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分明

　　第五章

　　上午十点，所有考场整理好，高三全体学生根据排名到指定教室，等待教师安排。

　　洁净的米色窗帘随风鼓动，飘出窗外，窗台上放着盆君子兰，嫩绿细长的叶片伸展延长到桌上，充分沐浴在阳光下。

　　班里零零散散坐了三十多个人，正安安静静地等着班主任到来。

　　从纯从口袋掏出耳机，打开英语听力。

　　耳机里刚念完一个单词，身后的人伸手轻轻戳她一下。

　　从纯摘下耳机回头，一个短发女生对她笑笑，递上块巧克力。

　　“请你吃巧克力。”

　　“你好，我叫王思雨，”女生的语气礼貌拘谨，“你是从纯同学吗？”

　　“我是，你好。”

　　从纯看着王思雨递来巧克力，犹豫几秒接过。她笑道：“谢谢。”

　　虽然她巧克力过敏，但是并不妨碍交朋友。

　　王思雨见她接过巧克力，话匣子跟着打开：“你这次也是年级第一吧？”

　　“对的。”

　　王思雨颇有些遗憾地说：“那就恭喜你啦，太可惜了，这次我没能再考到第二，不能再继续和你做“同桌”了。”

　　原来是她。

　　从纯想起来，王思雨就是总排在自己后一位的那位。

　　说起来挺有意思的，因为从纯和王思雨的排名都很稳定，被年级主任当做典例，时不时就拿出来说一通——“你看看咱们的年纪第一，多么稳定，从来就没动过，还有紧随其后的万年老二也是……”

　　想到这，从纯忍不住笑出来。

　　“不过幸好，咱们俩分到一个班啦——”王思雨笑起来，“争取继续做你的万年跟班。”

　　从纯摇摇头，想说句什么，班主任——方才那个微胖的女老师——走进来。

　　女老师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档案册，在讲台上轻轻拍拍，底下安静下来。

　　“久等了大家，”她露出一抹微笑，脸上笑出可爱的皱纹，“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余芳，年年有余的余，芳草的芳。”

　　说着，她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娟秀大字，“作为大家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接下来的一年，希望能和大家愉快相处。”

　　由后排几个活跃的男生带头，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余芳脸上的笑纹更深，连忙摆摆手叫停。

　　“同学们都到了吧，我来点个名。”她说。

　　“那我们先从第一名开始吧——”

　　余芳没看点名表，视线一下落到最左排窗边的从纯身上。

　　这是校长点名的重点培养对象，刚才匆匆忙忙看过榜单，成绩确实很漂亮。

　　“从纯——”

　　从纯起身：“到。”

　　余芳满意地微笑，点点头。

　　视线落到点名表的第二位，陆禅，师大三附中的转学生，虽然文科普遍一般，但理科极其出彩，又是拿过国赛大奖的竞赛生，也是个好苗子。

　　“下一个，陆禅——”

　　余芳的声音宏亮干脆，尤其是音量提高的时候，更有一种豪爽利落感。

　　“陆禅——”

　　“陆禅同学到了吗？”

　　底下的几个同学左右互相看看，互相问着是否认识这位，最终未果。

　　从纯环视一周，确实也没看到他。

　　“下一个吧老师，”坐在后排的李燕发声，“别因为一个人耽误咱们的进度。”

　　从纯看过成绩单，李燕这次算是超常发挥，踩着排名末尾挤进了班级。

　　“好吧，下一个，张聪——”

　　“到！”

　　“王晨曦——”

　　“到！”

　　“……”

　　三十多个名字念到很快，当最后一名喊完“到”时，陆禅还是没来。

　　“同学们有认识陆禅同学的吗，互相问一下。”

　　从纯滑开手机锁屏，打开和于昊的对话框。

　　光标闪动，从纯打下几句又删掉，犹豫着没发送。

　　这该怎么问？

　　你碰见陆禅了吗，班主任在找他——好像有点尬。

　　恰好这时，门被敲响。

　　从纯删掉后面一句。

　　“报告。”

　　余芳打开门，陆禅单肩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你是陆禅对吧？”余芳收起笑，面色带上些严肃。

　　与方才真是有点判若两人。

　　后排几个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男生一下子不敢不出声音。

　　陆禅点点头，回答道：“对。”

　　“你迟到十分钟了，先进来。”余芳让开位置。

　　从纯抬头，与少年的视线短短交汇一瞬间。

　　陆禅穿着北江校服，简单的少年感扑面而来。

　　陆禅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接着，猝不及防又拐个弯，走到从纯旁边的位置坐下。

　　手机屏幕亮着，陆禅瞥一眼，一下抓到重点。

　　没由来地，陆禅想逗逗她。

　　他笑吟吟地低声道：“找我啊？”

　　从纯有点想笑。

　　谜之自信啊这位。看来还是不能太多管闲事。

　　于是下意识否定：“没有。”

　　余芳的视线打过来，从纯的下一句“班主任找你”一下噎在喉咙里。

　　“好了，下面我们排座位，依然是咱们北江的老办法——抽签法。”余芳收回视线道。

　　果不其然，又是这个办法。

　　讲台旁边的桌上早就放着一个小箱子，正等着呢。

　　“箱子里一共有30张纸条，纸条上有15个不同点图案，但其中有两个是相同的，抽到两个相同图案的同学做同桌，位置自选。”

　　“开始抽吧。”余芳说完走出教室，说是要去取资料。

　　众人动身。

　　片刻后，抽好纸条的同学开始寻找自己的同桌。

　　“哎，我的图案是小花，有相同的吗，你是什么？”

　　“我是兔子，王琪好像是小花。”

　　“我也是兔子，凑齐了。”

　　“乌龟的有没有啊，话说这乌龟画的真形象哈。”

　　“……”

　　从纯纸条上的图案是一颗星星。

　　方才王思雨跟着过来问过一圈，女生中没有相同的星星图案。

　　班里的同学都在找同桌，反观陆禅，好像除了刚才出去一趟，一直安安静静，岿然不动。

　　有个男生走上去问他：“你好同学，你是圆形图案吗？”

　　陆禅倚在椅子背上，摇摇头，遗憾道：“不是。”

　　“你好同学，你是叶片图案吗？”

　　“不是。”

　　陆禅打开黄金矿工。

　　“……正方形？”

　　“……不是。”

　　从纯问过一圈，依然没有收获。

　　回到位置，陆禅的黄金矿工已经玩到第五关。

　　从纯在位子上坐下，道：“陆禅。”

　　“嗯？”

　　后者迅速反应回答，从纯忽然觉得他好像是专门在等自己问点什么。

　　脑海中闪过一个小概率事件，从纯一怔，豁然开朗。

　　从纯知道他的动机了。

　　嘴角轻扬，从纯摇摇头：“没什么。”

　　陆禅手一滑，游戏界面的矿工吊钩不小心抓空。

　　他说：“笑什么？”

　　从纯想，还是要问出来。

　　“……星星？”她语气带着些试探。

　　陆禅静了几秒才回答：“……不是，我是月亮。”

　　这……

　　从纯：“知道了。”

　　而后，陆禅没绷住笑出来，一秒破功。

　　“这么信我？”

　　“骗你的——”他把右手摊开，一个画着五角星的纸片躺在手心。

　　陆禅把纸片递过去，手指无意触碰，从纯迅速收回指尖。

　　前者察觉到从纯的反应，手中捏着的糖果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

　　还好余芳及时赶回来。

　　位置正式定下。

　　从纯和陆禅的位置在靠窗第三排，绝佳的学霸专座。

　　身后就是王思雨和一个叫胡岚的男生。

　　只不过刚认识半小时，王思雨和胡岚已经从黄帝聊到古印度的《吠陀经》。

　　直到第一节课上课，两人停止。

　　这节上语文，语文老师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士，自我介绍姓刘。老刘讲课风格极为幽默，说起枯燥的重点也引人入胜。

　　刚上课五分钟多，老刘已经动用自己的“一点皮毛”将同学们逗笑三次，课堂气氛十分融洽。

　　从纯画好重点，无意一转头，发现陆禅已经趴在桌上睡着。

　　窗帘没拉，阳光顺着玻璃丝丝缕缕透进来，陆禅周身裹上一层暖光。

　　一头黑发下，少年眼睛闭着，睫毛很长。

　　他手中的笔已经停下许久，顺滑的笔迹已经成为一块墨点。

　　从纯看了眼收回视线。

　　台上的老刘却注意到这边。

　　“我的魅力还是太小了，唉。”老刘一副懊恼的表情。

　　后排的同学忍不住捶肚大笑。

　　“那是有同学睡着了吗？”

　　老刘说：“同桌，麻烦叫他起来。”

　　老刘这么一停，同学们纷纷瞧过来。

　　从纯犹豫一下，手指弯曲敲敲陆禅对桌子。

　　“陆禅，醒醒。”

　　“别睡了。”

　　原本陆禅是面对着窗外的，声音一干扰，他换个姿势，直接面朝从纯。

　　“陆禅？”

　　少年闻声，长睫毛轻轻颤抖几下，睁开眼睛。

　　“下课了？”陆禅问。

　　台下瞬间一片哄笑。

　　台上的老刘也被逗笑：“看看你们，整天就想着下课。”

　　陆禅的视线追随，从纯眼睛弯弯，道：“没有。”

　　/

　　晚自习下课，王思雨和胡岚又聊起来。

　　这次聊的是南北朝，从冉闵讲到陈霸先。

　　从纯和陆禅倒是没怎么太多的交流。

　　从纯话不多。陆禅日常睡不醒，上课犯困打瞌睡都是常事，有时候一下午连着晚自习一起睡，自然懒得聊天。

　　相比后边同桌二人热火朝天的每日畅聊小剧场，前排可安静太多。

　　第一节自习，从纯在翻英文词典背单词，旁边的位置空着，座位的主人不知去向。

　　连续一口气背完30个单词，从纯转头，陆禅依然没有回来。

　　看来最近还是太闲，管理松懈。正赶上高一高二开学，是时候狠狠抓学生纪律了。

　　橙红色调的天幕将远处的高楼染红，从纯翻来笔记本，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禅没穿校服，黑发乱翘，从后门走进来。

　　胡岚推推眼镜，从语文试卷中抬头，真心感叹一句：“也就陆禅敢逃晚自习，不得不说，禅哥，勇。”

　　确实，陆禅太勇了。

　　从纯想好过两天要布置给学生会干部的检查任务了。

　　陆禅走了没几步，后门又被拍几下，他回头拿回校服，顺便把门关好，走到位置上落座。

　　平日一来一回不过一分钟的事，陆禅今天似乎有点疲劳，这几个动作进行的极慢，光锁门就锁了有两分钟。

　　看着满桌的试卷，犹豫几秒，少年尝试把试卷推到桌子另一边，未果后，他干脆放弃尝试，趴在试卷上。

　　下一秒，陆禅低沉声音闷在臂弯里传来。

　　“从纯，老师来了叫我一声。”

　　从纯忙着做验算，没说话，陆禅趴着换个姿势，从臂弯里只露出双眼睛。

　　“嗯？”

　　从纯侧脸。

　　陆禅眼底一片乌青，眉尾还有道红痕，想来应该是刚伤的。

　　睫毛轻颤几下，陆禅就要闭上眼。

　　从纯实在不忍心拒绝，应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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