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暴君打工当御厨的日子

　　在春禾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因一场车祸双双辞世了，她是由爷爷一手带大的。

　　春老爷子是老长沙，正宗湘派菜系传人，炒的菜出锅后，一眼望过去红红火火的，还没吃就先发了一身热汗。

　　春禾从小被爸妈带去广东，早已习惯那边的清淡饮食，刚来的一两个月，一吃爷爷的菜就被辣得涕泪泗流，因为上火，嘴唇边的燎泡总是起了又消。

　　街坊邻居坐在一起闲话时，常笑话他：孙女刚来的时候，好水灵的一个小丫头，现在可好，唉哟，都被你养成一个小辣椒了，春师傅，菜里头少放点辣嘛！

　　老爷子还怪委屈。

　　少放辣，少放辣，他少放了嘛，菜里头不放辣还叫菜吗？他小的时候，吃米粉都要就着半坛剁辣椒吃的，不然吃不下去。

　　就这样，祖孙俩年复一年地彼此磨合着，互相影响着，终于有一天，春老爷子学会做一手广式甜汤了，而春禾也可以就着一盆火辣辣的剁椒鱼嘴巴，面不改色地吃下三大碗米饭了。

　　在她上小学时，老爷子在长郡中学门口租了个小店面，名字就叫“春爷爷饭馆”，专门给学生仔卖中午饭。

　　有时也在门口支口油锅，炸糖油粑粑卖，他舍得放好油，炸的糖油粑粑外表焦脆，里面甜糯，甜香味传出老远，再深的巷弄也掩不住。

　　每到放学，店门口总是排了一长队学生，背着比砖头还沉的书包，双肩被压得往下塌，却都伸长了脖子，望穿秋水地盯着油锅，等待春师傅手脚灵活地将捏好的面团下进锅里，然后呲地一声响，面团在滚油里上下浮沉个五分钟，白色的面团变成了金黄的糖油粑粑。

　　这是春禾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

　　因为她可以骄傲地昂着头，越过那些翘首期待、一个个等得抓心挠肝的学生，径直走进店内，抓起爷爷早就给她留好的糖油粑粑，一口咬下去，甜就渗进舌尖，一路甜进心里。

　　后来爷爷去世，苍蝇馆子也关门大吉了。

　　长郡门口那些号称实惠的炒菜店，其实价格每一年都在悄悄上涨着，很多人都说，再没见过像春爷爷家那么便宜又好吃的饭馆了，而春禾辗转在各个亲戚家的岁月里，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甜的糖油粑粑。

　　算一算日子，爷爷逝世也有十来年了，上次清明还去给他扫过墓，坟头草青幽幽的，有齐腰那么深了。

　　这下竟然看见他老人家的脸，春禾尚来不及惊讶是诈尸还是还魂，心脏猛地就迸发出一阵狂喜，扑到老人脚边，抱着他的脖颈便喊：“爷爷！”

　　陆士衡突然遭这大姑娘一抱，老脸顿时涨得通红，气若游丝地道：“姑娘，请自重……”

　　春禾松开他的脖子，眨眨眼：“爷爷，你不认识我啦？”

　　陆士衡仔细端详了她两眼，最后肯定地摇摇头：“恕老夫眼拙，我此前从未与姑娘谋面过。”

　　春禾急了，正想说自己是他亲孙女，后脖领却叫人一拽，她被提到一边，接着，背后响起一道嗓音，透着浓浓的不快。

　　“你搞什么名堂？”

　　春禾后背的汗毛立刻倒竖了起来，她差点忘了这个活阎罗了！

　　她悄悄往旁边一瞧，正好看见那柄长剑，剑刃锋利无匹，青光闪闪，一见便知是把吹毛断发的宝剑，这要捅进人的心窝里，岂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可不能让这疯子杀了爷爷。

　　春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转身跪在地上，凝重又坚决地对刘显说：“陛下，您不能挖他的心肝。”

　　一旁正努力当隐形人的张海宁简直要疯了，这女子一出出的，怎么尽往陛下枪口上撞呢？

　　谁不知道，皇帝最不喜欢别人命令他了，更不能容忍别人对他说“不”，不然刚刚怎么气得要拿剑挖陆士衡的心肝呢？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刘显竟然点了下头，但还不等春禾松一口气，那剑尖就“唰”地一声，倏地转向她。

　　“那杀你？”

　　“！”
　　那倒也不必啊！

　　春禾瞪大眼睛，鼓起的胆量就跟漏了气的气球似的，迅速瘪掉了，她心头怦怦跳，因为那剑就指着她的喉咙，只要轻轻朝前一递，她就能直接去地府报道了。

　　她露出个讨好的笑，抬着头，尽量用平稳的声线说：“陛，陛下，杀了小的，您就没厨子了。”

　　刘显冷哼一声，却是把剑收了回去。

　　“做的什么？”

　　春禾一听这就是有戏，立刻机灵地从地上站起来，将食盒放到一旁的书案上，掀开盖子，拿出里面的饭菜，尽心尽力地介绍起来：“陛下，今天做的清炒空心菜。”

　　刘显瞄了一眼，他不知道什么空心菜实心菜，只是惊讶那红漆食盒里，竟然真的只摆了一道菜品，历来他传膳，上的菜不说一百也有八十道，从没有人给他上菜只上一道。

　　这唯一的一道菜，从外观来看，也不如何，连摆盘也没有，他记得之前那个御膳厨子，连萝卜都得雕朵花才敢摆上来。

　　至于名字呢，则更普通了，简简单单的清炒空心菜，没半点帝王气象，之前他吃的菜，不是鸿运当头，就是跃龙门，光听名字不上桌，都不知道是道什么菜。

　　刘显半天也没瞧出个意思来，还是春禾将筷子恭敬地递进他手心，赔着小心道：“陛下，您别看这空心菜看着简单，吃进嘴里才香，尤其是汤汁浇进白米饭里，就更好吃了，就是……”

　　她话说得聪明，说一半藏一半，留个钩子待人上当。

　　刘显果然就上了当，追问：“就是什么？”

　　“就是，它不能跟内脏一起吃，犯冲。”

　　刘显听到这里，捏着筷子冷笑几声，弄得春禾心里十分没底，心想自己是不是意图表现得太明显了，却听见他突然扬声喊：“陆士衡！”

　　跪在方砖地上的老人猛然回神：“臣……臣在。”

　　“你听见她说的了？”
　　“回陛下，臣，听见了。”
　　“听见了，就回去吧。”

　　陆士衡起身跪直，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微臣告退。”

　　他快走到门边时，刘显又突然叫住他，冷冰冰道：“留着你的心肝，来日，孤再向爱卿讨要。”

　　老人佝偻的身影就像寒风中的落叶，轻微地晃了一下，他扶着门慢慢出去了。

　　春禾看着那熟悉的背影，眼眶忍不住湿润了，她偷偷用袖子擦掉眼泪。

　　不久后，脑子里叮地一声响，007用她甜蜜的嗓音道：“攻略对象心情值上涨，打分为1分，积分到账10分。”

　　春禾这才反应过来，在她出神的时候，刘显竟不知不觉将那盘空心菜吃光了，盛满白米饭的碗也只剩了个底。

　　张海宁的表情称得上惊愕了，仿佛第一次看到皇帝吃光一碗米饭。

　　春禾却是在琢磨，怎么吃得这么开心，心情值才一分呢？积分10分，连这顿饭钱都抵不上，她得欠债了。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问007：“最晚还款期限是什么时候？”

　　“三天之内。”
　　“那要是超过三天了呢？”
　　“宿主会失去系统的某些功能。”
　　“比如？”
　　“比如定时闹钟功能、计算机功能、深夜陪聊功能……”
　　“哦，看来都是些不重要的功能嘛。”

　　007：“……”

　　顿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道：“宿主，您最好还是不要拖欠还款，否则上了系统黑名单，会永久失去某些重要功能的，比如……”

　　“行了，我知道啦。”

　　春禾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
　　从福宁殿出来后，春禾没有想到，她又遇见了陆士衡。

　　他一个人坐在颗大石头上，手里捧着他的乌纱帽，背微驼，两鬓斑白，与春禾记忆里爷爷的样子没什么大的差别。

　　她走过去，竟然看在老人在哭，肩膀一耸一耸的，看见她过来，匆忙地抹了抹眼泪。

　　春禾在他身旁坐下，问他：“爷爷，你怎么了？”

　　问完，才发觉不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您……长得很像我的一位长辈。”

　　“没关系，”陆士衡的眼睛里闪着慈祥的光，“孩子，我也有个孙女，今年十七岁，大概与你一般大，不过她福气不好，从小身子骨就弱。”

　　“她能做大人您的孙女，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陆士衡呵呵笑了：“你可真会说话。”

　　“是真的，”春禾一脸认真，“大人，您一定是一位好祖父。”

　　陆士衡摇头笑了笑，渐渐地，嘴角的笑消失，忽然长叹了一声，额头刀刻般的纹路凸现出来，显得他那张老脸越发苦大仇深了。

　　春禾心想他大概也是快七十的人了，之前被刘显那么踹一脚，狼狈地倒在地上，也是受罪，她忍不住问：“陆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陆士衡含糊地“嗯”了一声：“朝廷的事，你不懂。”

　　“您跟我说，我就能听懂。”

　　陆士衡低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心中不知怎么涌出一股暖流，就好像不是头一次看见她，内心觉得无比亲切似的，难道是因为她与自家孙女年岁差不多大的缘故吗？

　　他说不清楚原因，也许是因为内心实在苦闷，无法排解，一介宰相，竟窝在石头上，一板一眼地与一个小姑娘讲起近日的朝中大事来。

　　说起来也很简单，在朝中有一对常氏父子，父亲常远山，儿子常钰，是元和帝登基以来的朝中新贵，据说常家祖上混的也不怎么样，但最近却俨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两颗新星。

　　常远山已坐到三司使，相当于一国计相，只比陆士衡低了半阶，掌管一国财政，是二府三司中油水最多的衙门，所以常远山越发养得油光水滑，胖得走不动道，上街得用八抬大轿，说句不中听的话，在地上团一团，都能直接当球踢了。

　　而他的儿子，则更是不得了，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瞧着不像是常胖子亲生的，但内里却是个草包，强抢民女、吃喝嫖/赌哪样都干。

　　就这样一个酒囊饭袋，连考场都没进去过，却坐到了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置，如今汴京城中的人，明面上恭维他一声常太尉，背地里却都叫他常二傻子。

　　当然这些市井俚语并不是陆士衡告诉春禾的，而是在陆士衡讲的同时，007也在给她补充一些信息。

　　这对父子之所以能权倾朝野，其实也与刘显的宠信有关。

　　刘显这个人，脾气喜怒无常，能让他喜欢的人，不论是后妃还是大臣，其实都相当地少，即使是常氏父子，挨骂也是常有的事，在他面前都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行差踏错，脑袋就搬了家。

　　但不管如何，相比起其他朝臣，刘显对常氏父子还是有三分青睐的，所以这一对父子恬不知耻地向他讨要宛平县郊三百顷良田来建别院。

　　这也是傍晚时，春禾在福宁殿外听到的谈话内容。

　　宛平就在京城郊外，因为就在天子脚下，再加上这几年风调雨顺，百姓们也算收获颇丰，足以安居乐业。

　　常氏父子这个要求一提，倘若皇帝真的答应，将三百顷良田赐予他们，那么当地的佃户便都要迁走，百姓失去土地，流离失所，加上马上就要过年，天寒地冻，到时一定会冻死成千上万的人，说不定还会发生民众暴乱、

　　而这一切的根源，不过是常氏父子想建一座别院。

　　陆士衡的烦心事便是这个。

　　春禾却比他多知道一些东西，因为她看过原著，知道这场暴乱确实是发生了，而且闹得很大，形成了元和年间第一支农民军，虽然后来被镇压，但农□□动就像一团野火，在全国各地烧起来了，怎么也扑不灭。

　　而男二将所有分散的农民军都集合了起来，这便是他军队的一大组成部分，他的军事力量那么强，竟然可以一路势如劈竹打进汴京城，除了个别里应外合叛敌投降者，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有农民军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春禾挠挠头，心想这常氏父子就是两根搅屎棍，如果不趁早消灭，迟早闹出更大的事来。

　　她的眉心攒成一团，神色庄严，对陆士衡说：“陆大人，您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帮您的。”

　　陆士衡一听，失声笑道：“你不过是个小姑娘，能怎么帮我？”

　　春禾也不同他分辩，只是嘴上坚持道：“总之我会帮你的。”

　　陆士衡笑着摇摇头，只当她说的孩子话，并未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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