……所有碎片化的画面瞬间交织,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死死困住。
她不是祝火舞,不是百鸠宫圣女,不是婉柔的弃女,而是慕容云嫣,是亡国公主?
那十年的颠沛流离,那被当作棋子的人生,那小心翼翼的生存,难道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婉柔的母爱是假的,七星的庇护是有目的的,甚至宋北舟的暗恋都藏着算计?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与愤怒涌上心头,她想嘶吼,想质问,想将地上的玉簪摔得粉碎,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双腿微微发软,她踉跄着后退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石壁的寒凉透过劲装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她内心的灼热与混乱。
震惊、愤怒、茫然、无措、悲凉…… 无数情绪在她心头翻涌,像煮沸的开水,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她看着地上的玉簪,看着宋北舟急切而复杂的脸,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江湖、恩怨、密诏、仇恨,原来都只是围绕着“前朝公主”这个身份展开的棋局,而她,从头到尾都是那颗最身不由己的棋子。
指尖微微颤抖,她想去捡那枚玉簪,却又怕触碰到那冰冷的真相。耳边仿佛响起了前朝宫阙的钟声,又响起了亡国时的哭喊,还有百鸠宫桃花树下的低语,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几乎要站立不稳。
原来,她连自己是谁,都要别人来告诉。原来,她的人生,从来都不由自己掌控。
石室里的阴风更冷了,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凌乱飞舞,也吹得地上的玉簪微微滚动,“流火” 二字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在嘲笑她十年的懵懂无知。火舞的眼眶微微泛红,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泪水落下——她是祝火舞,是慕容云嫣,无论身份如何更迭,她都不能倒下。
可心头的震撼与茫然,却如潮水般难以平息。她看着宋北舟,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 说的是真的?”
就在此时,秘道入口传来脚步声,沉重而急,带着杀意。宋北舟脸色骤变:“是欧阳菁的人!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火舞俯身拾起玉簪,突然笑了。
最利的一刀,往往藏在自己身后。
她看向宋北舟:“是你引他们来的,对不对?你要的不是玉簪,是密诏里的‘前朝兵符’,而欧阳菁许诺给你救人的解药。”
宋北舟脸色惨白如纸,后退半步时背脊撞在铜棺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短刀 “呛啷” 出鞘,寒铁刃身映着他眼底的猩红,既有救人心切的焦灼,又有对火舞的不忍,刀锋微微颤抖,竟比方才面对火舞时更显狼狈:“我没得选!思韫快死了,红花楼的牵机毒不定时服用解药的话三日便蚀骨,他是唯一知道你身世的人——你不是祝火舞,是前朝永宁公主慕容云嫣,‘七月流火’是你的代号,是召集旧部的暗号!”
话音未落,石室顶端突然传来“咔嚓”裂响,尘屑簌簌坠落,数片青瓦应声碎裂,露出黑漆漆的夜空。紧接着,六道黑影如鬼魅般凌空坠落,身形错落有致,竟是红花楼秘传的 “六煞困阵”——为首者蒙面,只露出下颌与一双阴鸷的眼,着玄衣,乃是用西域“乌金丝”混以“墨鳞蚕”丝织就,表面泛着暗哑的金属光泽,刀枪难入,腰间三指宽的“赤金血莲带”,带扣是整块南疆红翡雕成的并蒂血莲,莲心嵌着一枚青黑色的毒珠,既是配饰,亦是暗器。只见他掌心托着个冰裂纹瓷瓶,瓶身刻着“牵机” 二字,正是折磨夏思韫的毒药解药;其余五人皆持短刃,刃身泛着青黑毒光,落地时脚尖点地,瞬间形成合围之势,刀风裹挟着寒气,直逼两人面门。
“宋北舟,识时务者为俊杰。”蒙面人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瓷瓶在掌心轻轻转动,“速速交出密诏与慕容云嫣,这瓶解药归你,夏思韫还能多活半年。”
火舞心头巨震未平,已被杀气逼得回过神来。青蛇剑应声出鞘,半寸剑身在昏暗里划出冷弧,她左脚点地,身形如流萤般掠至铜棺左侧,避开最先袭来的两道黑影——那两人正是红花楼的“影煞”,双手戴着铁爪,爪尖淬毒,直取她咽喉,招式狠辣无半分留手。火舞旋身避过爪风,剑脊斜挑,“当” 的一声磕开左侧影煞的铁爪,同时右腿屈膝,脚后跟狠狠踹向右侧影煞的膝弯,动作利落如电,既带着百鸠宫的诡谲,又藏着秘传剑法的凌厉。
宋北舟的短刀突然劈出,却不是冲向火舞,而是砍向右侧影煞的后颈。刀刃破空时带着呜咽,他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却在刀锋即将及体时微微偏了半寸,只削断对方的发带:“火舞,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可这话刚出口,左侧两名影煞已调转方向,铁爪锁向他的双臂,显然是算准了他投鼠忌器。
“敬酒不吃吃罚酒!” 蒙面人冷哼一声,手腕轻扬,三枚透骨针从指尖弹出,直奔火舞后心 —— 针身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正是红花楼的 “七绝针”,中者顷刻麻木。火舞听得暗器破空声,头也不回,青蛇剑反手后刺,剑刃精准地挑飞两枚毒针,第三枚却擦着她的肩头掠过,划破朱色劲装,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瞬间泛起乌紫。
她闷哼一声,借力前冲,剑势陡然凌厉,直刺为首的蒙面人。这一剑带着她满腔的震惊与愤怒,剑风卷起地上的尘屑,竟将蒙面人的面纱吹得微微晃动,露出下颌处一道狰狞的刀疤!
宋北舟见状,猛地发力挣脱影煞的纠缠,短刀横劈竖砍,硬生生在合围中劈开一道缺口。他肩头旧伤被扯裂,鲜血顺着手臂淌下,滴在刀身上,却仍嘶吼着冲向火舞身侧:“别碰他!他是红花楼玄坛主,碧眼的副手——渡鸦!传闻他玄袍内藏着七十二枚透骨针......” 话音未落,他已扑到火舞身后,用自己的背脊挡住了两名影煞的锁喉爪,铁爪刺入皮肉的声响刺耳,他闷哼一声,却仍死死攥着短刀,不让敌人靠近火舞半步。
而那被称作渡鸦的蒙面人,立于阵中纹丝不动,玄袍下摆随着气流微微晃动,乌金丝与墨鳞蚕丝交织的纹路在昏暗里流转,宛如蛰伏的毒蛇,只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死死盯着火舞手中的铜砚,阴鸷中透着贪婪。
火舞瞳孔骤缩,看着宋北舟后背渗出的暗红血迹,心头五味杂陈。她刚得知自己是前朝公主,还未消化这惊天秘密,便被卷入生死厮杀,而藏着私心的丑奴竟在关键时刻选择护她。
青蛇剑攻势更猛,剑影如织,瞬间逼退渡鸦,她侧身扶住摇摇欲坠的宋北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这又是何苦?”
“思韫……不能死……” 宋北舟咳出一口血,却死死盯着渡鸦手中的瓷瓶,“但你……也不能落入他们手里……”
渡鸦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手一挥:“拿下!死活不论,密诏和人,本坛主都要!” 五名影煞齐声应和,招式愈发狠辣,铁爪与短刃交织成网,暗器如暴雨般袭来。石室狭窄,铜棺与供桌成了天然屏障,火舞扶着宋北舟,借着铜棺躲避暗器,青蛇剑时而直刺,时而横劈,每一剑都精准命中影煞的破绽,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肩头的毒针伤口已开始发麻,力道渐渐不济。
宋北舟咬着牙,推开火舞,短刀再次出鞘,这一次刀锋不再犹豫,直劈向最近的影煞:“你快去找密诏!铜棺里的绢书定有线索,我替你拖时间!” 他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愈发单薄,后背的伤口血流不止,却如疯魔般挥刀,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竟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换火舞脱身的机会。
火舞望着他浴血的背影,又看了看渡鸦手中那枚刻着“牵机”的瓷瓶,再想起自己刚刚揭晓的身世——前朝公主、七月流火、召集旧部……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腾。青蛇剑在掌心微微发烫,她突然转身,不再看宋北舟与影煞的缠斗,而是冲向铜棺,指尖抚过棺身的血莲纹,想起宋北舟说的“血亲之泪”,猛地咬破手指,留下泪水,将血泪滴入凹槽。
“咔嚓!” 铜棺盖再次松动,而身后的厮杀声愈发惨烈,宋北舟的闷哼声与影煞的惨叫交织,蒙面人的脚步声正步步逼近,瓷瓶转动的声响,成了悬在两人头顶的催命符。火舞的指尖刚触到棺内的绢书,便听得渡鸦厉喝:“拿下她!”
三道黑影凌空扑来,铁爪与毒针齐至,而宋北舟的短刀已脱手飞出,直直钉向蒙面人的后心 ——他用最后的力气,为火舞争取了一瞬的喘息。火舞反手挥剑,青蛇剑化作一道赤虹,同时握住绢书,身形借力向后急退,后背重重撞在石室墙壁上,而那卷泛黄的绢书,已在她手中展开一角,上面的字迹赫然是前朝皇室的“飞白体”,写着“旧部潜身地宫廊,红妆假面覆权章……”
火舞看向宋北舟,他不知何时已握着解药,却迟迟未动。黑影趁隙再次扑来,铁爪擦着火舞的肩头掠过。她挥剑格挡,剑刃与铁爪相撞,火星四溅间,心头突然窜起一股寒意:方才与七星叔叔约定,他断后片刻便来汇合,可此刻石室内外厮杀震天,那道熟悉的身影却迟迟未现。难道遇到了什么意外?
不及细想,渡鸦又挥刀砍来,刀风裹挟着毒雾。火舞拔剑迎击,青蛇剑与对方刀刃相撞,火星四溅间,她突然看见对方耳后的痣!
谁是真正的红花楼主?七星为何失联?鸿飞胸口的疤痕藏着什么秘密?丑奴最终会选择解药,还是选择她?
月色透过寺庙的破窗,照在满地的血莲纹上,像极了海棠园里被染红的花瓣。火舞的剑更快了,可心头的疑云,却比秘道的黑暗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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