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长夜难明

　　“芙蕾雅，他们还在那里！”

　　那个茫然无措地抱着婴儿的男孩——

　　德国人的飞机轰轰隆隆地飞过上空，伴随着机关□□耳的声响，尘土碎石纷纷坠落，芙蕾雅听不清谢清嘉在说什么，但是知道此时此刻，她不可能让谢清嘉出事，虽然她也很想把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救下来。

　　谢清嘉亲眼看着那两个孩子倒地，看着鲜血飞溅，看着他们像那个老妇人一样被这场该死的空袭带走了生命。

　　她都来不及回应芙蕾雅，空袭还在继续中，那颗炮弹咻咻作响，似乎就在他们的耳边炸裂。

　　谢清嘉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呆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外面传来了芙蕾雅和别人聊天的声音，她盯着白色的天花板，沉默了很久，脑海里总是会浮现身体被射了一个大洞的老妇人，总是会想起那个法国女人揪着士兵的衣服，“我的丈夫在哪里？！”，总是会想起那个神色颓废的法国士兵，最后，她想起了在自己面前被炸死的两个孩子。

　　她十分没有出息地小声哭着。

　　说到底，无论是上辈子的生活还是这辈子的生活，谢清嘉从未直面过如此惨烈的战争，没有看过活生生的人被炸死，被炸的血肉模糊，被炸的身体出现一个大洞，空洞洞的，鲜血直流，如同这场战争一样，毫不留情地带走每一条生命。

　　索菲娅依然对刚才那一幕感到心惊胆战，黑压压的人群朝着他们这个小镇冲来，都还没有见到人，汗味、呕吐物、体臭夹杂在一起的味道就飘了过来，有些人呜呜哭泣着，有些人咳嗽着，有些人呐喊着，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她按照丈夫教的那样，把家里封的严严实实。

　　最后，她在四散的人群里看见了好友芙蕾雅和她带着的亚洲人少女。

　　索菲娅找了小镇的老医生来为谢清嘉处理伤口，幸运的是，这场空袭的子弹没有击中她的小腿，又可能是因为别人的鲜血落在了她的小腿上所以看起来有些狰狞，两人向索菲娅道谢，索菲娅摇了摇头说不用谢，她看着芙蕾雅和谢清嘉小心翼翼地问道：“芙蕾雅，莉莉，我想知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索菲娅的丈夫也上了前线，留下她一个人和丈夫的妈妈，丈夫的爸爸死于一战，所以当初丈夫被征去前线的时候，丈夫的妈妈十分抗拒，甚至不想让丈夫上前线，其实她也不行，她的父亲也是死于一战，受不了这个打击的母亲也追随着父亲的脚步离去。

　　她明白，战争一旦开打，往日平静又温馨的生活再也回不来了。

　　芙蕾雅看着神色有些恍惚的谢清嘉，她带着索菲娅走出了卧室，把空间留给谢清嘉一个人静一静，然后和好友讲起在外面看到的所见所闻，“索菲娅，这段时间你都要多注意一点.......”她与索菲娅对视着，不知道要不要和好友说起从前线逃回来的法国军团。

　　她不知道要不要说。

　　索菲娅明白芙蕾雅的意思，他们家只有两个女人，总有些人会趁着这个时候惹是生非，她明白的，她的妈妈当年也是如此，也是艰难求生地带着她等爸爸回家，只是，她的妈妈等不到爸爸，战争带走了他的生命。

　　如今，她祈求着战争不要带走她的丈夫。

　　谢清嘉睡得不怎么安稳，她知道自己睡得不安稳的原因是这场空袭炸的在地上逃难的人血肉模糊，吸一口气好像都能闻到那股化不开的血腥味，一想到上辈子的人生，想到每天下班总是可以看见自己的父母，上辈子的父母的身影渐渐与这辈子的父母的身影重合。

　　他们还在巴黎等自己回家。

　　她想起了哥哥谢清越手把手教自己用枪，身材高大的青年握着自己的手，语气沉稳又温柔，“阿嘉，不要怕，哥哥在你身后。”

　　“无论什么时候，哥哥都在你身后。”这辈子的谢清越的身影与上辈子沉稳可靠的哥哥的身影重合，谢清嘉想起上辈子，她的哥哥作为一名可靠的引路人，陪她玩耍、学习，指引着自己前进，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一转身，他便在自己的身后。

　　谢清嘉睁着眼睛看着悬挂在夜空的月亮，咬着牙无声地哭泣着。

　　第二天，休息好的谢清嘉和芙蕾雅便带着索菲娅给的食物又踏上归家的路程，过意不去的两人把自己身上的钱给了索菲娅，比起钱，在这个时候，食物才是最珍贵的，谢清嘉知道在战时的巴黎会进行粮食管控，那种平静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一路上，芙蕾雅感觉到谢清嘉变得坚强了很多，她看着神色沉默的少女，内心无奈地叹气，不过坚强一点也好，在这个年代，不坚强，没有一个强心脏还真的活不下去，两人携手同行，在6月17日到达了巴黎。

　　法国必须被分割为两个区域，北半部和沿海区域被划为占领区，交由德国纳粹管控，巴黎以南直至地中海岸的区域被划为自由区，交由维希新政府管控，新政府由贝当元帅主导，与德国纳粹协力合作。

　　6月17日，贝当元帅面向全体国民发表了讲话，他傲然地说：“为了减轻法国的苦痛，我将自己献给法国。”这位凡尔登战役的老将在八十岁时成了新政府领导者——这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最后一届政府，定都温泉之都维希，维希有数不清的酒店、电话亭、歌剧院、露天舞台、公园。

　　6月18日，戴高乐在伦敦通过英国广播公司的电波号召法国士兵、工程师、军工业从业者和他一起在伦敦继续战斗。

　　对于茱莉亚来说，听到戴高乐的演讲，“无论如何，法国抵抗的火焰不能熄灭，也不会熄灭”，这句话充满魔力，她也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在1940年6月22日两国签署协定，签字地点在贡比涅——在1918年，德国和法国在这里签署过停战协定，当时法国是战胜国，德国是战败国。

　　芙蕾雅和谢清嘉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通讯社，主编看到两人安全回到巴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两人在丹麦采集到的素材已经对外发了出去，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纳粹试图掌管哈瓦斯通讯社，不过主编看着神色都有些疲倦的两人没有当场公布了这个消息，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下午两点来通讯社一趟。

　　“芙蕾雅，如果你想吃中国菜欢迎你来我家吃饭！”

　　“好。”芙蕾雅笑着应了下来。

　　当疲惫的谢清嘉提着行李箱出现在中餐馆的时候，忙碌的林昭看见站在门口的女儿，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她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安心了，“阿嘉，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先上去洗澡，妈妈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林昭又哭又笑地说道。

　　谢清嘉本来想拒绝林昭的拥抱，毕竟现在的自己真的很臭......但是林昭直接一把抱住了她，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她永远都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阿嘉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你喜欢吃的，好不好？”

　　被炙热的母爱围得密不透风的谢清嘉都快要喘不过气了，她拍了拍林昭的后背，无奈地说道：“妈妈，我要喘不过气了！”

　　林昭被她的话逗笑，看到女儿回家，多日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希望未来能等到儿子回家……一家人团聚，团团圆圆，平平安安。

　　“妈妈，我先回家洗澡了，弄完就下来，你随意做一点就好。”

　　谢清嘉提着行李箱回到家里，把它放在1楼便一股脑地冲上自己的卧室拿衣服去洗澡，她都感觉自己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感觉自己都臭了。

　　回到卧室的时候，谢清嘉发现桌子上放着几封信件，除了弗里德里希和海因里希，还有赫尔嘉的来信，她停下了脚步，拆开了好友寄给自己的信，沉默地看了起来。

　　赫尔嘉表示对她的离去的理解，提到了自己的学业重点倾向于航空工程，朝着自己的理想一步一步往前进，提到了他们很快会在巴黎见面，到时候让她带自己在巴黎转转。

　　谢清嘉的嘴角微微弯着，她其实也不怎么熟悉巴黎，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德国上学，偶尔休假回家都是直接在家里摆烂躺尸。

　　在这些信件里，谢清嘉还发现了一封……她拿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这是来自国内的来信，寄信人是她的哥哥谢清越。

　　信件已经被拆开，想必父母已经看过，她看着熟悉的字体，眼眸里浮着泪水，与信件寄来的还有一张谢清越的毕业照，她看着照片上神色冷静的男人，浮着泪水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弯成月牙。

　　她的哥哥平平安安地活着。

　　她又哭又笑地看着谢清越的来信，他向父母道歉，没有和父母告别便跑回了国内，但是他不后悔，在自己的祖国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无法苟且偷生，无法旁观着侵略者凌辱自己的祖国，在祖国的土地上为非作歹。

　　他在信里写着在广州的大堂哥他们一切安好，为了家里的姐姐妹妹的安全，大堂哥让家里的姐妹剪了头发女扮男装，负责家里的生意的大堂哥把家里的妇孺一部分送回乡下，一部分送去香港，谢清嘉的堂哥谢清阳跑去了报名去了航校受训，总的来说，家里由大堂哥和大堂姐镇守着，一切安好。

　　最后他提到了，“阿嘉，原谅哥哥把你一个人留在德国……有国才有家，你还记得放在家里的那罐黄土吗？爸爸当年远渡重洋来求学，爷爷和奶奶在家门口挖了一小罐黄土让爸爸带着，从慕尼黑到伦敦到巴黎，爸爸从未抛弃那罐黄土……”

　　“你常说想要回国看看堂哥他们，看看家里的老房子，看看爸爸和妈妈生活的村子……阿嘉，如今该死的萝卜头在我们的国土上为非作歹，随意屠杀，视人命为草菅，我做不到旁观……”

　　“阿嘉，爸爸和妈妈常说，他们老了终究还是要回到老家的，落叶归根，他们还是要回去的，我们的后代还是要回去的，我们的后代必须活在一个平和盛世的国家……”

　　“阿嘉，我知道你和弗里德他们感情很好，但是目前这个局势，我们一家还要在巴黎生存，所以最起码在明面上，你和他们要保持距离……人言可畏，法国人和德国人怎么打与你无关，你保护好爸妈……”

　　“终有一天，我们能回家的……能回家的……哥哥坚信着。”

　　谢清嘉看着信纸上有力的字体，仿佛能感受到谢清越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在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之前是恐慌、不安、害怕，来到这个战乱纷飞的年代，记忆苏醒于水晶之夜……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弗里德里希与海因里希他们奔赴战场，走上一条可能送死的道路……

　　收到谢清越的来信，谢清嘉的情绪冷静了不少，对于未来要怎么办也找到了努力的方向……她洗澡换了身衣服去中餐馆，前脚刚踏进去便看见了正在吃中餐的弗里德里希和海因里希。

　　许久未见的两名青年与谢清嘉记忆里的青年们似乎有些区别，眼前的弗里德里希和海因里希似乎……她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才好，大概是一种被战争洗涤之后的气场，弗里德里希变得更加生人勿近……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谢清嘉当做没有看见他们跑进了后厨，中餐馆有三个厨师，一个是林昭负责做粤菜，一个是来自川蜀地区的四川师傅，还有一个也是做粤菜的师傅陈姐，因为现在林昭很少下厨。

　　林昭看着谢清嘉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便知道她这段时间在外面肯定是受苦了，一时之间眼泪又忍不住浮在眼眶里，做粤菜的陈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老板，别伤心了，女儿做新闻，现在又平安到家，这是好事啊，别哭……”

　　陈姐的丈夫是一战华工，前几年因为战争留下来的后遗症而去世，陈姐凭借一手好厨艺来应聘当厨师，养活自己和女儿。

　　“对，我哭什么……”林昭笑着答道，只是声音里还是带着几分哭腔。

　　这么多天，谢清嘉终于吃上了一顿热饭，趁还有时间，她把碗筷洗好之后便拎着一些水果去找茱莉亚，茱莉亚所在的医院十分忙碌，她挺着一个肚子，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就像大部分普通女人一样，丈夫去了前线，她们在后方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求生存，等待着丈夫的归家，等待着终究回到平静的生活的一天。

　　谢清嘉带着水果走出去的时候，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弗里德里希和海因里希他们坐过的位置，那个位置已经没有人了……她沉默地收回了目光，拿着水果告别了林昭去找茱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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