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君

作者:七句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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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铸剑


      “练剑是人生头一等要事。”

      ——此乃裴雁晚自拜周照为师后的信念。

      今日她尚未执行“人生头等要事”,可探查矿脉的事还未完。她稍作权衡,觉得后者更为要紧,于是骑马再次进山,匆匆确认一遍山脚下的矿脉后,便算完成了今日的任务。

      当她回到小院时,江允早已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换了身玄色衣裳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刚洗完不久的长发已晒至半干。他脊背挺拔,杏眼澄澈如水,玄衣黑发静坐在翠竹旁,疑似竹子成仙。

      只不过,竹仙穿了件黑衣。

      “你穿玄色好看。”裴雁晚真诚地赞扬了一句,她刚把话说完,竟发现少年的面颊上飘来一抹绯红。她不禁失语,腹诽道这也要脸红?

      “裴姑娘……你过奖了。”江允摸摸鼻尖,迟迟不肯拿下手指,试图以此掩盖自己的羞涩。他常被人夸赞容颜,可像裴雁晚这样直接的,还是头一次。

      这姑娘昨日看光了他的上半身,今日把他圈在怀中骑马,更是把他带至此处同住一院。至少在他心里,两人不能算陌路人了。

      “现在是我练剑的时间。”裴雁晚抽出剑,当着江允的面翻转手腕,挽出一朵剑花:“你逃亡却未带武器,是不会用吗?”

      “带了把匕首,路上丢了。”对于武学,江允的水平撑死了也只能称平平无奇。他在这方面既无天赋,也无兴趣,从前学习武功,仅是为了应付功课。到了后来,索性不学了。

      剑客未做多言,轻移身形,腾挪至小院中间。她身着深红色武袍,英姿飒爽,剑招迅捷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锋利的剑身搅起阵阵气浪。

      裴雁晚用剑时,神色与平常不同。她因天生的凤眼细眉、高鼻薄唇,面无表情时总带有三四分刻薄冷漠。可当她拿起剑时,眼中迸发出的光芒更甚平时,显然是沉浸在爱做的事情中,管不得旁人了。

      江允托腮看着,试图看出一些门道来,却受到自己本领的局限,只能看出一个“快”字来。他望着剑客奕奕的神采,不自觉地扣紧了石桌沿。

      正在此时,院墙之外骤然飞进来一名女子,手中轻剑直指裴雁晚。

      好高明的轻功!

      江允由衷惊叹,来人的轻功,毫不逊色皇宫里的暗卫!

      裴雁晚尚未看清不速之客的容颜,已从她的轻功身法和握剑直刺自己的行为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她后撤一步,作出反攻的姿态,唤出来人的名字:“程芙。”

      两把剑碰撞在一起,连院内的竹叶也为激昂的剑气而簌簌摆动,甚至惊起了院墙外的野鸟。

      被唤作程芙的女子起初还是满满的攻击之态,但裴雁晚的剑法显然比她更具有攻击性,故而十几招过后,两人的攻守便颠倒了。

      程芙并未放弃进攻,她算计着雁晚的疏漏之处,每一次出招都直击雁晚面门。她的剑,是充溢着智慧与计谋的剑,因为基础的夯实,所以不怕被敌人抓住弱处,还更能反过来把握住致命一击的机会。

      裴雁晚和程芙师出同门,剑风当然有相近之处。不过,一个出类拔萃的剑客,不能对着剑谱和老师的教导按图索骥。

      她要有自己的理解。

      她要把自己的思想、品性融进剑里。

      使看客看剑如看用剑人。

      裴雁晚的剑几乎没有章法,太过随性。她是这场比试里的主导者,出剑速度比程芙快出许多。若她想让程芙露出下盘的弱点,便会如此引诱,然后借机进攻。

      她以攻为守,以凌厉的进攻代替防守和算计,往往能让对手手足无措地败下阵来。她要快到让对手无从进攻,无法谋划,只能做被动的防守者。

      将近百招过后,裴雁晚的剑尖悬停在了只离程芙要害一指近的地方,宣告了她的胜利。

      院中茂密的修竹因两股凌厉剑气的剧烈交战,竟落下大量竹叶。一侧的江允为这场精彩的比试心潮澎湃,不知不觉间已经站起了身,鼓着掌连连夸赞。

      程芙扫了鼓掌的江允一眼,全然当这位陌生人不存在,她的眼中只有刚才击败自己的对手:“今年你赢十五局,我十一局,我略逊你一筹,但下次赢的一定是我。”

      她以袖口擦去了额头的汗渍,收剑入鞘。她眉毛细长,眼角圆钝,生了双含情目,却不爱笑,生人看了都会觉得她不好相处。

      程芙说完这话,一改严肃之态,挽过了同门的手臂,淡淡道:“吃过早饭了吗?我俩吃早饭去。”

      “走,练了会儿剑,是有些饿了。”雁晚回过头,冲江允招了招空出来的那只手,笑道:“黎允,快把头发扎好,和我们一起吃饭去。”

      江允摸摸肚子,意识到自己已饥饿许久。可他看两位出类拔萃的剑客比试太过忘神,把肠胃的抗议抛之脑后。

      他这样一愣,裴雁晚又不耐烦了。她大步跑回屋中,拎出来一根黑色头绳,塞进江允手中:“就用这个,像我一样,把头发束起来。”

      “这是你的……”姑娘家的东西,江允怎好伸手?

      “对呀,我的怎么了?”裴雁晚微瞪双眼,“一根头绳罢了,满大街都是,又不是贴身之物,予你做定情信物用,你何必拘泥?”

      程芙亦附和道:“接罢。”

      “你若用发冠,得费许久时间,哪有头绳一扎来得快?”

      红衣剑客又催促了一遍,江允只能妥协,用十指抓起长发,学着裴雁晚的高马尾束起了自己如瀑青丝。

      “还挺配。”程芙扬了扬眉毛,语焉不详,让人弄不清她话中所指是黑色头绳与江允,还是旁的东西。

      直到她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同门师妹,裴雁晚才恍然大悟,低声道:“别乱说,什么配不配的。”

      人家八成是帝后幼子,我却是江湖剑客,哪里配了!

      *

      两位剑客从前亲密挽手而行时,裴雁晚总是走得很快,连带着程芙也习惯了快步前行。

      但今日,裴雁晚却做了行得较慢的那个人。程芙侧目看她,质问道:“你今天怎么走这么慢?”

      裴雁晚回眸看看江允,见他正捂着伤口周围,便解释道:“他受了剑伤,走不快,我想等等他。”

      江允闻言,无奈地干笑两声,心底却是暖暖的:“我新伤未愈,伤口会痛。程姑娘若是介意,便和裴姑娘走得快些,我能跟上……”

      “你一口一个‘姑娘’,姑娘长姑娘短的,我的耳朵快要听起茧了。”裴雁晚停下脚步,等候江允追上自己二人的步伐,三人并肩而行:“我救你一命,又带你到庄里治伤,让你与我同住一院。我已把你当做朋友,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啊?”江允因突如其来的关系转变小吃一惊——自他离开京城,已经为裴雁晚这些江湖客吃了许多惊。

      裴雁晚看出他的顾虑,又解释道:“我们江湖不像你们富裕到雇得起杀手的大户人家,要讲究那些礼仪规章。我也叫了你的大名几次,见你并无异样,还以为你不在意称呼之事。”

      “我、我当然不在意!”江允抬高声音,几乎是喊了出来。可是要直呼姑娘家的闺名,对他来说到底有几分不自在,他因伤痛和此刻的窘境的迷糊起来,居然开口喊道:“我知道,雁晚姐姐!”

      一对师姐妹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允,脸上的表情变幻纷呈,最后纷纷露出了笑意。

      程芙性格清冷,即使是笑,也是淡如水的浅笑。她捏捏雁晚的手掌心,淡淡道:“裴雁晚,你不仅要给庄里的一群小孩子做师姐,还要给这小公子做姐姐,可真是辛苦你了。”

      “小弟弟,姐姐劝你管好你的嘴!”裴雁晚眉眼弯弯,笑容艳丽如阳。她虽面上如此,手上却做着恶毒的事,竟轻轻提起了江允的一只耳朵:“把‘姐姐’两个字去掉,懂了吗?”

      江允捂住耳朵,夸大其词地叫道:“欸!疼疼疼,雁晚,疼!”

      “疼就对了。”裴雁晚松开手,温和地揉了揉方才对江允下毒手的位置。她明知自己用力不大,但还是调笑道:“不疼不长记性。”

      澄意山庄的伙食是弟子轮流负责的,既然众口难调,那么就由来自天南地北的弟子们做自己最拿手的吃食,好让人人都有选择的余地。

      今天的早饭里,裴雁晚最偏爱皮蛋瘦肉粥,便让江允也试试。江允已经好几日未饱餐一顿,一进厨房就为菜肴的香气而心动,几乎是放下风度,狼吞虎咽了一顿。

      “你从前在家锦衣玉食,见你吃得惯,我便放心了。”雁晚早晨一向食欲不高,一碗粥下肚就不再动筷子了。

      江允见此时气氛和谐,趁机问道:“雁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不让我报答你的恩情,我实在过意不去……”

      “报恩?”程芙敲开一个鸡蛋,结合方才雁晚和江允的谈话,已经猜出了几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你雁晚姐姐不爱身外之物,你能诚心对她这个朋友,已经很好了。若是想送东西,不如编个花环折朵纸花?”

      “铸把剑如何?”江允听到这里,萌生了送雁晚一把剑的想法,既是投其所好,也是一份亲力亲为的情意。

      裴雁晚方才和程芙比过剑,直接朝厨房而来,未卸下剑。听完江允的想法,她将剑身抽出剑鞘,放到了干净的饭桌上。

      她的剑,由她亲手铸造,虽见不得铸剑的技艺有多高超,但融入了她的心血,甚至可以说,剑也是她的“亲人”。

      “好美的剑……”江允在经过裴雁晚允许后,情难自禁地抚摸上银色的剑身,立时感到了它的锋利:“它有名字吗?”

      裴雁晚的眼神柔和下来,骄傲地道:“它叫‘明心’,明心致良知。”

      正志明心,心不染尘。

      见江允连连点头,剑客又补充道:“你若是想学铸剑,便去求我身边这位,拜她为师。她铸剑的本事之高,令人拜服。”

      程芙郑重其事地咳嗽几声,看向江允,道:“不必拜师了。既是传铸剑之道,我乐意之至。”

      她的话刚说完,门外几乎是冲进来两个年轻人。

      二人形貌肖似、身高相近,其中一人冲到笼屉前,抽出一屉小笼包,嚷道:“饿死了饿死了!”

      另一人瞪他一眼,低声道:“哥,有外人在。”

      兄弟二人齐齐回头,做兄长的乔岱终于发现某张餐桌前坐着个陌生人。他愣了愣,端着笼屉阔步走来,绕着江允转了一圈后,向裴雁晚道:“师姐,这位小公子是哪位?”

      “我的朋友。”裴雁晚淡淡答。

      “普通朋友?”乔岱又问。

      裴雁晚按住剑,声音泠泠:“你以为呢?”

      “秦渊给我写信,他明年春天回云州。”乔岱说着,招呼弟弟乔川一同坐下。俩兄弟一岱一川,一山一河,是山庄里少有的双胞胎。

      “与我有关系吗?”

      乔岱用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送入口中,含糊不清道:“你是庄主,他是山庄弟子。他在外游历,当然与你有关系!”

      他的弟弟乔川见哥哥哪壶不开提哪壶,便按住哥哥的肩膀:“哥,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程芙始终沉默不语,江允的心则往下沉了沉。

      *

      山庄做着兵器上的生意,自然在庄里设了铸剑的剑庐。裴雁晚知道江允对山庄的布局一无所知,于是在第二天清晨练完剑后亲自带他去了剑庐。

      程芙已经在剑庐等候。

      她是名铸剑之道上的严师,直接切入了正题,向江允介绍铸剑的工序。制范、调剂、熔炼、浇铸、加工,每一道工序,程芙都要求江允做到最好。

      剑庐酷热,江允有伤在身,不能多留。裴雁晚嘱托道,今日只需让江允画张图纸,学学如何制范,便不必继续呆在剑庐了。

      这几步下来,江允居然显露了几分铸剑天赋,程芙不吝夸赞,直言若江允愿意,日后可做铸剑师。

      江允不置可否。

      他志不在铸剑。

      身为皇子,从小便被教导要忠孝仁义,求太平盛世,这些教导他自然会去履行,可这也不是他的志向。

      十六年的人生,江允竟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不像裴雁晚,理想坚定,立志做天下第一的剑客。

      江允把供浇铸用的型范留在剑庐里,抱着自己设计的新剑图纸回了住处。

      他的住处,和裴雁晚是在同一个院子的。

      远远地,江允便看见了立在门口与人交谈的姑娘,心里想道,她长得可真高啊,若是我能长得比她还高……

      裴雁晚原本正和师妹相谈甚欢,无意朝远处看了一眼,恰好看见江允孤身一人回来,便送别了客人。她倚靠在门框上,朗声笑道:“不错不错,还能找着回来的路。”

      江允羞涩地抿抿嘴,将展开的图纸送到雁晚眼前,露出一段纤细的皓腕,忐忑地问道:“姐姐,等我将这把剑铸出来,你会喜欢吗?”

      他耳根潮红的模样,如同漫天春雪里落下一朵红梅。

      裴雁晚望着这抹红梅,神情微怔,随即扬起眉梢,往前上了半步。她的嗓音向来清脆如铃,此刻却有一口气哽在喉间,不上不下,令她的声音略显沙哑:“我不让你叫姐姐,你为何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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