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共振

　　雨打的窗户乒乒乓乓。向江南在刷完那两张物理题之后终于开始听课了。他是左手握笔，中指的骨节上还有淡淡的墨水印。向江南视线直直看着前方，但是老师却在他的左前方。

　　语文书摊在桌面上根本没翻，老师早讲下一课了。顺着视线看去，跟向江南仅仅隔了一个座位之远的人坐的端正，乌黑柔软的发尾贴着脖子，二中的校服领子拉到了头。

　　突然就一股躁意涌上心头。向江南搓着有墨水痕的手指，右手抽过笔在纸上狠狠的划了两道。他向来记仇，尤其在欺骗这个事上。

　　向江南一年前出了场意外，被人堵在南城的巷子里了，且先不说有几个人堵，光是南城这两个字就够让一群待在象牙塔里的学生心惊胆战的了。

　　那地方最乱的时候随便捅死个人都是常见的，因为南城一角曾经是押着一批死刑犯的监狱。能够在那里面活着出来的，不是披着人皮的鬼就是已经疯了的人，真正的能牢满释刑的，三十年里五个手指头数的过来。

　　想起那片热腾腾的殷红，向江南蓦地伸手掐住了眉心，旧事重提总是不堪回首，他心道。然后从口袋包装盒里摸出两粒薄荷糖，趁着老师回头板书的间隙扔进了嘴里。

　　那糖粒咬的响，坐在他前面的王理听见馋的不行，背过手一只手伸到了向江南桌上，还胆大包天的敲了两下。向江南刚准备再摸出两粒，结果手伸到一半改了主意。他拎着水笔在王理的掌心写了一行字。

　　“一粒一百，绝不二价。”

　　满怀期待的王理扯过手一看，直接心梗。一粒一百，吃不起，把他卖了都吃不起。

　　“你这哪个黑心黑到家了的市场的价格？”王理写小纸条。

　　“我。”向江南用舌尖顶了顶上颚，慢吞吞的写下一个字。

　　“不愧是你，向哥，真是经商的好头脑，绝顶天才。”王理违心夸赞。

　　“放屁，好好听课吧你。”向江南回道。白色的小纸团顺着优美的抛物线落在王理手边，他拔开一看，突然想起章远之前和他说的话，“别老是和向江南讲些夸头过了的话，会烦你的。”

　　王理下意识反头看了一眼，被讲台上的语文老师一个粉笔头砸了回去。余光瞄见向江南嚼着糖，视线直直的穿过他落在前座的转校生身上。

　　… …

　　“向哥，”一下课王理就迫不及待的反过身子来，两只眼睛闪着八卦的圣光，“你和那个转校生什么关系啊？”

　　向江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坐在另外一边的章远跨越半个教室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小同桌的位置上。

　　“去去去，你怎么那么八卦呢，”章远一把把王理扒开了，“伟大的马克思说了，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懂不懂？！”

　　“马克思还说过这话？”王理疑惑。

　　“你说呢？你还真信了？”章远咬着从向江南手里扣出来的薄荷糖，在王理羡艳的目光吞了下去。

　　向江南伸手敲了敲桌子，“叩”的两声，俩智障儿童同时转过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不如去问你前座那个。”他抬手隔着虚空点了点。

　　“走了。”他起身，留下这俩似懂非懂的禅悟其中的意味。“你去哪？”王理冲着他背影大喊，向江南潇洒的背影一顿，笑眯眯的回过头：“去厕所，怎么，你要帮我扶吗？”

　　一直把向江南奉为“理想榜样”的王理表示不了，只觉向江南在心里的形象碎了一地。这孩子郁闷的不行，章远语的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你要和向江南当朋友，先要接受向江南是个骚/逼的这个事实。”

　　………

　　等到向江南一路溜溜达达走到厕所的时候已经快要上课了，基本走廊上的学生都已经回了教室，他在厕所门口转了一圈，最后发现一点尿意都没有。他偷偷摸摸的巡查似的观察了一圈，走到厕所外的一个换衣服的小隔间里，关着门，摸了一包烟出来。

　　火机长长的火舌燎过烟头，明亮的火光短暂的照亮了他的脸，如果现在从塞北站在这里，他大概会由心的觉得这个偷摸着躲在角落里吸烟的向江南和自己是一类人。

　　阴沉，戾气，浑身上下冒着一种孤僻的味道。那是从黑暗里走过来，却还是缓不过来，像永久扎根在淤泥里，一副薄命早死的面相。

　　向江南不喜欢吸烟，他怕死，但是他需要镇定。或者说，现在的这个好学生向江南需要镇定。谢晓誉的出现，极大的影响了他的状态。

　　大雨没有停的样子，天阴沉沉的一片，轰隆巨响的雷声里，向江南恍然间又到了那条怎么也走不完的巷子。几个开着鬼火的机车党在咆哮，暴怒的声音就远远的坠在十五岁胆战心惊的向江南身后，像是死神冰凉的镰刀贴着他致命脆弱的颈骨。

　　那简直是噩梦降世一般，向江南卷到了两批地头蛇的火/器斗殴里，另一边的人在彻底输了过后出了阴招，一群不要命的机车党横空出世的把人撞得四散。骗着向江南来的人早就靠着地形的熟悉逃了，谁他妈也没想到慌不择路的人群里还混了个孩子。

　　向江南疯狂的沿着小巷往前跑，直到有一个白发的机车党路过巷子，噩梦降临，黑色的摩托车宛如疾箭般直冲而来，向江南甚至听得到摩托危险的嘶吼。他差一线就会被疾驶的摩托撞死，幸而被人拉开了，巷子里面还有个男人。

　　向江南被扯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的时候一股热流从头上汩汩滴落。他没敢睁眼，黑红里闻出来是新鲜的血，顺着脸颊滑进了嘴里。

　　又腥又甜的丝丝血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向江南猛的从记忆里面抽身出来，面前的门砰砰作响，惊的他背警惕的贴上冷冰的墙。

　　“喂，里面的兄弟，可以借根烟吗？”站在外面的从塞北捶了捶门。水珠从他支棱起来的发尖滴下来，他不耐烦的又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兄弟？”

　　里面的锁哗啦响了，从塞北抬起薄眼皮一看，一张冷漠至极的脸从门里出来了，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刚吸完的淡淡烟草味。

　　“你这…”

　　从塞北愣住了。向江南垂眼单手从手里的烟盒抽出一根放到从塞北伸在半空的手，看着他缓神后饶有兴味的叼上了，丝丝笑意从他锋利的眼角弥漫。

　　“烟都给了帮忙点个火呗。”从塞北冲向江南高高扬起长眉。向江南面无表情，他微微眯起眼凑过来看着从塞北，茶棕色的眼瞳带着讥笑和更深处的怒意，有些泛白的嘴唇张开，从塞北听见面前人用一种平静又压抑着火气的语气轻声说：“给你脸了？”

　　从塞北漫不经心的垂眼，心中暗道：我惹他了？

　　一只燃到半截的烟凑到他嘴边把他的烟点着了，从塞北这才看到向江南另一只手里夹着根烟，橙红的火星点子在暗色里伸缩，他的视线顺着向江南脖子蜿蜒的曲线一路看进了锁骨。

　　精致，明显。从塞北下意识动了下喉结。“今天的话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向江南看着他。

　　“哦。”从塞北点了点头。水珠顺着他耳根流进大敞的衣领，小麦色的肌肤顺着他的呼吸起伏着。

　　向江南沉默了片刻，转身走进厕所把烟摁灭了，然后把身上的校服脱了下来扔给了从塞北，“明天还给我。”转身向着教室走开了。从塞北无意识的挑了下嘴角，看着向江南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走进换衣间把身上的两件衣服脱了，用衣服擦了擦，然后又把衣服套了上去。

　　虽然说还是湿的，但是总归是有一部分是干燥的。从塞北把手插进口袋里，竟然摸到了一盒糖，取出来一看，是一盒开过的薄荷糖。

　　… … …

　　“你是掉厕所里吗？”章远问道，“还是便秘？”他手点点墙壁上挂着的圆形钟，“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已经上课五分钟了。”

　　“那你怎么在这儿？”向江南抹了把脸，笑意又浮现了。

　　章远一脸“向江南你堕落了”的表情，“这节体育课啊，大哥。”

　　三班的体育课从来是自由活动，但是不管下雨还是晴天都要统计人数的。最南边这栋教学楼连着新建的体育馆，大部分的人都涌去体育馆了。

　　“哦，”向江南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他毫无诚意的说了句谢谢，章远一看就帮他编了个合理理由，让他成功的混了过去。

　　坐在位置上的章远拿眼睛瞅着他，观察了片刻，他问：“校服呢？”

　　“借人了。”

　　“借人？男的还是女的，不是，我那次他妈衣服湿透了你都不肯借给我，你借谁了？”章远立马上前套着向江南的脖子，威胁道：“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快说！”

　　被勒着脖子的向江南哭笑不得，“隔壁四班的，男的。”

　　“男的？”章远狐疑的撒开手，“真没情况？我怎么记得八班也这节课上体育课呢。”

　　“我和谢晓晓不熟，她也不喜欢我。”向江南眼角的笑意淡了下来。“是吗？”章远看着他，“可是上次不是还来送了情书吗？”

　　“那次是送错了。”向江南说着搓了下手臂，教室里空调温度开的低，他本来就体温低，属于血液不通那一挂，这下手直接冰凉。

　　“看你作的，真是的。”章远的嫌弃的想了两秒，“我记得我寝室还有件秋季外套，等会给你拿过来。”

　　“行，”向江南对着章远竖起肯定的大拇指，“章远，你的母性光辉永远闪耀我心。”

　　“滚！”章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向江南笑着伸手要摸糖，“唉，你别生气，我请你吃糖…”

　　他手在空气里徒劳的抓了空，猛的想起外套已经连带着口袋里的糖借出去了。

　　“你有个屁的糖。”章远数落他。

　　另一边从塞北咬着满嘴的薄荷糖端详手里的空盒子，还挺好吃的，什么牌子，回去买一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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