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兔[序]

　　这就是话本子中所形容的一见钟情？
　　我安抚着即将蹦出胸口的心脏，不知如何回应。

　　若是回好看，岂非不够矜持？要是不好看，不行，我也断不能回复这般违心谎话。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胡搅蛮缠，含糊了声“你猜”，随后接着赏烟火，将这个问题抛掷脑后。

　　兔脑可不能这么操劳，万一着起火来，麻辣兔头得馋死多少人。

　　转言，论这烟花，着实放到了我心上。多数都是我爱的颜色。
　　除过讨厌的胡萝卜色，剩下的再放一千遍一万遍都不会看腻！

　　丛林中窸窸窣窣，没一会儿，那户村民就将烟花放完。
　　他们在林子深处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随后加快步伐下山。

　　“哎？他们……”我转头找怀镜，“他们怎不给你磕头？你改行了？”
　　我看着怀镜有些欲言又止。
　　可他也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并没说话。

　　林深处究竟有什么好登西。我拍拍爪子，准备夜探山林。
　　不过，身上的这根红绳有些影响我的发挥。我正研究怎么卸下，就见着怀镜手微微一扬，红绳便消失不见。

　　“不准独自下山。”他说。
　　“哦。”我歪了一下脑袋，仔细看他的手。
　　什么都没瞧见。

　　夜深，我从塌上翻起，先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没察觉到怀镜的气息。随后屏住呼吸，根据先前的路线，飞快跑到村民磕头的地方。

　　枯叶在我脚下粉身碎骨。
　　上苍赠雪。
　　顺着小径，一座坟显现在我眼前。

　　在这一瞬间，过往拜读过的话本子就跟活了似的。什么《我竟是山神道侣替身》《山神的爱侣——阴阳相隔999天》统统往我脑袋里钻。

　　怀镜没死，我也是只活兔子。
　　那这坟为谁而立？

　　难不成怀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回想那仙娥打听来的消息——怀镜山神情劫已过。四舍五入不就是为爱立碑？

　　我蹑手蹑脚过去。
　　看清楚了周遭的一切。

　　不知从哪处起，我竟无声无息进了结界中。
　　察觉到外人闯入，琉璃光扣住我周遭的景致。
　　一瞬间整片苍穹光彩夺目。
　　这样好看的阵法也仅仅存活了一息。

　　世界又陷入了黑暗。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
　　坟前立了一块无字碑。
　　什么都没有。

　　可我在看见那块碑时，五脏六腑像是被扔进诛仙台般。数不清的灼热感将我镇压。

　　我无法呼吸，更让我觉得心碎的。
　　是胸腔里，细细密密泛出的悲伤。

　　万物如泡影。
　　昼夜灰飞，月坠花折。
　　我好似，什么都留不住。

　　恍然间，我的身体又埋在了衣裙下。
　　好像只有这样，只有缩小了自己，我才能够忍受这滔天的悔。

　　光影又亮。
　　一道身影闯进阵法中央将我护住。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幼时，我也蹭在母亲怀中如此。无惧前路修仙难，更无惧雷霆刑罚痛。

　　我只念着那丝属于母亲的温柔。
　　后来，我似乎也在某个人手中度过数不尽的日升月落。
　　流光将人抛，岁月更迭。
　　而我那百年，究竟是谁陪着。

　　世界陷入嘈杂，随后宁静。
　　风吹过枯叶，卷起千层黄。吱嘎吱嘎的声音，令我还有活着的感触。

　　等我醒来，我已蜷缩成一团毛球，睡在香樟树下。
　　昨夜痛彻肺腑的反噬好像只是一场梦。我将体内灵力调动，发觉竟然突破了好几个境界。

　　我抖抖身上的毛，还没环视周围，就见到了我的正前方盘坐着一条雪白的。。。大狼狗。。。
　　它的喉咙间似乎还在哼着什么。

　　我嗷得一声，四条腿蹿得飞快，恨不得当场打转飞出这片林子。
　　还没跳出狼狗视野，就被一道水波灵力圈住，悠悠荡荡捧着回到了狼狗眼前。

　　额。
　　我俩大眼瞪小眼。

　　你瞅啥！
　　我用耳朵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开始自我催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狼狗倒没哼哼了。
　　它张嘴，却能吐人言：“怀镜大人还未归来，你要跑去哪。”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
　　我掀开一侧耳朵，想不出来，遂放弃。
　　身前哗啦啦一阵响，狼狗又道：“喏，你们女子喜欢的朱钗罗裙。”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拱走衣裙，躲在粗壮的树后，化作人形穿戴整齐。

　　“大人要是知道你的境界进展如此，做梦都要笑醒了。”
　　“……”夸我？
　　不像。
　　倒有点像在损我。

　　我恶狠狠地系上腰间的带子，再次走出去的时候！
　　还是脚！底！发！软！

　　或许真是因为种族的血脉压制，对于比自己庞大的生物，还是下意识的服软。
　　不过现在我是人形，他还是狗。

　　我清了清嗓子，试探道：“狗哥？”
　　我一眼看过去，“狗哥”顿时四脚战力，开始磨牙，冲我嚎叫：“狗哥？？？！”

　　很好，猜错物种了。
　　他用力将尾巴抡到我面前：“小爷是三千年难得一遇的雪狼！！！什么狗！也配和小爷并提！”

　　“狼哥！”我及时更正了态度，九十度鞠躬，“狼哥怎么想起来怀会山了呢？也来看烟火？”

　　狼哥闭眼，看起来非常不想搭理我，原地打转一炷香，最后选择埋在自己蓬松的大尾巴里。

　　“……”
　　没关系，狼哥不理我正好。
　　我深呼吸两口气，拎着裙角准备开溜。

　　噫？
　　怎么是春天。

　　明明先前我来到坟前是落雪时分，怎么此刻地上即无落雪也无枯叶？

　　坟……
　　我趣。
　　坟呢？

　　占了那么大地盘的坟，那么绚丽的阵法，一夜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我绕着香樟树顺着转了三圈，逆着转了三圈，就差叫一个“开”了。

　　狼哥被我转来转去的风刺激地打了一个冷战。
　　“不是我说，你干嘛？”狼哥开口问道。
　　我沉默了。

　　“我在找坟……”我看着他，“你是不是坟成精了？编了个幻境坑我呢？”
　　狼哥无语凝噎，转了个头又睡了。
　　我生气了。
　　我一届兔仙！怎么会被！一个幻境！困住！

　　六炷香后。
　　我坐在狼哥身侧，捧着他毛茸茸的尾巴，薅毛。狼哥甩了好几次，没甩开，终于用那张酷似狗哥的脸瞧我。

　　“你发癫？”
　　我垂下头，嗯了一声。
　　狼哥想了想：“我给你变个坟？”
　　我：“……”
　　牙巴紧了。想咬他屁股，又不敢。

　　“你这小兔妖什么怪癖，睡觉还要睡坟坑。”狼哥别过脸，“等怀镜大人回来，我要和他说一下这件事情，好歹是怀镜的妖，不能这么没出息。”

　　我一头雾水。
　　“妖？”
　　“那不然？”
　　我皱眉：“我昨日刚飞升。”

　　“……”狼哥轻嗤了一声，倒没有讽刺的意味，只是实话实说，“你昨天，在那树底下蹬了整整一天的小短腿。”
　　“？”我哽住了。

　　这里压根就不是我昨日所来的怀会山。
　　“大尾巴狼。”我揪了一把他的毛，奋力往外面扔去。

　　“又在欺负阿白。”流光幻彩的结界涌动，一道黑影缓缓显现在我面前。
　　“怀镜？”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试探着叫着。

　　“境界升了三层，胆子倒也跟着大了。”那人又说话。
　　他也没否认，那就是怀镜了。

　　我站起身，向他奔去，停在他面前，问道：“这是幻境么？”
　　怀镜的容貌和先前所见并无不同，只是将墨发束起，冠上斜插一根木簪。

　　只是这个木簪头——
　　被什么生物啃得参差不齐。
　　啧，山神有点子可怜。

　　他有些讶异我的打量，不自知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又复述了一遍。

　　他才笑道：“这里是我的怀会山，我未同意，无人能够在这里施展法术。”
　　那就闹鬼了哇！

　　我试探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昨天说了什么话吗？”
　　“昨日？”
　　“嗯！”
　　“昨日我言颇多，多数都在人间，怎么？”

　　我扯开嘴角：“你昨天，在……人间？”
　　“是。”怀镜倒也认真回答。
　　漂亮。

　　我不死心：“你还记得让我做你灵兽这件事情吗？”
　　“记得。”
　　“那你给我放烟花这件事情呢？”
　　“每年皆如此。”
　　啊！兔脑要烧着了！怎么会这样啊！

　　“那狼哥怎么回事？”
　　怀镜笑得弯起眼睛：“又给阿白换绰号？”
　　“……”我恨不得一头撞在豆腐上，撞死算了。

　　“你们二人认识三载有余。”怀镜慢慢说道，“皆是我座下灵兽。”
　　三载有余。
　　三载有余……

　　我盯着手上的一撮毛，接着沉默，随后转身就走：“我去睡一觉冷静一下。”

　　阿白哼了一声，踱步走到怀镜身侧，索要了几块灵石后，幽幽告状：“这小兔妖升境之后疯疯癫癫的。”
　　我定住脚步，扭头，瞪了一眼阿白。我还没死呢！

　　有了怀镜做靠山，这只死狼尾巴都要飞到天上去！
　　骂完这句，我才觉得自己对于狼哥的态度异常熟稔。难不成，雷公把我的情史劈没了？这只狼是我飞升前未了的因缘？

　　因为他又出现，所以我被开除仙籍？待到了结，才能重登仙界？

　　我又折返回去，质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空气里渐渐弥漫开一股令人窒息的灵力。

　　这只狼不回复我，反而绕着怀镜打转，尾巴在怀镜的腿上啪啪打着，嘴里还念叨着：“看看看看！！！疯了吧疯了吧！我说疯了你还不信！”

　　“你承不承认？！”我指着他，怒斥道：“负心汉！”
　　在我看来，逃避就是承认！

　　“阿荼。”怀镜叫住我。
　　我的一身戾气在那一瞬间尽数被压制。

　　身躯慢慢软下来。
　　怀镜上前，将我揽在怀里，大掌抚上我额头，缓言：“睡会儿吧。”
　　我不受控地阖上双眼。

　　耳边还有他和那只狼的交流。
　　“许是进阶太快，生了微末心魔。阿白勿怪。”怀镜在道歉。

　　阿白又吞下几颗怀镜补偿的灵石：“不怪不怪，小孩儿玩闹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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