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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分像
旖萝轩离东南小院有些距离,吕小小有孕在身,再一口气走回去不免吃力。
梁红玉便带她回自己院里坐了会儿。
“你的身子现在喝不得浓茶,我让人煮了银耳汤,待会喝了暖暖身子再回吧。”梁红玉说着给先自己倒了杯凉茶喝下。
她方才在东南小院练功流了不少汗,现在是真渴极了。
吕小小好奇地看向她:“你倒懂妇人怀胎之事?”
梁红玉理所当然道:“从前学过一些,当年白大娘子怀亮哥儿时就是我照料的。”
“你照料?”吕小小没想明白,“若我没猜错,你那时也该是过了官府公文的良妾,怎么也不该是你来照料啊。”
“就是因为我学过些医术啊。”梁红玉道,“白大娘子体弱,韩世忠征战在外,若天天叫大夫上门也不甚合适。既然府上有懂的,那当然就方便多了。”
“唔……”吕小小应着。此时想起府上传闻“梁红玉害死白大娘子”、“亮哥儿与梁红玉不亲近”这些事儿,心里隐隐不是滋味。
她问道:“所以你和当时的白大娘子,还是有些情谊的?”
梁红玉笑笑,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我是觉得我们情同姐妹,她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这话说得,好像白大娘子是什么心胸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
吕小小听着心里又有些不痛快,好像反正白大娘子死了,黑的白的都随梁红玉说了似的。
她索性问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与她情同姐妹,亮哥儿也是经你照料出生的,怎也没见你待亮哥儿好呢?”
这话问得尖锐,阿岚也忍不住扯扯吕小小的袖子提醒她注意分寸。
偏梁红玉自己不在意,无所谓地笑笑:“我能怎么待他好呢,这临安城谁不知韩世忠如今的正妻是什么出身。让他叫我一声‘母亲’于他都是奇耻大辱,我少和他打照面,就算是待他好了。”
*
不多时,银耳汤便煮来了。
吕小小一勺一勺地舀着喝,还和梁红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梁大娘子,看你方才射箭的模样,可不像一天两天的功夫呀。”
“对,是从小练的。”聊起这个,梁红玉来了精神,“我家是我哥和我兄妹两个,小时爹爹教我哥,我顺带跟着学,但论骑射我哥可是从来都比不过我。”
吕小小打量着梁红玉胳膊上匀称的肌肉,知道她所言非虚:“那看来你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像咱们穷苦人家,哪里会教小孩子这些。”
“名将梁柯乃是我父,曾在睦州督领一军。”提到父亲,梁红玉眼中似是有光。
吕小小暗自不屑——这些富贵人家出身的,还真是不论落魄到何种地步,都不会忘了拿当初的显赫来炫耀:“梁柯?没听说过。要论名将啊,我只知宗泽、张俊、韩世忠。”
这话说得梁红玉有些尴尬,但还是很快挠挠头道:“那要是跟宗泽将军比,我父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但爹爹总也有些旁人所不及的,单就教我骑射这事儿,旁人的爹就未必做得来。”梁红玉话匣子似是打开了,“那时我娘常怪他把我教得像个男孩,我爹却会说‘谁说女子不如男’,说我正是习武征战的好材料。”
“所以我常想,若是爹爹还在世,定也会让我带兵征战沙场,到时……”她说着说着顿住,低头又喝了口茶,“我说得太多了,听起来很怪吧?”
吕小小喝完了最后一口银耳汤,应道:“我们大娘子穿着现在这身,说这话可一点都不显怪——走吧阿岚,我们回旖萝轩。”
说罢也没有和大娘子行礼,只挺着肚子被阿岚扶着走了出去,那姿态谁见了都得说句嚣张。
而梁红玉坐在原处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这身短打,也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
打那以后,阿岚再也没听吕小小提过要提防这个、提防那个的。
她觉得稀奇,便找机会打听道:“茆小娘子最近怎么不把剪子放在枕下了?”
吕小小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我把剪子放在枕下干嘛?伤着我自己怎么办?”
阿岚小声嘀咕:“不是您自个儿说大娘子会……”
“天爷啊,怎么会有人笨成这个样子,你没听见她说的话吗?”吕小小翻着白眼拍拍自己的脑袋,“像她那样志在四方的女子,怎么可能瞧得上宅院内的争斗,我要是还继续提防她,那我才是蠢到家了呢。”
*
别管梁红玉作为一个女子究竟能否征战沙场,但反正,她那股子劲儿吕小小是看得真真的。
从将门虎女到京口营妓,从区区妾室再到如今的大娘子,其间起起落落,直到今日她还能是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倒也真教人不得不佩服。
吕小小教坊出身,见惯了权贵的虚伪,对那些纨绔子弟厌恶透顶。
之所以对韩世忠暗生情愫,也是因为得知他不过贫农出身,是凭自个儿本事走到现在这步,比那些荫补封官的厉害了不知有多少。
好在韩世忠确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得知她有了身孕,立刻便为她脱籍赎身,纳了她为妾。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魄力。
吕小小在教坊时,可是见惯了那些达官贵人的说辞,要么说怀的孩子不是自个儿的,要么谎称回家拿钱,然后一走就再也没影儿了。
实际就是觉得若让娼|妓进了家门,必然遭人耻笑,脸上无光。
花街柳巷流连忘返的是他们,说着下贱娼|妓哪里能配的也是他们,真是话都被他们说完了。
吕小小第一眼看到韩世忠,便觉得此人和旁人不同。
那时其他将领都忙着觥筹交错、相互吹捧,偏这一位懒言语,只闷头喝酒。
那一脸的阴沉,滔天的酒气,吓得其他姑娘都不敢近身。
吕小小觉得有趣,便上前倒了杯酒,顺便细细看了这人的样貌——糙是糙了点,但那拔高的个头、大块的筋肉,正是吕小小心里保家卫国的男人该有的模样。
这么一晃神,手上便没了准头,酒也洒了出来。
吕小小心下一惊,赶忙放下酒坛,低头赔罪道:“奴家失手,将军勿怪!”
让她没想到的是,韩世忠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向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把。
吕小小身子不稳,跌进韩世忠怀里,抬起头来时,只见这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正低着头,看着自己。
那时韩世忠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有堂皇醉意,有无可奈何,有征伐之盛,有柔情万种。
吕小小曾天真地以为,这就是话本里说的一见钟情。
不过后来她渐渐接受了,自己向来没有那么好的命,她知道了,韩世忠那时醉酒之中看到的其实并不是她。
但这也无妨,能与那人长得有六七分的像,能借着韩世忠的力逃出那人间炼狱,她也知足了。
至于这韩府大娘子的位置,她是想争来着,但到头来却发现这玩意她实在争不来,而且也没人和她争。
就这么着吧,能安心养胎总是好事。
只不过这深深庭院里的日子过得委实无趣,吕小小一身的机灵劲儿没了用武之地,自然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忙活。
也差不多就是这时候,她发现这府上还有个貌美似天仙的人物,总三天两头地往梁红玉院里跑。
*
“那人谁啊。”吕小小向阿岚打听道。
阿岚说:“那是周娘子,是府上的乐伎,弹得一手好琵琶呢。”
吕小小磕着瓜子远远打量:“所以她三天两头地往大娘子那跑,是因为大娘子爱听琵琶?”
阿岚摇摇头:“大娘子其实也不怎么让她弹。听说周娘子以前在开封府见过不少大人物,比咱们见识多,大娘子挺喜欢和她说话的。”
吕小小撇撇嘴:“既是乐伎,那你把她给我叫过来,就说我肚子里的孩儿想听曲儿了。”
“这……不太好吧。”阿岚为难道,“她这个时候出来,肯定是要去大娘子那儿的。”
“废话,我自己看不出来吗?”吕小小叫道,“让你叫你就去叫,这旖罗轩到底你说了算我说了算啊!”
阿岚一溜烟跑了出去。
*
想当初在赵府时,周如音便没少受赵叔近的妻妾刁难。
如今到了韩府,大娘子显然是个好相与的,谁料作威作福的反倒是这新来的妾。
吕小小端详着自己修得精致的指甲,话却是对周如音说的:“琵琶没带?那就唱两嗓子来听听。”
周如音柔柔弱弱地站在那里,说起话来可是一点不让人:“奴家嗓子坏了,近几日怕是都唱不了了。”
吕小小抬眼盯她:“唱不了?那咱们韩府还真是养了个闲人呢。”
“那茆小娘子想怎么着呢。”周如音气若游丝,“还能把奴家发卖了不成?”
吕小小怒瞪过去,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周如音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必是因为背后有梁红玉护着。
那她便更气了:“还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可你别忘了,你不过是个乐伎,而我以后可是韩家哥儿姐儿的亲娘;你的靠山是主母,而我的靠山是主君。这韩府主君主母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现在与我交恶,难保日后会不会有被我拿捏的时候。”
周如音还是那样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哪里是奴要与茆小娘子交恶呢,分明是茆小娘子见不得奴与大娘子亲近……”
“你!”吕小小不得不承认自己遇上对手了,这就是教坊里头最难缠的那路货色,摆着受了欺负的架势,说着气死人的话。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被牵着鼻子走:“我说周娘子,你与大娘子走得又有多近呢?从来也没见她差人叫你,还不都是你自个儿巴巴地找过去。有些人是这样的,早就招人厌烦了,却也不自知。”
周如音那凌厉的嘴巴也是一顿。
因为吕小小说的对,总是她闲得发慌找到梁红玉那处去,甚至有时她人到了梁红玉院中,才发现她早已溜出府去逍遥快活了,于是便不得不原路返回。
周如音确实拿不准,自己频频前去叨扰,究竟会不会讨她厌烦。
毕竟梁红玉看起来真不像是喜欢聊些家长里短的人。
就这样,周、吕二人棋逢对手、针锋相对,旖萝轩里一时间静得出奇。
阿岚大气不敢喘,好在恰有下人急匆匆来报:“茆小娘子,主君回来了!”
吕小小神色都变了,再顾不上和一个乐伎较劲,忙唤阿岚道:“快快快,梳洗更衣,我要去迎他!”
下人却补了句:“茆小娘子莫急,这回主君一回来,便去大娘子院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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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红玉父亲的名字没查到,自己编了一个~~
(有句台词化用自潘金莲“奴家失手,官人勿怪”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七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