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上月

　　闻玦觉浅，加上这个姿势实在不舒服，池砚才刚醒，他就像感应到了一样，跟着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我……我去叫太医。”闻玦将手背在身后，偷偷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关节，莫名有些结巴，起身快步出去了。
　　“哎……”池砚望着他拦都拦不住的背影，一时间有点目瞪口呆。
　　这家伙的反应怎么感觉这么像……不好意思了？

　　闻玦没过多久便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三个太医，胡子头发通通花白。
　　池砚长出了一口气，将心里冒上的某些念头压下去，打起精神看向为首的老头，“郑太医，这么巧，又见面了。”
　　那位姓郑的太医被点到名时一个哆嗦，目光触及他脸上的灿烂笑容，非常想拎着药箱夺门而出。
　　旁边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开口：“池大人还是先不要说话了，让老夫先给您诊诊脉。”
　　池砚挑眉，依言伸出手，细瘦的手腕从袖口露出一截。闻玦动作自然地弯下腰，避开他略微惊讶的目光，替他将袖子往上挽了挽，又拉了一下被子。
　　池砚眨了眨眼，忽略掉闻玦的反常，转而望向刚才说话之人：“李太医也好久不见，您什么时候再轮值，我去找您请教点问题。”
　　李太医：“……”

　　池砚的大名在整个太医院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他每次出现在太医院简直都是一场灾难，年纪已经一大把的老头们看见他完全是有多远躲多远。此番听说要来东宫，太医院上下几乎没人愿意接下这差事，还是看在了闻玦的面子上才答应前来。
　　池砚自己当然清楚，他也不在意，趁着李太医给他把脉，又将视线转向第三个人，正要说话，闻玦眉梢抖了抖，无可奈何地叫道：“池砚。”
　　池砚停顿了一下，狭长的双眸弯了弯，欲将火力转移到他身上，却瞥见了闻玦有些闪躲的眼神。
　　到了嘴边的玩笑忽然拐了个弯，变成另外一句不痛不痒的提醒：“没大没小的。叫老师。”
　　往常这种时候，闻玦总要顶一句嘴，这次却没说话，只是又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
　　站起来的一瞬间，池砚听见少年自言自语似地低喃：“我从来没拿你当过老师。”

　　他的声音很轻，瞬间就散在了空气里，池砚却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
　　是“我”，不是“孤”。
　　是我和你，不是君和臣。

　　池砚心头一震，再看向闻玦时，后者已然又恢复了之前不动如山的模样。
　　太医们看完了诊，正凑在一旁低头商量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样。
　　池砚装作没听出来，避重就轻地道：“这话在我面前说可以，给外人听去了怕是要扣你一顶不尊师重道的帽子，改天上朝时又要被那些老家伙念叨一番了。”
　　闻玦板着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只“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见状，池砚清了清嗓子朝着不远处喊：“郑太医，我这伤到底怎么样，您倒是说句话呀。”
　　闻玦成功被他打断思绪，目光也转了过去。
　　三个老头对了个眼神，郑太医便上前躬身道：“禀太子殿下，池大人的伤已无大碍，接下来安心养着便可。臣已经开好了药方，每日三次按时服用，这段时间切记不要活动。”
　　说罢又从药箱里取出两个小瓶放在桌上，“这是外用的伤药，一天一次敷在伤口上，最多半月就能愈合。”
　　闻玦听得相当认真，将注意事项一一应下，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之色，沉着稳重的模样倒真的有了几分未来帝王的气势。
　　池砚却笑不出来了。
　　外伤怎么还有内服的药呢，庸医！

　　将太医送走后，闻玦马不停蹄地差人取来方子上的药材，亲自煎了两个时辰端到人床前，意料之中的遭到了嫌弃。

　　池砚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碗，第十三遍问出一个相同的问题：“不喝不行吗？”
　　闻玦：“不行。”
　　少年稳稳地端着药碗，老气横秋地劝说：“不喝伤口好得慢。”
　　池砚：“……”
　　能有多慢，净听那些庸医瞎说。
　　他伤在肩部，一用力便会牵动伤口，因而现在是靠在闻玦身上的。背后是温热的胸膛，萦萦药香充斥在鼻尖，少年人的怀抱还略显单薄，却让人莫名安心。
　　闻玦用哄小孩儿似的语气说：“喝完有奖励。”
　　再拖下去凉了只会更苦更难喝，池砚选择妥协，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苦得直皱眉，为了转移注意力随口问：“奖励呢？”
　　闻玦翻开手掌，一颗蜜饯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池砚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还真把他当小孩子了。
　　“太医说嗜甜不益伤口愈合。从今天开始，东宫里暂时不会再出现这类吃食，包括饭菜和点心。”
　　闻玦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补充：“每天三颗蜜饯，想要再多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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