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

　　民政局大厅，早九点。

　　因为避过了情人节、520、七夕节等特殊日子，今天来登记结婚的新人并不算太多。

　　此时在大厅里排队的，满打满算一共就三对新人，顾絮影和秦牧是第二对。

　　排在他们前面的那一对，已经在办理登记。
　　两人长得有点夫妻相，还特意穿了情侣装，连领带和耳环的颜色都是搭配好的。其中一人回答问题时，另一人会温柔地注视着对方，看起来感情很好。

　　而排在他们后面的那一对，在等待的过程中，一直紧紧牵着对方的手，腻歪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明显还在热恋期。

　　相比之下，被夹在中间的顾絮影和秦牧，怎么看怎么突兀。

　　他们全程没有任何的亲密互动，也不说话，站在一起时，中间还隔着将近三拳的距离。

　　是摆明的不熟。

　　顾絮影抬起头，悄悄望着自己身旁这个确实还不算熟悉的男人。

　　秦牧穿着一身正式的浅灰色西装，熨帖的衣料没有一丝碎褶，只剩下优雅与从容。

　　她闻到了一股木质调的香水味，气味不算厚重，显出一丝侵略性的冷意，给人以距离感。

　　顾絮影忍不住想往旁边挪一小步。
　　但在她抬脚的同时，秦牧突然转了过来。

　　“顾……”

　　秦牧刚说出一个字，就意识到这样的生分并不妥当，于是渐渐软了语气，压低声音继续道：“絮絮，我们是不是忘了拍结婚照？”

　　啊？
　　顾絮影迷茫地望着秦牧。

　　不久后，顾絮影反应了过来。
　　虽然他们各自的一寸照都带了，但那张该贴在结婚证上的结婚照，确实被她和秦牧给忽略了。

　　“怎么了？结婚照没带吗？”
　　此时已经排到了两人，工作人员开始询问。

　　“不好意思，请问附近有照相馆吗？”秦牧问道。

　　“不用麻烦，我们民政局也能拍的。”工作人员友好地指了指方向，“去那间屋子就可以，立等可取。”

　　秦牧向他点头道谢，然后和顾絮影一起往照相馆走。

　　民政局的照相馆其实比外面的要小许多，显得很冷清。

　　两人进去时，摄影师正坐着喝茶，一见有人来，这才起身。

　　“前面有人吗？”秦牧问道。

　　“没人，你们是今天第一对来我们这儿拍的。”摄影师一边把他们往里带，一边自嘲道，“很多年轻人都嫌我们不怎么修图。”

　　说完后，他才发觉自己刚才是自揭老底，连忙笑着找补道：“不过你们俩颜值高，底子好，本来就不用修图嘛。”

　　说话间，两人已经坐在相机前，似乎确实没了换一家照相馆的机会。

　　“我看看啊。”摄影师开始打量两人，建议道，“你们里面的衣服是什么颜色？我感觉现在穿的拍出来有点沉闷。”

　　“白色。”秦牧淡声答道。

　　顾絮影也随之点点头。

　　在摄影师的建议下，两人都脱掉了外套，然后不禁四目相对。

　　原来他们里面都穿着一件白衬衫，连样式都很类似。

　　“小两口本来就约好了吗？”摄影师笑得眯起眼睛，“这样有朝气多了。”

　　听到这声称呼，顾絮影不自然地垂下了头，秦牧倒是淡然，依然正视着前方。

　　“对了，这位先生，你的耳钉最好取下来。”摄影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秦牧闻言皱起了眉。

　　“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让你的妻子帮帮你。”摄影师又道。

　　面前没有镜子，自己取耳钉确实有点麻烦。

　　顾絮影转过身去，想了想后，就默默朝着秦牧挪了过去。

　　秦牧错愕地望着她，但容不得他说一句话，她温热的指尖已触上他的耳垂。
　　顾絮影的手很巧，没几秒就成功将那枚黑色的耳钉取了下来。

　　“谢谢。”秦牧垂眸淡声道。

　　原本还冰凉的耳垂，此时不知为什么微微泛红，好像被女孩的指尖染上了属于她的温度。

　　“这下没问题了，完美！”摄影师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稍微再坐近一点，别紧张，对，就这样，记得笑一下。”
　　“3、2、1……OK”

　　镜头定格。

　　几分钟后，他们站在电脑前，开始挑选结婚照。

　　照相馆的工作人员不断称赞着他们的般配，连合照都那么好看登对。

　　顾絮影选了一张两人都笑着的，秦牧也点了头，让工作人员洗出照片。

　　拿到照片后，两人急忙又赶回大厅。

　　排到他们后，工作人员很快就发现了顾絮影不会说话的情况。

　　他们本想帮顾絮影在线联系一位手语老师，却看到顾絮影匆忙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纸笔，写完字后递给了他们。

　　“你好，我的听力是正常的，而且我会写字。”
　　“因为我是后天失语，十六岁之前是一切正常的。”

　　工作人员明白了顾絮影的言外之意。

　　她不需要联系手语老师，她是想要直接进行笔谈。

　　“是想笔谈对吗？”

　　见顾絮影点头，婚姻登记员唤来了自己的一位同事，由她来帮忙记录，随后会把笔谈内容登记在册存档。

　　“请郑重回答我的问题。”婚姻登记员望着坐在一起的两人，“请问双方是自愿结婚吗？”

　　“是。”秦牧严肃地回答道。

　　顾絮影也在纸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出了“是”字。

　　作为失语者中的一员，生活中许许多多的简单事都变得缓慢且复杂起来。

　　秦牧低头看着顾絮影写下的那个字，眼神逐渐变得深晦。

　　他们随后又开始填写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和个人信用风险告知书，一边填写，一边听着工作人员的确认。

　　工作人员问起婚前免费体检的事，但秦牧早已约好了医院，所以便自愿放弃了。

　　到了最后，他们的视线都落在了最后一行的字上。

　　“……自愿结为夫妻，本人上述声明完全真实，如有虚假，愿承担法律责任。”

　　“基本信息再确认一下，然后在最下面签字按手印就行。”婚姻登记员道。

　　于是他们不再迟疑，几乎同时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久后，婚姻登记员将两本鲜红的结婚证递到了两人的手中。

　　顾絮影和秦牧分别将结婚证接过收好。

　　“恭喜你们，新婚快乐！”

　　顾絮影握了握婚姻登记员的手，以此表达感谢，抬眸看到说着“谢谢”的秦牧似乎也笑了下。

　　在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显得温和柔软了许多。

　　顾絮影的心就像是被鹅绒轻轻撩了下，不由自主地盯着秦牧看。

　　被看得久了，秦牧隐隐察觉，回望向顾絮影时，又见她是低着头的，似乎正在整理用剩下的照片。

　　没等秦牧开口，顾絮影就先一步往大厅外走去。

　　秦牧快步跟上，边走边问：“累了吗？我直接送你回家？”

　　顾絮影停下脚步，朝着他摇了摇头。

　　“我要先赶回工作室，老师为了不落下我，后来又把写生的时间改到下午了。”顾絮影在手机里写道。

　　“好，那我送你去工作室。”秦牧随手打开了车门。

　　车上的时间其实很短暂，但顾絮影把自己装了结婚证的包抱在怀里时，总觉得有点烫手。

　　果然，办完结婚登记后，她的心态完全不同了。

　　至少在法律层面上，他们成了一对夫妻。

　　“到了。”秦牧突然开口。

　　顾絮影抬起头，看了眼外面的大楼，就准备下车离开。

　　秦牧却比她的速度还要快，下车以后，帮她将车门拉开。

　　从民政局出来后，秦牧待她似乎更加体贴了，或者说是客气。

　　等顾絮影下了车，秦牧才准备重新回到车上。

　　但没走几步，顾絮影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种急切的拉扯，有种在挽留秦牧的错觉。

　　秦牧回头望向顾絮影，眼神中带了些疑惑。

　　顾絮影随即松了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被叠成小块的纸巾。

　　她慢慢打开纸巾，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秦牧的那枚耳钉，拍照时顾絮影将其小心地收好了，就包在纸巾里。

　　连秦牧自己都忘了这回事，拍完照后也就没有找顾絮影拿回。

　　“谢谢。”秦牧依然保持着那份客气。

　　可话虽这样说了，却没将那枚耳钉从顾絮影的掌心拿起。

　　“好事做到底。”秦牧凝视着她，继续低声请求着，“絮絮能不能再帮我一下？”

　　是暗示，该由顾絮影帮他重新戴上耳钉。

　　他的语气分明还是客气礼貌的，但顾絮影却有点招架不住。

　　春风吹红了她的脸颊，可秦牧却是面色如常。

　　顾絮影一时感觉，秦牧其实并没有任何逗她的心思，而是一片赤诚，单纯要她帮一个小忙而已。

　　顾絮影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好像她残存的理智还是不愿被他看似良善的神色所欺骗，顾絮影踮了踮脚尖，以示自己根本够不到他。

　　秦牧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手臂单撑在车边，竟主动弯下腰去，压低了自己的身高。

　　他的左耳终于置于顾絮影能够伸手碰触到的高度。

　　顾絮影终于还是妥协了，将那枚耳钉戴在了秦牧的左耳上。

　　“絮絮！啊……对不起……”
　　顾絮影闻声回过头去，发现师姐正朝着她挥手，挥到一半时，手又僵在半空。

　　而她很快反应过来，在师姐的视野中，他们刚才看起来，仿佛是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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