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做反派死路一条[综英美]

　　开裂声清脆，随后是沉闷的物体碰撞，阿贝尔并没有真正听到子弹旋转出枪膛的炸响，但他似乎冥冥中已经呼吸到那口硝烟。

　　那一瞬间他卧倒在地，脊背紧贴着沉重的实木桌，本能地观察书柜上的反光玻璃，洛杉矶高悬的日光依然灿烂，闪耀到刺伤眼睛，和任何一个战场上焦灼的太阳没有任何差别。这就是世界，它平等地照耀着死亡。

　　那扇沉重的门没有被推开。

　　破碎的是玻璃，走廊采光的竖窗，倒下的是人体，奎格利中弹。他被狙击了。

　　在他思考的时间里，窗框形状的阴影向前缓慢移动，书房在阳光下是一片死寂的金色。门里，门外，都是安静，阿贝尔尽力去听，只找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没有哀嚎，没有挣扎，什么都没有。他手中的金属慢慢温热起来。

　　安德森·奎格利死了。

　　所有迹象都指向这种可能。他掐住右手虎口，在情绪的狂潮中头晕目眩。一部分的他捧腹大笑，软弱至极，陷入了无法抑制的狂喜与庆幸，另一部分则在极端愤怒中咆哮：是谁擅自杀死了他复仇的机会？

　　如果他预估错了，如果欣喜得为时过早——

　　门仍旧紧闭着，让一切推断停留在猜测。阿贝尔必须打开那扇门。

　　只有白痴才会离开掩体去直面狙击手，但他就是个白痴，因为他愿意为了一睹那只薛定谔的猫去死——阿贝尔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疯狂，走进光辉，攥住那黄铜的门把。

　　他拉开门。

　　走廊微薄的冷气立刻顺着门缝倾泻进来，连带着新鲜血液的腥气，令人无声战栗，斜对角的竖窗裂得只剩残余几片，阳光凶猛地铺满了整条走廊，跳跃在一地玻璃碎片上，把凶案现场装饰得热闹非凡。

　　枪口下，那具尸体就这样沐浴在在明亮的光线中，额头上巨大的血洞纤毫毕现，四肢错乱地歪倒在墙边。神色安详，像是一场意外。

　　只有仍旧睁开的眼睛残留了奎格利再次作案的兴奋，证明这不是阿贝尔的幻觉。

　　——连环杀手同样死在了烈日下。

　　太亮了。一地的闪光，他用力眨眼，有什么东西湿润了干涩的眼眶，尸体的脸陡然模糊成色块，子弹，谋杀，热气蒸腾，血腥味令人作呕，似曾相识。

　　“滚开！”母亲的声音传来。

　　男孩是被枪响吵醒的，杀死父亲的枪声，然而他无法理解这是什么东西，只是睡眼朦胧地从毛毯里坐起身来，探头追寻噪音的源头，挡风玻璃上显现出一个背影，随后是边上母亲惊恐的脸。

　　她看见了他，毫无疑问，但女人迅速闭上双眼，后退摔倒，像任何一个无助的受害者那样徒劳大叫挥舞双手：“闭嘴！别看我——别看我！”

　　一个命令，一份哀求。

　　于是男孩服从了，保持安静，躺回毛毯下，等待着，车外断断续续响起人类所能发出最凄惨的声音，且愈发衰弱下去。

　　……像在做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奏。阿贝尔捂住嘴，胃部在剧烈痉挛。这就是真相，奎格利枪杀了约翰，又将简在麦田里折磨至死，在亢奋中遗忘了车内的幸存者。于是有一个不幸者又一次成为了孤儿。

　　缺失了八年的记忆从未如此清晰，车窗外女性的尖叫久久回荡在耳边，永不止息，一份来自地狱的回音。

　　而奎格利竟然就在几步之外，看着他，睁着眼睛，看一个深陷幻觉的疯子！

　　阿贝尔再次意识到他还失去了什么，他几乎要为此懊丧地嘶吼出声：奎格利已经轻轻松松地死去了，没付出死亡以外的任何代价。人无法再次杀死一个死人。

　　但，他还可以抬手，瞄准，扣下扳机。

　　扣下扳机。扣下扳机……扣下扳机！

　　子弹穿过阳光和血肉，阿贝尔一步步走到破碎的窗口下，遗忘了狙击手和死亡，他只是凝视那些飞溅的痕迹，手稳定得像是程序运转。这感觉很好，他仿佛在指挥一场富有节奏感的交响曲，什么也不需要想，只深深陶醉在音乐之中。

　　现在，世界一片寂静，世界只剩歌声。

　　他听不见尖叫了。

　　“他死了（He died）。”

　　这就是阿贝尔·希尔兹来到这个世界上绝望的第一句话。

　　“……和你们一样（Like you）。”

　　*

　　洛杉矶，瑞士银行加州分行。

　　叮，电梯音轻柔地提示，万众瞩目，卡利亚百无聊赖地站直，随侍者走进了等候室，把摄像头和安保的视线扔在脑后。

　　三分钟后，他得到了提前存放的手提箱，侍者交接时没有一句废话，点头示意后便替他合上门，卡利亚目送对方离开的瞬间反手掀开了手提箱。不大的箱子里平铺着纸币和各种护照，他拿起最上面的那把□□检查，饶有兴致地幻想如果就这样杀出去该如何行动。

　　别在意，卡利亚只是替他笔下的主角设身处地考虑了下。

　　毕竟他现在也落到了一个“特工式”的困境里：LAPD确认的公寓火灾毁掉了两人份的合法证件、合法武器以及流通现金，这些东西要是想从官方那补办可是大工程，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时刻预存一个准备好的手提箱。

　　没完没了的九头蛇，没用的LAPD，遭殃的总是倒霉的希尔兹。卡利亚厌烦地把现金和护照都倒进背包，他最好能在日落前赶回奎格利那，这样阿贝尔还能有一顿正常的晚饭。

　　“Hi。”有人在他背后出声。

　　打开保险，转身，射击，潇洒随性的姿态瞬间转为冷酷的攻击性，这是卡利亚的本能，他从不管不无辜者的死活，第一要务是让自己活下去。

　　然而卡利亚哪一个动作都没做出来。

　　在背后人开口的瞬间，沉重的枪口已经顶上了后脑，同打招呼一起响起的是保险清脆的开合声：“——Hydra.”

　　卡利亚的呼吸乱了一拍。

　　瑞士银行贵宾室都能给九头蛇插一脚？全球知名小说家默不作声地运用丰富的英文词汇在脑内辱骂。

　　威胁者似笑非笑：“伙计，别这么紧张，你看，时隔十二年，伊万诺夫先生还托我向你问个好，佐拉博士也对你的大脑念念不忘。”俘虏缓慢地举起双手，被郎姆洛轻巧地拿走了□□，还戏谑地拍了拍紧绷的脸，“你显然给大家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我一个小卒子可不敢随便弄死你，大可放心，对吧？”

　　他把枪随手插在后腰，一脚踩在卡利亚的膝窝，膝盖骨砸在地面猝不及防：“——对吧？”

　　除了不能杀卡利亚，什么都可以做，九头蛇对肢体残疾概不负责。

　　卡利亚咬牙切齿地忍住了后半声惨叫：“是啊，我很放心，毕竟我脑子没病，没有给九头蛇戴过项圈就喜欢当狗的爱好——”

　　“我觉得你该配合一点了。”郎姆洛视若无睹地左跨一步，没等卡利亚反应过来，飞起一脚命中缺乏肋骨保护的腹部，打断了后半截嘲讽，“希尔兹博士，你以为你在神盾局那群蠢货的帮助下逃出生天了？错，这些年你优先级不高，所以我们只是远距离观察。”

　　卡利亚痛得耳朵都在嗡鸣，恍惚间什么也听不清。

　　他宁愿自己听不清。

　　“不过就像二十一世纪到来一样，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我们当然也要与时俱进，曾经数字给我们带来了导弹和密码，现在，它的力量更加强大。”雇佣兵假惺惺地用脚尖替他翻了个面，明亮的白炽灯落在略微散开的蓝色瞳仁里，“伊万诺夫先生很欣赏你当年在计算机上的成就，相信你会给我们带来最强大的系统，我们会像血液流在血管里一样自然地行动。”

　　“完美。”他一锤定音。

　　“白痴。”脚下的俘虏咧开嘴，牙齿上沾满血丝，“我以为你们至少搞清楚了一点，如果我能回到十二年前，回到被九头蛇绑架的时候。”

　　卡利亚冲着枪口笑出声来：“我会直接去死。”

　　屈辱只能以血洗刷，要么他们去死，要么自己去死，不会有和平，不会有条件，不会有第二次交易。

　　郎姆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卡利亚坦然以冷笑回敬。

　　他什么时候表现得热爱生活与生命了？

　　然而对方没有被蔑视所激怒，仔细分辨后甚至……有一丝怜悯。

　　他和颜悦色地蹲下来，掏出了手机。

　　“你确定？”

　　郎姆洛满意地看见对方刹那间放大的瞳孔。

　　屏幕上是实时画面，并不遥远的距离外，某个破碎的窗口后，卡利亚看清了地上的尸体和那个呆立着的孩子，下一秒，镜头收回到手边，对准一根狙击枪管。事情不言而喻。

　　老套但永远好用的一招。

　　他妈的。卡利亚呼吸急促。他妈的，十二年了，他还是没有任何长进！他总是在愤怒中只想到他自己，忘掉了其他所有人，所以永远有人被他拖累！

　　当年是约翰和简，现在又轮到了他们的孩子阿贝尔。命运是个环。

　　现在这个环在卡利亚的脖子上收紧了套。

　　“你可以拒绝，真的。”郎姆洛晃了晃手机，一条消息被他发出去了，“反正伊万诺夫先生觉得小希尔兹也是个潜力股，公平起见，我给了他代你答应的机会。”

　　“谁先答应，另一个人就不用替我们工作。”

　　他开始真心实意地同情起这个男人。

　　“这就是九头蛇的等价交换。”

　　*

　　嗡鸣。阿贝尔下意识摁住裤兜，手机不知道收到了谁的短信。

　　左手划开屏幕，右手仍然不肯放下那把清空弹匣的摆设，阿贝尔对此无知无觉，只扫了眼发送人，一个陌生号码，发送的彩信是一段录音。

　　“Hi——Hydra.”

　　问好和惨叫，它以此起头，留下他迷惑地打量手中不断发声的机器盒子。荒谬，生活的荒谬，他站在这里被动接受，仿佛处于一段幻境之中。阿贝尔松开右手，双手攥紧这个残酷的播放器，像是想掐住什么东西的咽喉，或者被什么东西掐住。

　　第二条短信到达，文字比录音更直白。

　　“如果卡利亚坚持拒绝，下场就是你眼前的安德森·奎格利。”

　　“或者，由你来替他同意。”

　　极其险恶有效的挑拨离间，如果他代卡利亚选择了九头蛇，那未来的悲剧都会自动有一个合适的怨恨借口，如果他尊重卡利亚的选择，又相当于坐视对方去死。

　　阿贝尔再放了一遍录音。

　　恐惧和愤怒都消失了，不，他甚至不再焦虑，所有情绪都从死掉的心脏中渗出，极度疲惫下的思路如此分明而冷静。

　　卡利亚绝对会对九头蛇说去死，哪怕结局是他的死亡。

　　奎格利认出了九头蛇的子弹型号，被顺带灭口。

　　如果他让卡利亚屈辱地活下来，卡利亚会恨他。

　　阿贝尔走向碎裂的竖窗，平静地环视整个璀璨的世界，热辣的阳光下道路上空无一人，为了空调所有窗户都是关死的，反射着灼目的金光，社区里弥漫着诡异的安宁祥和，让死亡显得遥不可及。

　　尽管他背后就是一具稀烂的尸体。

　　阿贝尔呼吸了会新鲜空气，什么都没想。

　　然后他开始打字，稳定地敲出那个YES，直接点击发送。随便吧，恨他吧，他不要在今天再一次听到死亡。

　　至少希尔兹不会死在今日——

　　他的手机嗡鸣。

　　第三条短信划过界面，先他一步，阿贝尔思绪骤停，手一抖点开了内容：

　　“以上条件作废。”

　　有沉闷的脚步声在靠近，两个人，成年男性，九头蛇的人，无所谓了。男孩站在乱七八糟的血肉边，精神错乱地看着他们朝他走来，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卡利亚·希尔兹屈服了。

　　他选择要阿贝尔活下去，和为阿贝尔活下去。他选错了。

　　这不会是等价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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