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的夜

　　今晚的海浪颇有些疯狂意味，大概是白日里过于平静，夜里就要搅得不安宁。

　　黎莺按着腹部缓缓起身，将简骋北的话视作海风，面无表情朝酒店走。

　　还没走上几步电话就响了，是展翊鸣。

　　刚接起来那边就问：“刚刚在给谁打电话？”

　　她心一顿，随即说道：“专柜SA告诉我店里到了新衣服，问要不要给我留几件。”

　　展翊鸣：“哪个品牌。”

　　“Tiber.”黎莺脑海里第一个想出的名字就是这个，脱口而出后，她皱了皱眉。

　　“Tiber……”展翊鸣轻轻念了两声，才笑：“是上班太累了，开始喜欢运动装了。”

　　黎莺也笑：“每天穿裙子也会腻，换种风格。”

　　“衣柜里那么多裙子都会穿腻。”展翊鸣幽幽说：“我们家这个没有长性的宝贝，会不会有一天连我也腻了？”

　　这一瞬间，黎莺全身泛寒，攥着手机四下望了望，吞了下口水，平静道：“看来今天工作不忙呀，还有闲心开玩笑。”

　　那端低低笑了两声：“一整天没给我打电话，以为你的气还没消。”

　　“怎么会呢。”黎莺说：“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黎莺立马找到SA的微信，简单交接了一下时间差，告诉她如果有人打听，务必要说刚刚她给黎小姐推销过。

　　SA爽快地答应了。

　　展翊鸣给她订购的酒店面朝大海，夜晚能瞧见灯塔的光洒在海面上。

　　黎莺想赶快洗去这一身海水，调试水温时，展翊鸣的电话再次打过来，这次是视频。

　　他真像是安了双眼睛一般，靠在书房宽大的真皮椅上，说：“怎么办呢，才挂了电话就开始想你，我猜你要洗澡了。”

　　“嗯。”黎莺点头。
　　“还没洗？”
　　“嗯，没呢。”

　　“身上怎么湿了？”
　　“去海里玩了。”黎莺说：“上次听姐说看见了寄居蟹，可我没看见。”

　　“真是傻瓜。”展翊鸣看着她：“要是喜欢，我叫人给你送来些。”

　　黎莺笑：“别，上次我说想要几个贝壳，你差点把海给捞空了吧，这次要是寄居蟹，还不得直接在我们家寄居。”

　　那端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你只要开口，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可惜，不经常开口。”

　　“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黎莺说。

　　“可我不满足。”

　　黎莺抬了抬眉。

　　展翊鸣深邃的眼睛盯着她，沉声：“我很想你，想看你。”

　　对视片刻，黎莺眨了眨眼，拿着手机起身，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将手机放在衣架上，对着他解开衣带，缓步走向淋浴之下。

　　……

　　黎莺是在第二天日落之前起来的。

　　陆水今日阴天，黑云压在天际，有几缕阳光不服输挣扎着窜出，又被狠狠压下。

　　今天只有一个游玩项目，黎莺慢悠悠吃了个不算早的早餐，来到电影院。

　　要看的这部是国外老喜剧片，她期待已久，当初选择来陆水也是因为电影在这里上映。

　　因为小众又不出名，所以场内观影人寥寥无几。

　　黎莺乐得安静，坐在位置上等待。

　　电影开始十分钟左右，她身边坐了个人，黎莺没去看，身体朝另一边的空位歪了歪。

　　这部电影挺无聊的，虽然是喜剧但真正令她感兴趣的是，里面一对连副cp都称不上的年迈cp.

　　从前读书时，她无数次为这个片段动容，夜深人静也曾流下眼泪，第二天说自己睡前喝多了水，所以眼皮才肿成这样。

　　终于到了结尾。

　　老太太坐在园中抿了抿唇，脸上皱纹微动：“我们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谈什么喜不喜欢，也不知羞。”

　　老头子看着她：“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想谈什么就谈什么，你怕花和草听见，我不怕，我只怕你的心故意装作听不见。”

　　老太太只笑着摇头，视线一直落在花田上：“老东西。”

　　话毕，老头子凑近，本来年迈的双眼已经浑浊，但在此刻却无比清晰，他真诚道：“我们这么大的年纪折腾不起了，我想好好爱你，去弥补我们年轻时亏欠的自己。”

　　老太太终于看他：“我没有亏欠自己。”

　　老头子紧随其后追问：“那你的心为什么装作听不见？”

　　镜头渐渐模糊透明，快速播放他们年轻时的回忆，一幕又一幕犹如跑马灯一般在黎莺眼前略过。

　　一个多小时的电影，这一对镜头没有多少，却每一幕都令人记忆深刻，每一个画面出来，都是一把扎在她心上的刀，轻轻划过不觉疼痛，再划过尚且能忍。

　　最后回头一看，千疮百孔的心早已没了声息，再无法跳动。

　　画面定格在两个人对视的画面中，镜头逐渐拉远，只剩下大片花田，他们是隐匿在花坛中的两个黑点。

　　全剧终。
　　这对是oe剧本。

　　等电影院的灯打开时，黎莺才发觉自己已然满眼泪水。
　　观众们走得七七八八，她狼狈地抹了抹眼泪也准备起身，可身边的人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他打扮得有些奇怪，带着渔夫帽遮住整张脸，双手环在胸前像是睡着的样子。

　　黎莺轻轻推了推他的肩，“电影结束了。”

　　这人应该经常锻炼，推他这两下仿佛再推一块坚硬的铁。

　　黎莺正打算从另一侧出去，突然男人动了动，高抬双臂缓缓抻了个懒腰。

　　渔夫帽滑下来的一瞬间，她看见了简骋北的脸。

　　有那么两秒钟的失神，但在看见他脸上毫无刚睡醒的惺忪之意时，又被愠怒取代。

　　黎莺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看电影啊。”简骋北说。

　　“真是来看电影的吗？”

　　“不然呢？”简骋北坐在那里，臂膀因他环着的动作变得更加结石，他虽然仰着头，视线却莫名压迫黎莺。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跟踪狂，专门跟着你的吧？”

　　黎莺伸手：“票。”

　　简骋北掏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影票，连带着几块零钱递过去。

　　黎莺一看，还真是跟她的座位相邻。

　　“请你让一下。”她说。

　　简骋北懒懒地看着她，先收起一条腿，再收一条。

　　黎莺背上包离开。

　　夜风吹到她脸上冰冰凉，原来是下颌处还有未干的泪痕。

　　从包里找纸巾时，一张洁白的上面印着小熊的纸巾递到她眼前。

　　“擦擦吧。”简骋北疲惫地扭着脖子，抻了抻手臂：“这电影院的椅子还真硬。”

　　“应该是只有这个厅的椅子不舒服。”

　　“为什么？”

　　“因为电影不出名，看的人很少，没必要安排在舒适的放映厅。”

　　黎莺一直没接他递过来的纸巾，简骋北也没拘着，拿着纸就往她脸上糊，黎莺躲开，一双杏眸瞪着他。

　　简骋北冷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跟个小怪物似的，这可是喜剧片啊，你看哭了？”

　　“是哭那老头对老太婆说的话？怎么？深情代入了？”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我感动不行？”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纸巾，终于擦干脸上的泪痕。

　　倏地听他瓮声瓮气地戏谑道：“真会说，还知道‘内核’呢，你这么高端的人为什么和我们坐在一个电影院啊？我等凡人真看不懂你。”

　　“也没叫你懂。”黎莺把半干的纸巾攥在手里，缓缓道：“以后不要再做这么越界的举动。”

　　简骋北从裤子里摸出一支烟，黎莺注意到这还是tiber的牌子，版型与昨天那条不大一样。

　　“这叫越界？”他说：“咱俩看完喜剧从电影院一起出来，你眼泪汪汪的，别人只会觉得，是我欺负了你，让你看喜剧都笑不出来。明天给我发到网上去，我不得被网暴啊？”

　　“有人在拍？”黎莺如同被戳到神经一般，迅速观察左右。

　　简骋北脸上一直挂着的笑突然收敛，他答：“没有。”
　　又皱眉：“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黎莺回过神来，神色严肃，眸中有碎冰浮动，提了提包说：“我走了。”

　　简骋北：“我送你。”

　　“不用。”

　　黎莺朝码头走，坐船活动本来打算过几天进行，但今晚情绪波动太大，回去了也睡不好觉，不如夜游。

　　黎莺趴在围栏上，看海水被一分为二又顽强地拼凑在一起。

　　再一转身，又见简骋北。

　　这次不是跟着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船，和一群年轻男女站在一起。

　　他背对着黎莺，一手拿酒杯，另一手缕过自己的寸头，有女人穿着碎花吊带裙跟他碰杯，不一会儿三五成群笑作一团。

　　黎莺别过眼，心道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看似有情实际处处留情。
　　误以为自杀跑到海里相救，对他而言就如同点支烟一样简单，更别提递个纸巾。

　　到另一边吹了会儿海风，船已经走了半圈开始返航，黎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展翊鸣应付了事，她想回到酒店就睡觉。

　　没想到展翊鸣看了照片，问她：【怎么不见你出镜。】

　　黎莺：【风都把头发吹烂了。】

　　展翊鸣：【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黎莺只得自拍，可红肿的眼睛还没有褪去，拍了好几张都不满意。这一次黎莺将手机高高举起。

　　拆下头绳，借助自然海风让发丝拂到脸上遮住大半张脸。

　　刚给展翊鸣发过去突然发现照片角落有个人脸，她手忙脚乱按下撤回。

　　猛地回头：“简骋北！”

　　“不好意思。”简骋北睨着眼看她，剑眉轻挑，说：“不太熟悉这艘船的结构，明明是从那边进去的，再一出来就是这边了。”

　　“在拍照啊，”他问：“拍给翊鸣看吗？”

　　黎莺攥着手机，心怦怦跳：“你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都越界了吗？”

　　“这俩字说好几遍了。”简骋北不以为意地抠了抠耳朵：“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越界了？”

　　“你管我拍给谁。”

　　“不就问问。”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的脸，微微弯腰与她对视：“你现在的脾气可比以前暴躁多了。”

　　“别提以前，也不要再打探我和展翊鸣的事。”黎莺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与你无关。”

　　甲板上放着一排休息椅，简骋北大咧咧往上一趟枕着手臂，双腿交叠，“我不就问了一句。”

　　黎莺抬腿就走，简骋北的声音又出现在身后：“是不想我打听，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提起他。”

　　他还是那副姿势半躺着，神色却已然变了模样。

　　漆黑的瞳仁盯着黎莺，带着审视意味，声音低沉：“这个表情看我做什么？我说对了？”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不想提他。”简骋北坐起来，手臂搭在支起的膝盖上，突然问：“你喜欢被骂还是被打？”

　　跳脱的问题让黎莺皱眉：“你是在侮辱我。”

　　“觉得这是侮辱，那说明你根本不喜欢。”

　　黎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简骋北的眸色犹如刚入冬的深潭，没有完全冰冻，一脚踩上去要掉进冰窟，只剩寂静、寒冷。
　　他说：“展烈喜欢S/M.”

　　轰然一声，仿佛一道雷在她面前劈下。

　　展烈是展翊鸣从前的名字，就和黎耀灵一样，是过去式。

　　然而他们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去，都是和简骋北一起经历的，没有比他们三个更互相了解对方的了。

　　他没错过黎莺脸上的反应，快速起身两步迈到她面前，握着她的肩膀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认真问她：
　　“在酒吧那天，你捂得那么严实，是不是被他打了？”

　　黎莺阖上眼，几秒后复又睁开。
　　“没有。”

　　“你别骗我。”

　　“没有。”她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从他双手中挣脱，淡淡道：“是别的游戏。”

　　“什么？”

　　“情侣间的私密事你也要打听？”黎莺倔强地看他，“我说了，别再越界，这不关你的事。”

　　话音才落，黎莺的手机响起，是展翊鸣发来的视频。

　　她用眼神警告简骋北别说话，后退几步重新靠在栏杆上，整理了下情绪，点开接听。

　　展翊鸣的声音清晰传到二人耳中：“看个邮件的功夫你撤回了什么？”

　　黎莺松了口气，微笑：“不好看的照片，在重新p图呢。”

　　“我以为你玩得乐不思蜀了？”展翊鸣说：“都说了，我的宝贝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还p什么图。”

　　黎莺说：“已经p得差不多，待会儿给你发过去，船很快就靠岸，我困了。”

　　“那就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黎莺将碎发掖在耳后：“那我先挂啦？”

　　“急什么，说到底我竟然还没去过陆水。”

　　安静的环境里，展翊鸣的声音不大不小，两个人都能听得无比清晰。

　　他说：“来宝贝，转两圈，让我也看看传说中的陆水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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