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

作者:C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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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谒故人


      王俭听了这番话,只感到面颊忽冷忽热,杨炳怀有这等畸好,他却从来不知,现如今竟在厅堂上被他人指摘出来,实在有损名声。
      毕竟这杨炳怀是其王府门客,宣扬出去,必然令他这影州月灵官无颜面可言。

      恨不能立刻让这件事就此结束,王俭硬着脸转向杨炳怀:“可有此事?”
      自知燕淮凌故意刁难,杨炳怀吞吐半晌,道:“……但这并不能排除他潜入府邸的可能,大人请明察!”

      藏烨:“杨公子可看到人脸?”

      藏烨这话一出,引得堂上王俭禁不住道:“若是没看清人面,又是怎能绘出你二人面相?”

      杨炳怀支支吾吾,却并没替王俭打包票,这让那月灵官又是一阵心虚:“杨公子?”
      “那人蒙了面,一袭黑衣……我……总之他二人方要挟过我,那人一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王俭这才知晓,这袭击杨炳怀之人,并无确凿证据是面前二人。
      窘迫之情立刻升腾,他却不能当众表示自己抓错人,只得继续装腔作势,将杨炳怀训斥一通。
      燕淮凌在旁边听着那小灵官与杨炳怀的对峙,浅笑的面容下却也不免思忖。

      挑断手筋脚筋?他记得走时将杨炳怀两肩脱臼之处修复,又何来此说?
      眯眼,他想到这段时间江湖上传出“假黑雁”一事,面色不禁愈发冷凝。

      藏烨全程无言。
      色厉内荏的小月灵官又硬着头皮和那杨炳怀争执一通,装作终于搞清事实的模样,回首望向他二人:“啊……二位大侠,看起来确实是本官府上门客惹得祸端,让二位受此屈辱。本官自会教训下人,还请二位大侠见谅。”

      杨炳怀一副憋屈面容,但见小灵官都这样发话了,只得面色通红地憋了回去。
      燕淮凌浅笑一声,悠然与藏烨全身而退。

      回客栈的路上,燕淮凌看着身侧一言不发的藏烨,免不得开始思考先前在“公堂”上时此人的表现。
      若当堂指出黑雁的存在,他二人怕是一开始就能脱身,但藏烨却保持沉默,并未张扬,这是何意?

      难不成是怕因为没捉住黑雁之事而丢了面子?
      燕淮凌觉着不那么简单。
      以藏烨那直来直往有一说一的性子,断不会为了那点脸面而故意隐瞒。

      侧头看着藏烨,燕淮凌愈发觉得这沉默的男人难以琢磨。

      “客栈怕是住不了了。”燕淮凌慢悠悠地与藏烨并肩而行,“那小二亲眼看着你我被官吏牵走,断是不会为了我们自损招牌。”

      藏烨:“……”

      对于客栈的事情,藏烨不甚关心。
      倒是黑雁的突然出现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此人于江湖上遁迹数年,突然出现在这里,着实令人感到稀奇。
      虽说那月灵官府上可能有珍奇异宝吸引此人来此,不过——两人阴差阳错的交手,对方竟知晓他姓名,便让藏烨心存疑虑。

      在那月灵官府上之所以半句未多言,便是因为他考虑到如果黑雁与华医簿之事有所牵连,确实会有不少棘手之事出现,所以便顺手隐瞒了黑雁行踪。

      沉思间,藏烨未注意到燕淮凌全程若有若无地观察他那张阴沉脸,像是研究古董一般热切。

      之后两人无话,回了先前客栈,简单收拾之后便重新上了路。
      若是影州已有暴露的风险,连夜赶往宁州便是上策。

      调查华医簿比想象要困难,吸取了影州的教训,两人行事更加低调,但在抵达宁州后,连续几天搜寻乾琛君医府的线索却一无所获。
      燕淮凌同时也在暗中调查假黑雁的事情,但似乎宁州之人还没听说过黑雁重出江湖之事。

      是夜,二人回了宁州城中的未名客栈。
      燕淮凌整日的打探,早已让他身心俱疲。
      斟酌一番,虽然自知和藏烨合不来节奏,他还是打算去藏烨房间碰碰运气。

      正在房中对灯擦剑,见燕淮凌不请自来,藏烨已习惯:“进。”
      燕淮凌迈步而入,望着烛火下沉静擦剑的藏烨,忍不住觉得新鲜。
      火烛将藏烨眉宇勾勒地泛起金辉,着实好看,燕淮凌寻至木椅坐下,细细观望。

      本以为燕淮凌进房后会提出要求,藏烨边擦剑边等待,片刻后并未听得那喜欢找茬之人开口,免不得朝燕淮凌投来一瞥。
      对上藏烨静若秘泉的眸,燕淮凌勾唇:“大人总算是抬头了。在下正好奇,大人会擦多久才能注意在下。”

      停了动作,藏烨道:“何事?”
      燕淮凌思忖片刻,单手撑上下颌,忽的灿笑道:“无事。”

      藏烨眯眼,那样子似乎在问“无事为何找我”。

      唇角笑意渐浓,燕淮凌依然凝视着藏烨。
      被对方盯得有些不自在,藏烨移开视线:“若没事就回房吧,明日还有新地点要调查。”

      “藏大人。”

      藏烨这回没理他,只是继续认真擦剑。

      “你我算不算得朋友?”燕淮凌不正经道。

      猜他又打算糊弄些有的没的,藏烨眼也没抬,淡漠道:“是不是朋友都无妨。”
      “可若是朋友,办事不会更快?”

      藏烨未应。

      “那现在,燕某可证明了燕某可信?”

      藏烨擦剑的动作慢了慢,但很快又恢复了动作。

      等了一阵见藏烨未答,燕淮凌抽扇,缓缓扇起:“大人不说话,就是信任在下咯?”
      脸皮厚度堪比城墙。

      藏烨叹了口气:“若是能完成密令,我当信你。”

      这话与之前如出一辙。

      “大人,你真不愿和我深交?”燕淮凌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藏烨擦剑的桌前,搬了圆凳坐在藏烨一步之外。
      “何为深交?”交浅言深是大忌,这种道理,那燕淮凌不至于不懂,但介于对方善于捉弄人的性格,藏烨清楚今夜聊天怕是纯属此人心血来潮。

      “互相了解,此为其一。”

      藏烨不言。

      “若是大人不愿多言,可愿听在下自道家史?”

      藏烨再次叹了口气。
      他收了双龙短剑,拿出一把凤剑开始擦拭。

      燕淮凌知道对方不会给他一个明面上的答复,于是径直开口:“在下原是珺途柳城人,后因战乱,迁至太雁,直至当今圣上一统天下,这才安定下来。”
      燕淮凌自是省了那几年灾荒时的黑雁史。
      有人称他为侠盗,纯粹是因为他阴差阳错的几次劫富济贫,给人留错了印象。

      他从未有为了众生百象而奉献的觉悟,更不会舍己为人,为大义牺牲。

      “后因一技之长被姜灵官相中,去了他府邸当门客,这才有了你我相遇。”

      这一技之长说来讽刺,便是他数年盗窃莫名练出的侦查判断能力,辨事识人极为准确。

      面热心冷,早年的痛苦经历让燕淮凌清楚在这世道生存的残酷法则,只要能苟活,他不惜任何代价。
      生在珺途,却在六岁时被因战乱逃难的父母卖给贼人做娈童,直到十八岁,大邬十二年,他才亲手手刃贼人,从虎口逃脱。

      身心俱损,他只为己而活,不信任任何人,也不爱慕任何人。
      由着天性|爱美色,却从不抱着与人天长地久之心。

      儿时便看尽世间薄凉,他不在乎,也不屑于在乎。

      当然,骗取他人信任是他最大爱好——比如他正对藏烨做的事。
      若要取人之势,必得将谎言与事实结合,方能可信。
      他完整的真实经历,怕是此生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言毕,燕淮凌耍赖般望着藏烨道:“我已尽己所能如实告知大人,那大人可否礼尚往来,与燕某交心?”
      那带着轻佻与逗弄的语气让藏烨并不觉得同情,他依然安静地擦剑,直到将一双凤剑全数收入剑鞘。

      终于给了燕淮凌一眼,藏烨这回看得十分认真。
      意外于藏烨的专注,燕淮凌毫不畏惧地迎上,却不得不赞叹于此人攫获人心的犀利目光。
      那若冷泉的目色笼罩着燕淮凌,半晌终于移开。

      “如何?”燕淮凌追问。

      “有朝一日。”藏烨回身向榻上而去,“待燕公子真正决定敞开心扉,藏某再与公子交心不迟。”
      这话说得燕淮凌心间一颤,但藏烨已坐上床榻,背向窗口,抱剑闭眼。

      浅笑一声,燕淮凌兀自摇头道:“大人实属无趣。”
      藏烨自是不应。
      也不打算再自讨没趣,燕淮凌道:“若是大人哪天突然想通,在下随时奉陪,也望大人——”

      话音方落,纸窗忽的传来轻微撕裂声。
      燕淮凌出扇格挡,只见一枚短镖登时被弹开,转而击上堂中柱,入木三分。
      藏烨已睁了眼,不消片刻便破窗而去,直追暗镖源。

      燕淮凌没急着出,只是望着那暗镖形状,总觉得并非寻常暗器,且十分眼熟。
      他拔下那镖,思忖片刻,便点足出窗,往藏烨方向追赶。

      谁知刚跃上房檐便腹背受敌,两个身着黑纱袍的蒙面男子一前一后,大展双臂,无数飞镖直夺燕淮凌后心及面门!
      他旋身而起,开扇格挡,暗镖若天女散花,被他高速旋起的衣袍及急速出手的扇刃挡开。

      客栈位于城中闹区,燕淮凌见不远处藏烨开始往城郊急掠,便清楚他想将战场划在人烟稀少的地点。
      伤及无辜与否,燕淮凌并不担心,眼下之要是搞清这些蒙面人目的——于是燕淮凌毫不迟疑地跟上藏烨,将追杀自己的不速之客同样往郊外引。

      宁州西有芒山东临瑶河,此刻藏烨方向分明是瑶河之地——那里地势平坦,草被无垠,遮掩稀少,若是正面开战,在未摸清敌情前,显然十分不利。
      但藏烨毕竟是武林高人,燕淮凌虽心下存疑,却不打算花费功夫另辟蹊径,暂且顺了那男人判断。

      一路上步步紧逼的蒙面人数逐渐增加,藏烨与燕淮凌轻功不慢,却依然没能甩脱众人。
      抵达瑶河之畔时,敌方已有十余人,且似乎还在增加。

      纵然燕淮凌与藏烨武功高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要想全身而退,也并不容易。

      落地之时,燕淮凌已赶至藏烨身畔,二人背向而立,面对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的蒙面人。

      燕淮凌凛了面,自怀中掏出先前暗器,沉声道:“诸位可是邬术绝派之人?”
      这话询问出口,背后藏烨并未出声质疑,燕淮凌猜测对方和自己一样,已辨出敌人身份。

      蒙面人无一人回应,只是忽的同时掷出暗器。

      燕淮凌开扇格挡,倏然遁迹,只留下虚空中一声嘲讽:“同一招式反复使用,不觉得废物么!”
      话音方落,先前投掷而出的暗器全数呼啸而出,原路归还。
      众蒙面人齐齐后撤,勉强避开一波攻击。

      藏烨抽出双龙短剑,双臂动作快若浮影,准确无误地劈落每枚暗器。

      绝派招式,头疼之处永远不是有形攻击,藏烨与燕淮凌在认清敌手身份后,便各自了然。
      果然,一番缠斗后,蒙面人中一部分退居后线继续掷镖混淆视听,前排几人忽的盘腿而坐,口中不知念起什么咒语。

      陡然,平坦草原被烈火勾勒,那若地狱业火的赤红舔舐天际,迅速将漆黑一片的夜幕点亮,火光重重,灼炎浪起,层层平铺,步步紧逼!

      燕淮凌一招“雁过无痕”踏火而起,足尖仿若戏玩那烈焰之舌,动动静静,不退反攻。
      周遭绝派来客见状,加紧念咒之速,只见火焰滔天,层浪迭起,似是要将万物生灵化作灰烬。

      栖于烈焰之上的燕淮凌却收了调侃,纸扇遮面,哂笑道:“‘鬼炎术’么,雕虫小技,何以上得了台面!”
      言毕,他并指念咒,不多时,下方围坐的一圈敌手胸前便烧起熊熊烈火,那火意若游蛇,迅速游走,侵袭上众人脖颈面容,登时,嘶吼痛叫一片,恍若地府之景。

      燕淮凌并未停止念咒,那正是绝派的术道之式“烈火灼心”。

      那厢藏烨听闻身后鬼哭狼嚎,侧目张望,不禁讶然。
      悬空的燕淮凌气场灼然,与平日天壤之别,杀气横溢,冰冷卓绝,竟有入魔之意。
      若是寻常练武之人,那绝派鬼炎术早已将人焚毁烧尽,因为术道攻心,那火并非自然明火,而是心魔之火——燕淮凌不但未被击退,还使出“烈火灼心”对其反噬,让藏烨心下一凉。

      ——此人,必修习过绝派招式。

      若非绝派之身,也至少偷师二三。

      尚未待藏烨理清思绪,蒙面人已不给他机会,数批暗镖铺天盖地而来。
      身型一动,藏烨便化作残影,消失于众人面前。
      那绝派喽啰们与对付燕淮凌如出一辙,一同盘腿坐地,开始念起咒语。

      然而那咒语却与对付燕淮凌时不同,声声摄魂,步步侵心。
      藏烨渐感头昏脑涨,步履维艰,他将双龙剑插入地面,并指闭眼,开始念咒。

      周遭心魔之火向他迅猛烧来,但藏烨静气平心,周身数尺内渐渐形成一圈冰壁,将他牢牢护紧。
      摄魂之语却势不可挡,层层递进,很快便破冰而入,直抵藏烨面门。

      紧皱眉梢,藏烨丝毫不乱,重新筑墙。

      那蒙面人所念之咒正源于绝派摄魂之术,而藏烨唇中咒语却在不断将其化解——烈火黑烟缓缓消散,却又反复凝结,两股势力不相上下,僵持许久。
      不远处燕淮凌见下方蒙面人被“烈焰灼心”烤得皮焦肉嫩,倒地一片,便也收势,朝藏烨一方望去。

      这一看,却让他颇为惊讶。
      只见众绝派之士围坐藏烨左右,但那烈焰之势已被藏烨周身的千年寒冰禁锢,看上去越发微弱,毫无威胁。

      眯眼,燕淮凌暗忖:那藏烨所念之咒正是灵派之式“释魂之术”。
      此术是专门针对绝派“摄魂之曲”而生的,为何此人竟习得,莫非——他是灵派之人?

      回忆起藏烨平日的作战招式,分明是珺途门下招数,从未涉道,此人果真深藏不露。

      正忖间,绝派之士逐渐无法招架,竟直接破了己方阵法,转而往城镇中心去。
      燕淮凌与藏烨都无追赶之意,夜风猎猎,两人隔着数丈对望,心思各异。

      草皮上还留有灭炎留下的焦黑踪迹,而藏烨周身也残余些许冰碴水渍。

      夜风生猛,二人衣袍饱满,沙沙作响。
      双方打量彼此,各有打算。

      燕淮凌作为破冰常客,终于率先往藏烨身旁而去。
      待他站定,藏烨却移开视线,语气冰冷道:“回吧。”说完,没等燕淮凌,他便径自向来时方向而去。
      “大人没有疑问么?”知道对方看到了他的绝派之术,燕淮凌立于原地,漠然道。

      听对方率先开口了,藏烨脚步慢下,最终站定。
      半晌,他回身重新面向燕淮凌,幽幽道:“燕公子何时修习了绝派之术?”

      那语气带了些冷意,燕淮凌唇角却微微勾起。

      “大人又是何时修习了灵派之术?”

      这话落下,二人谁也未先应,只听得夜间风声吹得草叶瑟瑟作响。

      深深凝视着燕淮凌,藏烨与其对峙一阵,终究道:“公子先时提过‘信任’之事。有关绝术,却不能相告么?”
      这话给了燕淮凌一个下马威,但他毫不示弱地迎上藏烨视线,道:“大人知晓在下会绝术一事,会对大人信任在下有所助益么?”

      藏烨:“……”
      “若有,在下便一一告知。”缓缓走向藏烨,燕淮凌微微歪着脑袋,“事无巨细,只要大人愿意听,在下会全数奉告。”
      燕淮凌走到离他不足一步距离,双方面容近在咫尺。

      垂眸望着燕淮凌,藏烨无言。

      “当然,相应的,大人也当告知在下有关灵脉之事。”面带浅笑,燕淮凌自知掌握了主动权,“一处都不能遗漏。”

      二人鼻息相闻,燕淮凌视线不移。
      藏烨与他对视了半刻,最终移开了眼,冷然道:“回吧。”言毕,径直回了身,竟一句话不解释,便点足离开。

      目送藏烨远去,燕淮凌嗤笑着摇了摇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看起来,有关“信任”的方面,二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客栈,却见各自房门前围了不少人。
      燕淮凌敛眉拨开人流,发现自己与藏烨榻房内狼藉一片,显然被粗暴翻弄过。
      看那痕迹,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

      两人调查一番,各自得出结论。

      “此番调查怕是已经暴露。”燕淮凌寻到藏烨房内,完全将先时二人的小插曲抛在脑后,见对方在收拾行李,“藏大人?”
      “东西收好,你我需连夜出城。”藏烨头也不回,严肃道。
      燕淮凌将先前绝派来袭和房间内景联系起来,沉静道:“他们方才是调虎离山么?”

      “不错。”

      燕淮凌猜想绝派之人来袭,只能代表他们听得消息,却并未获取二人具体动向——毕竟若是清楚二人并未获得华医簿,定是不会上演当夜一幕。
      再者,先时杨炳怀莫名被挑断手筋脚筋,也是佐证——有人在暗中监视。

      “此番如何是好?”燕淮凌道,“莞陵乃是灵派之地,若绝派跋山涉水来访,那么——”
      “消息早已走漏。”藏烨简短道。
      “大人意欲如何?”

      “燕公子可曾记得藏某有一故人?”藏烨将包袱于肩上系好,向门外迈去。
      燕淮凌眼前一亮:“可是要去拜访?”
      “正是。”

      二人漏夜出走,步履无声,气息无迹。
      宁州西边芒山距城中数十里地,二人连飞带走,直到天边微染余白,才抵达芒山山脚。
      那山间茂林修竹,草木葳蕤,清川碧河,鸣鸟依依,藏烨立于繁密翠荫间,目色辽远,不知在回忆什么。

      燕淮凌侧目观察藏烨神情,道:“大人故人可居此地?”
      似是依然沉浸在某种复杂情绪中,藏烨发出一声深沉叹息,半晌才道:“正是。”言毕,便迈入山间。
      疾行一夜,燕淮凌有些无法招架,可藏烨却仿佛丝毫未受影响,继续向山顶进发。

      “大人。”略显狼狈,燕淮凌只能尽己所能紧跟其后,“可否稍作休息?”
      这才注意到燕淮凌体能,藏烨缓下步伐,转头望向脸色稍显苍白的燕淮凌,最终停步。

      “多谢。”燕淮凌活动着疲乏不堪的脚脖子,寻到一处挺拔树木边,于树根落座。
      周围山明水秀,树荫浓郁,青翠欲滴,着实让人神清。
      藏烨在燕淮凌不远处的断木边坐下,拿出水囊喝了几口。

      转头瞬间,见燕淮凌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会意,抬手便将水囊掷向燕淮凌。
      稳稳接住,燕淮凌点头道谢,热切地喝起来。

      安静地坐在原地,藏烨面色平静,气态淡然,像是随时能与这山间林木融为一体。
      燕淮凌喝完了水,便开始观察藏烨那无欲无求的面容。
      对方的英俊并不仅仅是那出色的皮囊,更因他独自带有一种独立世事之外,唯天地可欺的气场。

      珺途门为西部武功大派,其派系招式以恢宏大气闻名,别具一格,不拘泥于一花一草,一沙一露。
      藏烨腰间的双龙短剑及背后双凤长剑便是珺途门招牌,若是单从这点推断,藏烨可能出身珺途,与燕淮凌同乡。
      但从对方悉知灵派之术这点看,又难以判断对方背景,毕竟珺途盛行绝派,灵派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势力。

      燕淮凌修习绝派实属形势所迫。
      十二岁,身心惨遭摧残多年,小小年纪的他遇上绝派术士东煌,阴差阳错地修习了“鬼炎术”与“烈焰灼心”之术,这才有了烙印。
      十八岁手刃贼人,绝派之术派上不小用场。

      思绪飘远,燕淮凌未注意自己已然盯着藏烨出神,以至于对方早已对上他视线。

      藏烨:“怎么了?”
      勾唇一笑,摇了摇头,燕淮凌移开视线。
      难得今天没有调戏之心,燕淮凌仰头靠上身后厚实树干,朝天张望。
      逐渐泛白的天光自枝叶缝隙漏下,他抬手遮挡,眯起眼眸。

      一缕记忆戳入思绪。

      ……

      “阿娘,阿娘,瞧我抓住光啦!”
      “傻凌儿,你怎能抓得光?休要胡言。”
      “你瞧!”摊开手掌,稚嫩的燕淮凌望着满掌光线,甚为得意。
      “莫要张目对日。”那容貌不清的女人走近小淮凌,伸手捂上他眼睛。
      “阿娘,我看不见啦!”
      “记得护目,莫要强来。”女人温柔的声音若一丝清水,坠入心底深潭。

      ……

      碧水之澈,清风之明,乌阳之丽,皆为世人所求;然身处泥沼,何德何能,以染尘之身试神佛之灵。惶恐畏缩,唯有以臂遮面,偷光借目,远观而叹。
      头顶碧叶还在摇曳,艳阳之光洒在臂弯之上,燕淮凌放下手臂,细细望着皮肤上倒影的细碎光影,用指尖轻轻戳着。

      藏烨无言地注视了他一阵,又将视线移开,落在自己胳膊上明暗交叠的碎影上。
      听不到燕淮凌平日的聒噪,藏烨不得不承认他还十分新奇。
      微微动着指尖,任光影随着动作在皮肤上浮上浮下,甚为有趣。

      无意识地再次抬眼望向燕淮凌时,他却注意到此人正用一种颇为温和的视线望向自己。
      皱眉,藏烨挑眉,露出一个“怎么了?”的表情。
      摇了摇头,燕淮凌垂了眼,不答。

      不知是否是天清云淡的林间之风影响了燕淮凌,他之后那一路没再泼皮耍赖,只是安静地跟在藏烨身后,直到两人抵达山顶。
      青苔石阶上,一座古朴似是佛堂道观的山间别庄出现在二人面前。
      一身着青衣的青年人正执帚扫阶,步履清闲。

      藏烨看到对方,上前询问:“敢问阁下,这里可是青岭院?”
      那青年人停下手中动作,打量了一下藏烨和燕淮凌,目露不解:“二位公子可是有事?”
      “弟子藏烨,此番回院,为拜见师尊。”

      这一作揖让那青年人有些懵,他上下打量着藏烨,道:“公子可是吴铭升师尊的徒弟?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弟子藏烨拜于长岭师尊门下,十年未归,今日来访,有要事见师尊。”
      “诶??藏师伯??”那青年人闻言,忙作揖还礼,“弟子严谓,见过师伯!”

      站在一旁观看的燕淮凌十分愕然。
      叶长岭的姓名江湖无人不晓。
      灵派术道之巅有二人,叶长岭,逢书俊。

      今日听闻藏烨竟是那叶长岭之徒,燕淮凌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吃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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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拜谒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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