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疾不徐

　　这一年快过完时，城市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下得很大，路太滑，陈宁把车扔在了车棚，决定步行回家。
　　从学校后门出来，同学问陈宁：“你看前边是不是3班那小子？”
　　“谁？”
　　“让咱们班女生集体犯花痴那个。你说他怎么回事，跟初三的马朝阳他们一块儿玩就算了，毕竟咱们一个学校的，怎么还跟王启南搞到一起去了？”
　　“王启南是谁？”
　　“王启南是谁——算了，你们好学生不知道也正常。王启南是现在红星的老大。红星中学总该知道吧？别称是洗浴中心保安的摇篮，哈哈哈……”
　　陈宁看着前面背影消失的地方，轻轻点了点头。红星中学，他当然知道。红星中学的老大吗？

　　匆匆吃过晚饭，刚七点，陈宁就赶到了徐嘉言家。
　　“曹奶奶，徐嘉言呢？”
　　“刚走，拿着旱冰鞋出去的。”
　　今天怎么走这么早？
　　“他几点回来的？在家吃的晚饭吗？”
　　“宁宁，是不是超超出啥事了？他就平常那个点儿回来的，在家吃的饭。”
　　“没事，快期末考试了，我想让他多在家里看会儿书，随便问问。”
　　“哦！吓奶奶一跳，我还以为这孩子闯什么祸了呢。”

　　晚上九点，是徐嘉言平时出去玩回来的时间，可今晚他没回来。
　　陈宁有点心神不宁。
　　曹奶奶开始还劝他：“没事，他一个半大小子，能出什么事？路不好，可能骑车有点慢。”
　　等到九点半，徐嘉言还没到家，曹奶奶开始在客厅转圈。
　　又过了十分钟，九点四十，曹奶奶急了：“他在学校没出啥事吧，没和啥调皮捣蛋的孩子往一块儿搅和吧……宁宁啊，奶奶可只告诉你一个人，超超之所以被他爸撵回来读书，不光是因为他在北京不好好学。今年春天，他在他原来那个学校，带着三个小子和另外一□□，把人打伤了……”
　　“曹奶奶，您给我妈打个电话，就说我今晚不回去了，住您家。您再把徐爷爷的自行车钥匙给我，我的自行车留学校了。我出去找徐嘉言。外面路太滑，您和徐爷爷千万别出门，在家等着就行。”

　　陈宁一路骑到了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因为路滑骑得又快，陈宁中间还摔了一跤。
　　偏僻的小巷子里，只剩一盏路灯还在顽强地工作着。昏黄的光线里，陈宁看到有两帮人马泾渭分明地站在路的两侧对峙。
　　徐嘉言站在一方的队尾，双手斜插着口袋靠在一棵树上，身上没有其他人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相反，还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霸气。
　　从一帮高个子男生中轻易辨认出徐嘉言后，陈宁扔下自行车，走了过去，一句话没说，拖住徐嘉言的一条胳膊就往外走。倒是一向不爱说话的徐嘉言说了一句：“你干吗？”
　　陈宁没搭理他，只死命地把人往外拖。
　　身后有人喊了一句：“徐嘉言，你怎么走了？别走啊！”
　　陈宁没回头，一手扶起自行车，一手拉着徐嘉言离开了巷子。
　　这一晚，陈宁睡在了曹奶奶家，睡得很踏实。

　　安安静静睡了一觉，早晨吃完曹奶奶准备的异常丰盛的一顿早餐，陈宁打着饱嗝去了学校。
　　一到学校，就听到了一个很震惊的消息。
　　“咱们学校出息了！初三马朝阳那帮人昨晚和红星帮在小巷子里火拼，咱们学校不仅没输，还把王启南一个小弟打到二院急救室了。牛逼不？对方可是王启南啊！”
　　“无聊！这算什么出息啊？我爸说马朝阳几个昨晚就全被警察带走了。”
　　陈宁心一沉。

　　第二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班主任推门把陈宁叫了出去。
　　“你昨晚是不是去学校后面的小巷子了？”
　　“是。”
　　“你认识3班的徐嘉言？”
　　“认识，我们是邻居。焦老师，昨晚徐嘉言没动手。他只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被我拉走了。”
　　“你去那里是为找徐嘉言，你没动手？”
　　“没有。我去那里就是去找徐嘉言的，找到了就直接把人拉走了。我们走的时候，其他人只是在路上站着，也没动手。”
　　“好的，老师知道了。现在有位警察来咱们学校了解情况，你一会儿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再跟警察说一遍就行。别害怕，警察问你话的时候，老师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警察只是让陈宁把昨晚看到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就让他回教室了。
　　陈宁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结束了，谁料下午快放学时，陈宁又被老师叫出了教室。
　　“焦老师，上午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我也不知道，这次来了两位分局的警察，他们什么都没跟我说。别担心啊，陈宁，老师还会和上午一样陪着你的。”
　　“好，谢谢焦老师。”

　　不同于上午的会议室，这一次，焦老师把陈宁带到了阶梯教室。
　　推开门，陈宁先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徐嘉言和他们班的老师。
　　徐嘉言翘着二郎腿，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和旁边坐姿端正、一脸紧张的3班班主任比起来，说不清他们两个哪个更像老师，哪个更像学生。
　　“他就是陈宁？”
　　“对，李队长，他就是陈宁。”
　　“好的，焦老师、陈宁，你们跟我们过来一下。张老师，麻烦你再稍等，一会儿我通知你们离开的时候，你和徐嘉言再走。”
　　“好的好的。”

　　陈宁和老师跟着两位警察一直走到阶梯教室最后一排，才被允许坐下来。刚坐下，警察就告诉陈宁，昨晚打斗中受伤的红星中学学生，在被省二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后，于下午三点不治身亡了。
　　这是一次和上午完全不同的问话。
　　这一次，两位警察问得更详细、更具体。陈宁昨晚到达小巷子时，准确时间是几点，看到了什么，现场一共有多少人，都在干什么，手里有没有拿东西，这些人的站位是怎样的……不一而足。
　　而且，问得还特别有技巧。
　　一个问题，警察会用各种不同的说法问陈宁好几次；一个问题，警察会在刚开始问过一次后，十分钟后突然倒回去再重新问一遍。陈宁猜，警察这是在通过前后几个答案的对比来判断陈宁有没有说谎。
　　在这起多人参与的打架、斗殴并致一名未成年人死亡的案件中，陈宁不知情，没参与，即便这样，他还是被两位警察翻过来，倒过去，问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放行。临走前，陈宁被要求在问话记录上签了名。

　　早过了放学时间，学校安静极了！
　　下午，各班已经接到了学校的通知，晚自习被紧急叫停了，包括初三毕业班。
　　以往要到晚自习结束才会被锁的南门这会儿已经被一把铁锁牢牢锁住。陈宁推着自行车往正门走，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头，看到了骑车过来的徐嘉言。
　　正窝着一肚子火的陈宁一脚踢在了徐嘉言的自行车前轮上：“下来！校园里禁止骑车！你看看你干得都是什么破事！”

　　陈宁叫保安师傅开了门，跨上自行车一路骑到了徐嘉言家的楼下。
　　“不都是七点半开始补课吗？今天提前了？”
　　“你管我！”
　　爬上二楼，陈宁指着门锁对随后而来的徐嘉言道：“开门啊！愣着干嘛！”
　　徐嘉言看了他一眼，他狠狠地回瞪了徐嘉言一眼。

　　陈宁把白天被警察叫去问话的经过向曹菊芬和徐国庆说了一遍，“你们跟徐嘉言的爸爸妈妈打个电话说一声吧！我们班有个同学的家长在派出所工作，她说昨天晚上参与打架的学生，就算不关拘留所，也会被记档案。徐嘉言昨晚没参与，你们让他父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不记档案……”
　　听陈宁说死了人，两位老人几乎立即就决定给儿子打电话。
　　“宁宁啊，奶奶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了。超超这孩子在外面惹事就算了，回来还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你说这么大的事……宁宁，你就在奶奶家吃饭吧，我都做好了。老徐，你快去拉住宁宁啊……”

　　赵叔今天上小夜，家里吃饭早，陈宁回去时，全家人都已经吃过了。
　　张秀琴看到儿子回家，松了一口气：“我正说给紫晴的妈妈打电话呢，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老师让我出黑板报呢。”
　　“怎么又出黑板报，还老是找你？”
　　“快元旦了，焦老师让画点儿喜庆的图案。”
　　“元旦那天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什么都行，您做的我都喜欢吃。”
　　一句话哄得张秀琴笑眯眯的：“那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芝麻茄丁和可乐鸡翅——你快吃啊，怎么吃这么慢，七点半不是还要去曹奶奶家吗？”
　　“妈，我……”
　　我不想去给徐嘉言补课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成绩依旧倒数，弄得我总觉得愧对徐爷爷和曹奶奶。他不怎么学习，也不跟我交流，整天吊着一张脸，我又不欠他什么，还总得上赶子和他没话找话。如今，他又搞出这么一摊子破事，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警察当成犯人一天审问了两次。
　　“怎么了？”张秀琴看儿子欲言又止，问道。
　　陈宁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他惊讶道：“妈，赵奇在家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也不是周末啊！”
　　张秀琴压低声音道：“下午回来的，说是学校放寒假了，过了年正月二十三开学。”
　　陈宁简直想爆粗口。这他妈什么垃圾学校，离春节还早呢，现在就放寒假。
　　吃完饭，陈宁背起书包无奈地又去了徐嘉言家。
　　家里不能学，学校的晚自习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他也只能借着给徐嘉言补习的机会继续在徐嘉言家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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