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的男孩们

　　晚饭时石明来了一趟，送了点孩子们的东西过来，也给两个老人买了点东西，胡莹也跟着来了，她放不下两个孩子。
　　“妈，我要的能削铅笔的那个笔盒你买了吗？”石子玉坐在胡莹怀里，撒娇问到。
　　胡莹正拉着石子玉受伤的手检查，这孩子才来几天就摔成这副模样，老人是不是没照顾好...但是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要是石子玉在身边可能伤的更多，这孩子天性淘气，不怪老人看不住，总不能关着孩子。
　　“你买了吗？妈妈！”石子玉看胡莹不搭理自己，生气地大声喊。
　　“买了买了，”胡莹假装坏脸色，“买了三个呢，粉的给姐姐，蓝的给京川，红的给子玉行不行啊，妈妈知道你最喜欢红色了。”
　　“我最喜欢红色了！”石子玉立刻表明立场。
　　“爸你知不知道石子玉都没好好学习，前天我出的题他都没做出来！”石子婉这小姑娘正抓紧时间给石明告状。
　　“我才没，”胡莹怀里的小孩儿立刻反驳，“你根本都没有讲课，京川都说了小学也要讲课才能会的。”
　　石子婉暗道不好，她怎么没留意京川竟成了阶级敌人，跟石子玉打成一片了。
　　石明本来也没想着才六岁的小孩子能坐下来好好学习，就没多在意，摸了摸石子婉的头，劝慰了两句：“还是子婉爱学习，以后就让子婉当科学家，到时候让你爷爷奶奶也沾沾福气。”
　　没等石子婉答好，石子玉就又争辩起来：“我也爱学习！”
　　石明哭笑不得，他弯下腰把石子玉抱起来，眼神粗矿的柔和，连声答应：“行行行，都爱学习，都是科学家。”
　　石子玉被抱了一会儿就又吵着要下去，他已经不习惯别人抱他了，尤其是石明每次抱久了就会用胡渣把石子玉扎的哇哇乱叫。
　　石奶奶坐在茶几旁边的椅子上，乐呵呵地看着面前闹哄哄的一家人和自己幸福的儿子，心里像是久旱逢甘霖一样酣畅淋漓的爽快。她招呼着老伴切开西瓜给路上劳累的儿子儿媳解渴。
　　呲查一声，硬朗的西瓜被拦腰截断，露出红色的沙瓤，里面零零散散地撒着星星般的西瓜籽，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刀口旋转。
　　“哈，这瓜真好！”石爷爷抽了根烟，跟石奶奶异口同声说到。

　　老家的厕所是石子玉最讨厌的地方了，逼仄的空间内弥漫着腥臭，正值夏天，苍蝇与蚊子烦不胜烦，缠绕着想把人围的喘不过气来。厕所处的墙高有两米多一点，墙头长了一两株说不上姓名的草，孤独地随风摇曳。
　　石子玉捏着鼻子出来的时候，一个人头刚好从墙头冒了出来，看着只比京川大一点。
　　大抵是小孩儿的领地意识比较重，石子玉恶狠狠地瞪了那偷窥者一眼，眼神厌恶：“不许看，这是我家，滚！”
　　那个人头就贱笑着沉下去了。
　　石子玉还以为他是害怕了，扭头想走，却忽然感到腿上一疼。
　　他低头，正看到又一个土块砸在地上，烟花般崩裂瓦解，飞溅出去的小碎块砸在腿上，霎时且短暂的剧痛让他的泪腺瞬时崩溃，但他立刻绷住了，红着眼圈吓唬对面：“你再扔，我就告我奶奶去。”
　　对面做了个鬼脸，脑袋像是乌龟受惊一般顷刻缩了回去。
　　石子玉揉揉小腿，撅着嘴回去吃饭去了。

　　天渐渐黑了，像一块黑布，上面散落着一些璀璨的钻石。夜风习习，饭毕之后胡莹抢着把碗刷了，石爷爷出门上厕所去了，电视里是无聊的新闻联播。
　　石子玉正窝在沙发里，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却忽然感觉屋门被用力地打开了，睁眼一看，是石爷爷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对着石子玉就大喊大叫：“茅坑那里的土是怎么回事儿？”
　　“是一个小孩儿在墙头那扔的。”石子玉坐正起来。
　　“放屁！他咋能跑那儿去？”
　　“我咋知道他怎么去的。”石子玉又回想起来腿上的疼痛，心情更差了。
　　“是不是你弄的，你还不承认”石爷爷居高临下，气的眼睛都瞪圆了。
　　“不是我，都说了是那个小孩儿。”
　　“你，你，你！”石爷爷气急败坏，抖动着自己的嘴，低下头看自己因为怒极而不停想要抬起的右手，终于没忍住高高地扬起打在石子玉的背上。
　　力气之大，只听见沉闷的撞击声。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石子玉，他这一天从早上就开始倒霉，然而那些小破事都不足以让他委屈，主要就是刚才这一巴掌，听着用力但其实还没腿上疼，只略略地有一些发懵，挨打的时候身体都向前倾了卸了很大一部分力。但这一巴掌，好像把整天的委屈都凝聚在了心口，让石子玉喘不过气来。
　　他狠狠地骂到：“老不死的！”
　　沙发旁有一个跟石子玉等身高的擀面杖，他四下望去觉得这是最好用的武器，于是迅速地用两只手抬了起来，高高举在头顶想要对着石爷爷的肩膀砸下去。
　　石明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从石子玉手里夺过棍子。他知道石子玉委屈，自家小孩儿还没学会撒谎呢他当然知道，但是一个是爹一个是儿子，他只能委屈小的了。
　　“不许打人。”石明冷冷地说。
　　石子玉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父亲，立刻反应过来，颤抖着嘴唇，眼神涣散又委屈：“他刚才还打我呢。”
　　石明沉默不语。
　　石子玉扑到胡莹身上去，终于没忍住哭了起来，又立刻摸了眼泪，抽了抽鼻子说：“妈你把我接回去吧，我不想在这了。”
　　“子玉连奶奶也不想了？”石奶奶一听到这开始埋怨自家老头了，“我替子玉打他行不行。”说着在石爷爷身上假装打了几下。
　　石子玉根本没理，埋在胡莹怀里闷声又问了一句：“妈妈？”
　　其实胡莹也挺心疼自己儿子的，但老人不能责怪，而且那边确实也还没忙过来，只能糊弄着石子玉说：“行，妈妈明天再来就把你接走，今天还得搬那个桌子回去呢，车上没位置了，坐不下你。”
　　“骗人！你上次就这么说的。”石子玉挣脱出来，眼圈又红了起来，扭头就打开屋门往外跑出去了。
　　胡莹和石明刚想追出去，石爷爷立刻就板着脸下令：“不许追，不能让他养成一有事就往外边跑的习惯。”
　　“爸！”胡莹立刻不愿意了，这不明摆着欺负自己儿子嘛。
　　石爷爷没答话，径自坐在石子玉刚才坐过的沙发上，缓缓到：“街门锁了，他出不去。”
　　胡莹和石明这才将信将疑地坐了下来，但还是魂不守舍的，撺掇着石子婉出门看，但石子婉窝在石爷爷怀里劝慰着，良久才忽然想起来：“哎呀，石子玉会开街门，他今天早上还想教我呢！”

　　石子玉出门的时候正好能听见石爷爷那一句“不要管他”，开街门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在街门处等了好一会儿，可是屋门始终没开，灯光可亲，家人闲坐，他只感觉那温润的橘色灯泡像是在嘲讽他，没人管的野孩子，有家回不去。
　　他怕黑，在门前坐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找他。
　　他顿悟天地逆旅，光阴过客，感到天地遽然无亲，人情温柔虚幻。夜幕像是从地上升起，不知什么方向的夜风拂过头发，身子颤抖竟有些发冷。伸手依稀可见五指，向远处眺，黑暗之外还是黑暗，黑的不像人间，这时间他还要远离灯光，冤从心生，反正也没人看见，索性将头埋进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他想去找京川，但黑夜中不敢行路不说，光是京川白天的态度他就不想去。
　　这时旁边的街灯忽然亮了起来，他定睛一看，是邻居家的张寒。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张寒朝他摆了摆手。他欣喜如狂，撒开腿跑了过去，跑到张寒跟前又不知道干什么，喊了一声哥哥就手足无措地低下头。
　　“在外面干嘛呢？”张寒摸了摸他的头，稍微用力让他把头抬起来。
　　“我...我跑出来的，我能去你家吗？”石子玉扭扭捏捏的，又低下了头捏着衣角慢慢地说。
　　张寒很久没说话，石子玉不解地抬起头看他，夜空缀在他的耳朵旁，风吹来的含着少年的气息，弯月孕育着白橙色的亮光，石子玉看的出了神。
　　月光圣洁不可望，谁动了凡心，就打在谁身上。
　　张寒就等着石子玉抬头，笑笑说：“进来吧，不过我可没做饭，我爸妈浇地去了。”
　　石子玉一听他同意了，挤着脑袋从张寒与门的间隙中间迈过那道门槛钻了进去。
　　张寒轻笑了一下，带上门。
　　“你晚上就不吃饭了吗？”石子玉很难想象不吃饭晚上能睡得着觉吗。
　　“吃，我十一点的时候再做饭，跟我爸妈一起吃。”张寒用毛巾浸了热水，给石子玉擦了擦脸。
　　石子玉被擦着脸说不出话来，张寒就接过话题：“怎么了，为什么跑出来？”
　　石子玉一听这就来气，添油加醋地把这一天的倒霉事都说了一遍。说到伤心时还得忍住不掉金豆子，只嘴角向下弯着，看着倒是委屈极了。
　　张寒也觉得面前这小孩挺委屈的，于是就问：“那你今天还回去吗？”
　　“不回去了!”石子玉大手一挥。
　　“可是你奶奶得找你啊。”
　　“那...那我等一会儿再回去。”
　　“嗯，”张寒放下毛巾，把石子玉搂紧怀里，闻着小孩儿身上还没褪去的奶腥味，手掌在他的背上轻柔地上下抚摸，“多久也没关系，不着急的。”
　　石子玉又弯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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