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浮花

　　可以告诉你们，我所做的，把自己的身体无耻地交给一个有钱的男人，是为了重新获得牡丹图。我自知倾尽我的一生也无法获得它。因此，我必须找一个男人，一个有钱的男人。我的命运，也就永远地被这牡丹图牵引着，它是我命运的归宿点。

　　回到船上的那个幽暗的房间。
　　他抽完了烟。
　　关于我母亲的故事，我已经讲完了。我问他是否在听。
　　他说他在听。
　　他说他有些困了，想睡一会。
　　可我不允许他睡，非要他和我说话。
　　他问，说些什么？
　　我说随便说些什么，比如你的父母。
　　他说他是很不愿意讲父母的。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便草草说了些只言片语。他的母亲前几年就去逝了，他的父亲是个有钱的人，娶了新的女人。他的父亲不要他了，给了他这条船便把他打发了。所以，他没有父亲——他说就这些。
　　我问这条船只停留在这里吗？
　　他没有搭理我，便独自睡去了。
　　??
　　清晨，他驾车送我回学校。
　　我说我不会忘了这个中秋之夜。
　　他还是说那样的话，他说他是真心爱我的，决无半点虚情假意。
　　我相信他，我是这样回答的。
　　??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去找过任何女人，至少在我的面前是这样的。他向我袒露一切，用情专一，我即是他的最终归宿。对于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傍上了大款。只有我知道，我拥有的是真正的爱情——我要让他们明白这一点，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最终的结果表明，我其实是真的爱上他了。我已经离不开他。和所有热恋中的人一样，我们利用一切的时间厮守在一起。我们做*爱，彼此疯狂地迷恋上了对方的身体。
　　??
　　回到寝室里，夜已经深沉。有朦胧的月光静静地倾泻进来。我看到小蝶在安静地熟睡。微微的呼吸声均匀而甜蜜。她裸露着光洁的背脊，如水的黑发散落在她软玉温香的身体之下。芙蓉般恬静的脸庞含苞欲放。她是如此的美丽。面对如此的雪肤月貌，我甚至有些感动了。我的妹妹，对于自己的身体，她竟然毫无所知。
　　同样，这身体也来自于我的母亲。她也会像我一样，把这身体交予一个男人——我会因此而死掉！我不能让她这么做！她只属于我们的母亲，只属于我。我要永远地占有她，把她永远地置于我的身边。我的妹妹，我有权利这么做，占有她的身体——这种情不自禁的欲望让我的脸发烫。我匆忙地、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自己的床……
　　从船上回来的女人，每天夜里就这样像贼一样地溜进来，看着小蝶的身体而浮想联翩。
　　??
　　关于小蝶，我想说的是，她是我的妹妹，亲妹妹！就是被禽兽不如的父亲抢去卖钱的妹妹。
　　我们在大学里相遇。就像难逃分离的命运一样，我们难逃相逢的命运。
　　命运真是可笑至极，它以为玩弄破镜重圆的把戏，所得来的都是对它泣涕涟涟的感激。它错了，错得愚蠢。我恨它，恨之入骨。它在冥冥中把我牵到牡丹图面前，在绝望了许多年以后，又让我和妹妹在劫难逃地相逢。我们得到什么？只有对命运更加肆无忌惮的嘲弄与折磨——我和小蝶的命运将从此改变。
　　??
　　瞬间，我就喜欢上了她，我分离了十余年的妹妹。这多么像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一见钟情时的情景。我们的确在哪里见过面，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得到。我明白，这是血脉之情，难以割舍，在任何时间和空间内，它都以某种形式相牵连着。
　　她和我同在艺术学院。她学的是舞蹈表演专业。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我看到了她。她跳的是云南的民族舞。在幽蓝如水的舞台上，她是一只在月下起舞的孔雀。人们都会在意她亭亭玉立的身姿，纤细修长的手指以及梦幻般的舞姿。可我在看她的裸足。我一直看着在冰冷光洁的舞台上跳跃的裸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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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了她脚踝处蝴蝶状的紫色印记。
　　她的翩翩舞姿在我泪水中流动。她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紫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它扇过来的气息，渗入我们同命相连血脉相通的心房。我伸手拼命地去抓住这只蝴蝶——她就是我的亲妹妹！
　　??
　　她对我说她好象有一个姐姐。她说这只是感觉而已，儿时的记忆残缺得只剩下几张模糊的画面。没有人告诉她有一个姐姐，但她无法抗拒地感觉到有一个姐姐的存在。
　　我说就让我做她的姐姐吧。她开心地答应了。
　　我就真的做了她的姐姐。在她看来，我们只是形影不离情同手足的闺中密友。我会在背地里落泪。我没有告诉她，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她只对我说她是个孤儿，后来被人收养。
　　我没有告诉她真实的身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这是万万不能的。我们彼此早已溶入各自的土地。像出于同一朵花上的两粒种子，被吹散在两个天涯。种子生根发芽，茁壮地生长。
　　我不知道告诉她我们来自同一个母亲将会带来什么。花已凋残，被风吹散的种子已被忘却。忘却缝合了伤口。告诉真实，则意味着撕裂伤口。
　　??
　　我们想办法住到了一个寝室。同寝室的女生对我们羡慕不已。两个女生之间难得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她们说得把我们分开才行，这样还了得，这样下去定会成同性恋！
　　在寒冷的冬夜，我们把被子叠加起来。温暖也就叠加了起来。我抱着她哭了起来。她问我为什么哭。
　　我没有回答她。
　　我要她讲讲她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
　　小时候的事情，你能记得什么，就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说。
　　她说那得从火车站开始。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火车。火车上的人好多。有个男人始终抱着她。她说他可能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但也可能是一个人贩子。她和他长时间的没有吃饭，她饿得一直在哭。
　　下了火车，到处都是人。他拉着她在人群中艰难地走动。
　　在人群拥挤的火车站，她挣脱了他的手。
　　??
　　小蝶说，人们在街上抓到了她——一个肮脏、消瘦、不会说话的流浪儿。她被送进了孤儿院。但很快，一对没有孩子的中年夫妇领养了她。
　　他们把她当亲生的女儿来扶养。
　　但她依然不说话。对于养父母的爱，她并不感激。
　　她的目光狡黠而冷漠。
　　??
　　一年后，养父母意外地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让他们欣喜若狂。他们给儿子取名小恩。即感谢上天的恩德。
　　对于小恩的出生，她亦是高兴不已。因为终于有人来替代她的位置。她可以逃离了，轻松地没有愧疚地逃离——至始至终，她都想着逃离，她认为她不应该拥有养父母的爱，她不属于这里。养父母的爱成了她逃离的羁绊，她不能狠心地抛弃他们一走了之。
　　她没有逃离。她无处可去。她害怕饥饿，害怕黑夜，害怕陌生人的面孔。
　　而更主要的原因是，事情没有按照她所预料和梦想的那样发生——她并没有因为小恩的出生而遭受到父母的冷落。
　　但她没有放弃希望。
　　她想她是个极不懂事的孩子，父母对小恩每一个亲昵的爱抚，她都残忍地视为对自己的冷落。
　　她努力地说服自己，父母已经不爱她了。小恩才是他们的孩子，她不是。她只是寄人篱下。她要等，等到长出了翅膀，她就要飞得远远的。只能等，她学会了忍耐、沉默和顾影自怜。她的目光依然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狡黠与冷漠。她不埋怨，不憎恨。相反，冷漠与疼痛以快乐的形式给她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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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着这个名叫小恩的王八蛋的长大。
　　他有着漆黑的眼睛以及细细的头发。她把他当作自己的宠物。她打他的屁股，掐他圆乎乎的脸蛋。他疼得哇哇大哭。她又去哄他。她给他糖吃。他接过糖塞进嘴巴里，接着又哭了起来。她在一旁笑，那糖纸里包着的不是糖，是她用手捏出的泥巴。
　　在这无休止的玩弄中，她得到了释放与满足。
　　她还利用他的无知，带他到处玩。在河边，在人群拥挤的大街，在废弃的工厂。他们的手和脸总是脏兮兮的。终于有一次，那时她十三岁，他七岁，她带他出去疯玩，回来时她把他弄丢了。她找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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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心急如焚。他们花了一天一夜才将小恩找回来。
　　父母很生气，他们开始打她，第一次狠狠地打她。她不哭，强忍着疼痛。小恩在一旁却急得哭了起来。他跑过来护住她，求父母不要打姐姐。父母推开他，一失手，他撞到了桌子的一个角上，他的一个手指甲蹭掉了，血流不止。
　　她冲出了家门，他追上去拉住她。
　　他不要姐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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