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如许

　　第四章惊鸿

　　他没有回话，在我头顶上放肆笑开来，我明显感受到了他胸口的颤动，脖子也被他的气息吹得麻麻痒痒的，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劳烦公子放开在下，在下有要事同公子相商。”

　　他玩味的拖长了调“嗯”了一声，慢慢松了手，我就着背对着他的姿势站起来，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和头发，这才转过身面对他。

　　这一望，差点惊掉魂儿，面前的这张脸惨白瘦削，浓妆抹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倒像是日本的歌舞伎名优，一身大红的衣裳，上面团簇大朵惊鸿双刺绣，一头长发随意散下来，衬着那身衣服的颜色尤其狰狞，我不由咂舌，这哪是翩若惊鸿形似游龙的美人，活脱脱一个惊世男鬼！

　　他显然很享受我吃惊的样子，吃吃笑道，“怎么，死了一回，倒真不认识人了。”

　　我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喂喂，沈殊然，你居然都不认识人家了，当真让人家很伤心。”

　　我无奈的看了看旁边的百柳，那厢还是冷冰冰的一副样子。

　　“喂！你看百柳做什么！他有我好看吗！”

　　我不由感觉到一股股寒气沿着我的脊椎骨一路上来，我诚实的打了个寒战。

　　终于把他给惹的发了脾气，“百柳！我要把他丢进湖里喂水鬼去！”

　　我琢磨着这话怎么这样熟悉，旁边百柳已经不咸不淡的开了口，“百里桡，玩得差不多就行了。”

　　百里桡？里桡？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漫上心头。

　　“你…不是惊鸿公子？”

　　“啧啧，百柳你看你看。”他不理我的问话，却对着站在一旁的百柳开始语气夸张的数落我，“这家伙一口一个惊鸿公子的，叫得多生疏，唉，可怜我们家公子日夜为她担心，生怕她一不小心见了阎王爷，他这辈子就不能再见到她，这下可好了，人没死，倒是比以前更不招人喜欢了，我看啊，她这副死样子公子还是不见的好。”

　　我尴尬的站在一旁，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但是君秦严那边还眼巴巴的等着我把她们家王爷给完完整整的弄回去，确实不能再耽搁了。从他们的言语间我便听出这位惊鸿公子颇得民心，在马车上，大姐也对那位年少的公子的品貌称赞有嘉，甚至隐约有惋惜我同惊鸿公子缘薄的意思，我现在才隐约明白过来，大姐当初担心的，恐怕是我之前辜负了惊鸿公子而得罪了他身边的人不怎么招他们待见吧。

　　对着这刻薄相对的百里桡和对我爱理不理的百柳，我确实是头疼的很，几番挣扎，我还是开口问道，“敢问惊鸿公子现下可方便见我？”

　　百里桡撇了撇嘴，百柳依然面无表情，我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百里桡不耐烦的看了我一眼，“自己找去！”

　　我松了口气，可没忘记君秦严说这惊鸿楼里四处都有机关的事，百里桡听了我的话不屑的笑了一声，语气里尽是尖酸嘲讽，“哟，你还真不让人失望啊，你以为这惊鸿楼是什么地方，我们要想要你的命还用得上那些机关！”

　　被他讽刺到这种份上，我也不由得有点生气，如果不是用了这副身子，如果不是趟了这趟浑水，如果不是在他的地盘上，我用得着受这份鸟气！

　　不过没有如果，我叹了口气，憋屈的进了惊鸿楼。

　　惊鸿楼里倒是不如外边所见的惊艳，规规矩矩的摆了桌椅，挂着半透明的白色帘幔，我还在好奇这房里的普通，突然感觉隐约有琴声传来，我下意识的就寻着琴声而去。

　　惊鸿楼一共有七层，我气喘吁吁跑了七层，又过了一条极长的走廊，那走廊的壁上挂满了仕男图，环肥燕瘦，我不由想起《大唐双龙传》里多情公子的百美图，而画上的这些美人的确不由让我放慢了脚步。

　　渐渐的，我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这些画上的美男居然像是活物一般，开始活动起来，一个个娇艳的朝我卖弄着妩媚的姿态，我不由得毛骨悚然，甩了甩头，再也不看这些画一眼，一路狂奔了过去。

　　直到拐了几个弯，跑到一间房外，已无路可跑了我终于停了下来，那琴声真切的从房里传出，我忐忑了一阵平复了自己的气息，才伸出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房里的琴声未断，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小厮麽样的人站在门里，打量了我几眼才说，“小姐请进。”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房间，窗口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有一壶茶两只茶杯，不知怎地，我心里下意识就觉得他似乎是在等着我，等了很久了。

　　“你来了。”一把清润的嗓音淡淡的传入我的耳内，我转过身，一个人一身白衣立在帘幔后，他的旁边是一把六弦琴，桌上焚了一盏香，我看着他从帘幔后慢慢走出来，这才觉着自己真的恍若看见了惊鸿的仙子。

　　同褚翮予淡雅的感觉很是不一样，用最直接最易懂的话来形容便是，褚翮予至少有点人气，这惊鸿公子却是跟仙子似得，高洁的不真实。

　　他瞧见我怔怔的样子微微笑起来，“你的病好些了么？”

　　我回过神来，好像是被他的笑感染了，居然跟着笑了笑，“恩，大好了。”

　　这感觉还真像是相识了很久的朋友久后重逢。

　　“九王爷那边我已经同她谈过了，她已经答应回去，但她似乎是整夜没睡，所以我吩咐百柳让她在客房先歇下了，等她醒来，你再同她一块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又瞥见桌上的茶，不由得脱口而出，“现在时候尚早，不知道惊鸿公子可愿意邀我品茶？”

　　他一怔，眼神里隐约透出欢喜，答应道，“好。”

　　饮过三盏之后，他问我，“这茶如何？”

　　我的室内花艺或许修的尚且不错，可对茶却是一窍不通，一时之间接不上话，又小口喝了一口，试探说道，“这是‘碧落’？”

　　惊鸿公子笑道，“你倒是还认得这茶。”

　　我讪讪的笑了笑，邢言每日给我泡的都是碧落，算是我唯一记得的一种茶了，借着这惊鸿公子往日里同沈殊然的交情，刚才不过是碰碰运气而已，没想到竟然给我蒙对了。

　　“听说今日九王爷大婚，你也一同去了？”他问道。

　　“恩，爹爹觉得我总在屋里闷着不好，所以就同意我今日去观礼。”

　　“难为你了。”

　　这话说得我又是一愣，解释道，“以前的事我倒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他喃喃了一声，看了看我，“不记得了甚好…不记得了甚好…”

　　听得他这么说，我那一股子的求知欲又涌了上来，故作黯然道，“为什么甚好，怎能好得过来，家里人不肯跟我多说什么，别人也不肯说什么，整个西丽的人恐怕都知道什么，却惟独瞒着我一个人…”

　　眼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苦肉计这种事情偶尔用用也好。

　　他叹了口气，我竖起耳朵用心听着，然而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尔后静静地喝着手里的茶，我支着下巴，随着他一口一口喝着，颇有些无聊，等到手边这壶茶见了底，他才开口道，“九王爷应该是醒了。”

　　这算是逐客令？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便吩咐守在旁边的男孩，“小七你这就带沈小姐过去吧。”

　　男孩领了命，对我道，“沈小姐请跟我来。”

　　我不得不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这碧落的滋味很好，下次惊鸿公子若是得空，我能否来喝茶？”

　　他一怔，没料得我会这样说，脸上的黯然一扫而光，微笑道，“当然。”

　　我这才心满意足随着男孩出了门。

　　沿路并未看见我来时经过的那条长廊，我不由有些纳闷，这时，在前面引路的小孩突然对我说道，“我叫小七，我现在对你说了你可不要再忘了。”

　　我眨了眨眼，没来得及接话，他继续说道，“小姐以后再见公子，可记得也要唤公子的名讳，公子的名字我是不能随便叫的，不过你问百柳哥哥或者里桡哥哥，他们应该会告诉你。”

　　不等我回话，他又说道，“小姐今天一直唤公子惊鸿公子，公子一定又不高兴了，还有，以后不要再在公子面前提你以前的事了。”

　　我叹了口气，放弃了接话，老老实实应了声好，他这才停了话语，可没过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公子不太高兴啊，恩，等下得让百柳给他做水晶虾仁，公子见了肯定就高兴了。”
　　我不由得想笑，到底是孩子。

　　到了一处房前，小七停了下来，敲了敲门，九王爷果然醒了，没一会儿，门便开了。

　　“王爷。”我恭恭敬敬行了礼。

　　“沈殊然。”

　　我点头。

　　“走吧。”

　　似乎是刚睡醒，她的嗓音有些哑，却是极好听，想起刚才的惊鸿一瞥，我不由得自惭形秽。
　　倒是不知道惊鸿公子同她说了些什么，居然让她乖乖的同我回去，这让我觉得早上君秦严的紧张和兴师动众实在有些不划算。

　　小七领着我们出了楼，百柳和百里桡居然还在外面侯着，百里桡见了我虽然没有好脸色，却也没有再搭理我，小七在旁边轻笑了几声，凑到我耳边小声道，“你刚才破了里桡哥哥的玲珑阵，他现在很挫败，所以你不要去问他公子叫什么了，不然他还会跟你吵架的。”

　　玲珑阵？

　　想起那画上忸怩作态的人妖，我一阵恶寒。那哪是什么玲珑阵，我看他是想要吓死我！

　　“九王爷。”百柳上前一步，“公子身子不适，不便相送，我代我们家公子送王爷。”

　　溱渭闻言转身呆呆望着惊鸿公子的窗口站了一会儿，我有些无聊，看了看湖岸上站着的人影，突然发现中间一个出尘的青色身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旁边的百里桡感觉到我的专注，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神色大变，飞身而去，我大惊，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大喊道，“褚翮予！小心！”

　　溱渭被我的大喊声惊动，回转身时，那抹红影已经抵达了岸边，我一着急，又往前大迈了一步，突然脚下一滑，竟跌落湖里。

　　大学的时候倒是同苏济生学过一段时间游泳，虽然姿势是不怎么好看，但落水的时候不至于淹死，但我感觉我的裤脚好像是被什么拉扯住，并将我往深水区拖去，我突然想起百里桡说的“丢进湖里喂水鬼”，心下一凉，挣扎的手脚也渐渐被什么缠住无法动弹，水很快的漫过我的嘴，鼻子，眼，没一会儿，水势没过头顶。

　　混沌中，我好像又回到那日着火的旅馆，我一个人坐在大火之中，抱着苏济生的被子呆呆的坐着。

　　“如果你不敢跟萧弥告白的话，那就先跟我在一块吧，跟我在一块，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哦。”

　　“小然，如果…如果我爱上的是你，那就好了。”

　　“小然，不要喜欢我，不要为了我哭…”

　　我喟然，有些人一定要到快死了，才肯去直面自己心里横着的那根刺。

　　大火中的那两个背影就像是一根刺，刺得我喘不过气，我蓦然发现，这个我曾经最爱的人现在令我如此痛恨，苏济生，苏济生，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给了我承诺却不遵守，为什么你们活着我却要死掉。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脑子里转着，我甚至恍若看见了苏济生和萧弥死里逃生之后，紧握对方的双手相视而笑，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夹杂着凄凉涌上心来。

　　突然脚腕上传来刺骨的痛意，我忽地清醒，不！我不能这么死掉！

　　四面八方似乎涌来许多不知名的生物，冰冷的缠上我的四肢，那一阵刺痛以及恶心感让我恢复了些许力气，虽然我清晰的感觉到周身的热量渐渐流失在湖水里，那些看不清的缠绕在我手脚上的生物愈缠愈紧，我心里却突然坚定，这一次我不想再等谁，我赌，若是我赢了…

　　若是我赢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