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道未明

　　入阁后的日子还行，虽不如预想中那般艰难，却也并不多轻松。

　　至少此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需要靠自己打水洗漱。没办法，阁中浴场只对正式弟子开放，我们这些还没通过春校的只能自行解决。

　　中庭倒是有口井，我本想去碰碰运气，却在弟子舍门口看见了食堂王大娘贴的布告；说是有人趁夜把井水舀光了，弄得她没水煮饭……虽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但看样子这井水的水量不太稳定，稍加取用还好，长期汲水恐怕不妥。

　　听说有混不吝的男弟子靠池塘与山溪保持每日身体洁净，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自己挑水送去火头竂里。至于我，以往连晨起洁面时用的温水都是由粗使婆子烧开、兑了凉水，再遣丫鬟端着送进房里的，更别提每日沐浴用水和香粉、桂花油等护养肤发之物，现如今不仅质量大大下跌，水也不够用。

　　我原本与钟若昕约好每日一起去取水，不料头一天才跑一个来回就坚持不住了，带回来的水也在路上洒出大半，只好厚着颜面再蹭些楼烟雨的爱慕者送上门来的。

　　倒是勉强撑得住，却又因为没掌握好烧水温度而落了风寒，恹恹躺了几日。

　　幸好山下三侠村中有不少人愿意趁着农闲搭把手，每年到这时便有提水上山的挑夫。他们开出的价格略高，但也算合情合理，我便找了个合眼缘的订了数旬的水。本想多订些，那半大小子却反过来劝我该多练练基本功。

　　他话不太中听，仔细想来却也实在。我虽修习春风化雨诀十数载，外功基础却仍很薄弱，是该老老实实待在练武场里好好拉练。

　　唉，虽然在看话本时偶尔也会幻想有朝一日能有像圣岩宗的和尚那般刀枪不入的钢筋铁骨，但等真正练了几日，我却还是决定主修软功……一方面是挨打和拔石确实辛苦，二方面则因为练硬功的男弟子们老是在练武场打赤膊，实在有碍观瞻。

　　我尝试适应了好几天，无果，只恨自己眼神太好，总能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除此之外，六类武学的基本修行也不太顺利。

　　虽说早就知道侠隐阁收徒讲究有教无类，我却没想到连阁中师傅也这么……大有来头。什么前任寨主、前任阁主的，一个两个在十数年前报上名来都能叫人闻风丧胆。

　　我对江湖旧事不甚了解，却多少也听闻过他们的名号。能说服这般猛士留在阁中授业解惑，楚阁主在劝人向善一道确有成就。

　　最让我吃惊的是那鄱阳湖畔的老渔夫，我只是感慨连接引的摆渡人都如此深藏不露，父亲寄回的书信里却说他也是侠隐阁弟子出身，论辈分还是岁寒三侠的师兄。据说他年少时傲世轻物，离阁出走后在洞庭江湖上立了水寨，后因行事不羁、任性妄为而遭仇家夜袭报复……却不知几经辗转后怎的又回到阁中，收心敛性，成了如今这个传授长柄的唐三长唐师父。

　　与之相处时只觉得他有些不拘小节，谈吐言行间很是和蔼可亲，却不晓得竟有如此过往。

　　大概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就算后来知道他的经历，再见时却还是看不出什么煞气。教拳脚的霍坦霍师父则不然，匪气外露不说，第一次上早课时就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

　　整整两个时辰的马步……最初听到时我便眼前一黑，扎起来更是受不住，腿抖得像筛糠。

　　放眼望去，练武场上不满抱怨者有，小声抗议者亦有，却都老老实实照着做了；我便也咬咬牙，跟着矮下来的人群架好姿势。

　　幸好临行前父亲专门找了两位靠谱前辈开了小灶，不然我怕是连姿势都不标准——可是临时抱的佛脚也就只能撑个花花架子，没多久我就感觉腰部逐渐酸胀，手脚也开始发麻。

　　我往周围瞅了几眼，发现大家的状态都比我好：钟若昕自幼练家传武学，底子好，似乎只有吐息重了些许；哪怕是自称没甚基础的南飞锽和亦天凛也只是浅浅出了一层薄汗，身板依旧笔直。而我已经身形微晃，就靠心底那口不服输的气儿撑着……虽说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如此直白的差距摆在眼前时，还是叫人心里不太好受。

　　偏生就在这时，监督着众人的霍师父突然将目光扫了过来。

　　我心下一凛，连忙强打精神，满心都是如何让腿不要抖得这般厉害。

　　也不知是不是意志真的掌控了身体，就在霍师父打算开口之际，我忽的感到一阵眩晕。紧接着气海处似有暖流涌出，由丹田泵向全身，不过几个呼吸，四肢百骸的酸痛感便减轻了不少。

　　霍师父面露狐疑，上下打量一阵，终是将头别开去。我暗暗松了口气，却差点因此卸了劲。

　　险而又险地吊住后，我逐渐感到体内气息相接，自头顶百会至足底涌泉形成闭环，周而复始，循环运行……与打坐时的感受类似，却非气满而自然运行，更像是神行大周天！

　　强压心中激荡，我努力屏气凝神，堪堪维持住这玄而又玄的特殊状态。直至气感渐渐消失，意念也慢慢变轻，才算是进了无为的清静境。

　　不过难得归难得，后来发生的事情却不堪回想。由于无法控制住体内气息，我只能任由它们在奇经八脉里横冲直撞，维持着危险的平衡……两个时辰后，虽说算是熬过了对基本功的考察，我却难以动弹，也不能很好地控制住四肢。

　　哪怕遥遥听见楼烟雨唤了我一声，也不敢张口回应，生怕翻涌的内息崩于一瞬。

　　有位好心的红发姑娘以为我没听到，便想拍拍肩膀以作示意；怎料被她轻轻一拍，我却感到筋脉一阵拘急挛缩，随即两眼一黑，直接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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