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寒

作者:力争上游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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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月是故乡明


      县衙派出来的是战船,性能和速度都远比普通的民船优良,可大海茫茫,想追击拜月教,谈何容易。
      祖大寿站在船头,看着头顶慢慢聚拢的片片黑云,耳边萦绕着老县丞的声声叹息,眉头紧皱。
      作为一名军人,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拜月教苦心经营多年,培养死士、研制火器,反叛之心昭然若揭,这么一个对帝国有威胁的组织是绝不能放过的,祖大寿轻叹一口气,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个人的生死荣辱又算的了什么呢?能为国效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军人的归宿,未尝不好。
      第二天的傍晚,暴风雨果然来了,大海失去了往日的平静,狂风抽打着船身,如墙般的海浪排山倒海的压迫而来,天空变得漆黑,一时间,巨浪滔天,狂涛怒吼,船身只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翻天覆地的摇晃着。
      海天之间已无法分清,怒涛翻滚、咆哮奔腾,骤雨倾倒而下,灌入船舱。
      电闪雷鸣似乎就在头顶,炸雷劈下,震耳欲聋,闪电一个比一个疾,雷声一声比一声响。

      这些将士都是山海关的守军,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不习水性,蒋明溪是京城人,也是旱鸭子一个,此时此刻站都站不稳,只能紧紧抱着一个桅杆,身心都翻江倒海了,胃里的苦水被吐了出来,天旋地转,到处都是雨,都是水,天地一片混沌,分不清天空和大海。
      蒋明溪天旋地转,心中充满了恐惧,船越摇越厉害,已与海面平齐了,栏杆已经碎裂,不停有人被甩了出去。
      突然一个巨浪袭来,船猛地跳了起来,耳边一声巨响,仿佛死了般的剧痛传来,身体被狠狠的甩了出去,船翻了,无数人落入了大海里,蒋明溪想呼救,却呛了一大口水,赶紧提起一口真气,浮了起来。
      周围到处都是四散的船板和落水的人们,蒋明溪死死抱着一块船板,爬了上去,十月的海水透骨的寒冷,在海里一会便冻僵,爬到木板上的还能好一点,暴风雨还在肆虐,船板在海中不停的上下翻滚,似乎一会被卷进了深海,一会又被推上万丈深渊。
      蒋明溪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曾经的一切都那么的遥远,心中充满了绝望,只能一边紧紧抱住救命浮板,一边运功抵抗寒冷,听天由命了。
      四周漆黑一片,身体随着海水剧烈的起伏、翻滚、扭曲。
      这一夜,大概是地狱之门打开了吧,寒冷、恐惧、绝望、死亡充斥了世间。
      开始耳边还有哭喊声、惊叫声、呼救声,可慢慢的全都没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僵,这一夜,无情的大海,不知吞噬了多少鲜活的生命,生死一线,却无能为力。
      蒋明溪不知道在海上漂了多长时间,希望随着体力的慢慢耗尽越来越渺茫,这么冷的海水,就算有内力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海风很大,吹着自己一直漂,不知身在何方,离丹东港已有万里之遥了吧,还会有人找到自己吗?
      东方破晓,初升的旭日慢慢露出海平面,海天之间,刹那间被映衬得血红,血红的,也映衬得蒋明溪心中一片绝望。
      海面温和平静,朝霞华丽似水,可那么多年轻的生命已然消失,浩瀚的海水中沉葬着多少冤魂,又有谁知道。
      蒋明溪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能睡,意识已经慢慢消失,这次来东北注定是个死局,他们三个人都回不去了。
      蒋明溪梦见自己身在一辆马车里,马车正在行进,路况不太好,车不停的摇啊摇,摇啊摇,跟坐船似得。
      车内绫罗华幔、香薰缭绕,坐着费扬古、曹胖子和自己,费扬古和曹胖子都衣衫整齐、精神抖擞,正唠着闲嗑。
      蒋明溪心里一股暖流经过,温温的、暖暖的,这不是他们三人刚刚领命出京时的情境吗?
      那时多好啊,堂堂锦衣卫,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可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安,非常的不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忘了,又好像马上就要有事情发生会将这幸福终结,是什么呢?为什么想不起来,心里仿佛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恐惧。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费扬古说了一句“下车吧”,蒋明溪如平时一样率先打开车门跳下去了,回头一看,费扬古和曹胖子二人正端端正正的坐着,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奇道:“费大人,曹大哥,你们怎么不下车呢?”二人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有回答,忽然车门关了,一股大力将他甩了出去,马车绝尘而去。
      蒋明溪心里猛然一痛,失去的终归失去了,鼻子发酸,耳边有泪水划过的感觉,睁开了眼,见到的却是晴空万里、白云悠悠,不时有海鸟飞过,雪白的身躯如流星一样,一闪而过,比人自由多了,深深的呼吸了两口空气,没错,是活着的感觉,不觉苦笑,自己又没死吗?
      这是哪?蒋明溪一个翻身想坐起来,却一丝力气也没有,头上出现一个人影,俯身看他,是个男人,却梳了个奇怪的发髻,衣着也很奇怪,穿了件裙子,看他醒了,还用脚踢了踢他,蒋明溪吓了一跳,挥手挡开,这一吓手脚也能动了,腾的坐了起来。
      发现自己身处一艘船的甲板上,这艘船不太大,船上有4、5个男人,都穿着奇怪的衣服,看见他醒来似乎还很高兴,叽里咕噜的说了些听不懂的语言,这是哪里的方言?蒋明溪接触过很多地方官员,学过一些闽、浙话,听着也不像,听不懂别人说话的感觉很不舒服,船上有股刺鼻的鱼腥味,难道这是一艘渔船。
      身上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丝毫没有在丹东港所感受到的寒冷,难道这不是东北了,自己飘到江南去了,不能吧,那得多远啊,那几个人说了一会话,有个首领模样的人走近来端详他半天,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人回头说了什么,又有一个人端来了一碗水和一个圆圆的米饭团给他,蒋明溪连日来滴水未进,管不了那么多,将水一饮而尽,米饭做成饭团还是第一次吃到,里面有鱼肉似得东西,虽然是凉的,味道很可口,几口就吃完了,正想道谢时,触碰到了首领阴冷的眼神,看货物一样看他,心中一凉。
      那首领和身后人说了句话,就有两个人将他拽起,蒋明溪浑身无力,被人半拖半拽起来,这几个人都不高,不过很壮实,身上有着一股子鱼腥味,看着这些衣着古怪、头挽发髻,满脸横肉、说话叽里呱啦的家伙,蒋明溪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词语“倭寇”,不由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凉的自己遍体生寒,对,就是倭寇。
      蒋明溪生于官宦之家,从小对抗击倭寇耳濡目染,在他的心中,倭寇就是这种短小精悍、精明狡诈、目露凶光的模样,也不怪蒋明溪惊恐,倭寇为祸大明东南沿海几十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明朝老百姓的眼中,倭寇和魔鬼无异,看来“日本鬼子”是有悠久的历史的。
      同时也觉得奇怪,倭寇作乱困扰大明王朝沿海长达百年,不过二十多年前已被辽东指挥使李如松彻底打败了,李如松入朝作战,指挥壬辰抗倭援朝战争,将倭寇赶出朝鲜,在大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人不佩服。
      自此,倭寇在东南沿海彻底绝迹,那这些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呢?蒋明溪心觉奇怪,这两个人将他带了下去,来到了船舱底部的一个小门,推了进去,关上了门,这个房间里面刺鼻的鱼腥味更加浓烈,让人作呕。
      听着外面的锁门声,蒋明溪慢慢坐在地上,他实在是起不来了,房间光线昏暗,只有棚顶上的一个小气窗透出一丝光亮,里面堆得全是鱼,果然是一条打渔的船,忽然,蒋明溪眼角的余光看到角落里有个人影,吓了一跳,立刻站了起来,屏住呼吸,那人一动不动,是活人还是死人?
      蒋明溪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发现那人全身黑衣,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低垂着头,听见有人进来,慢慢得将头抬了起来,一双清冷的眼睛盯着他,这双眼睛,认识啊,这不是那个将他骗得好苦的拜月教小女孩“大节”嘛,她竟然没死,真是冤家路窄。
      此刻的“大节”已然没有了在拜月教中那劲装、干练的样子了,脸色苍白,衣服残破,头发散乱,比初见时消瘦多了,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大大的,但眼中寒冷之光较之前更甚,让人不敢靠前。
      蒋明溪摸摸自己的脸,满脸胡茬,披头散发,不禁苦笑起来,自己的样子估计和大节差不多。
      “大节”盯着他半天,见他没有过来的意思,又慢慢低下了头,似乎精疲力尽,她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在这场艰苦的战争中能够活下来就不错了。
      蒋明溪想起她像头小狼似得护在青龙长老身边的样子,小小年纪,一柄战刀就能使得虎虎生威,快速无比,是怎么练出来的,又想起那些拜月教的青年教众打仗都是这么惨烈,拼不过就同归于尽,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所以,蒋明溪决定,自己元气大伤,还是先别招惹这头小狼为妙,虽然他很想问问拜月教主死了没有,又觉得在暴风雨中,谁能知道谁的死活啊!
      船舱里又颠又晃、臭气熏天,两人默默的坐着,谁也没有说话,没什么可说的,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战事,难得静静歇会,小女孩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蒋明溪也慢慢闭上了眼,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什么时候醒的,船舱漆黑一片,天棚上的气窗一丝亮光也没有,难道到晚上了,蒋明溪凝神倾听,小女孩一动不动,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看样子还在睡,睡吧,落到这些倭人手里不会有好事的,还是养足精神再说吧,想着想着,又迷糊过去了,再次醒来时,透过气窗能看见蔚蓝的天空。
      又过了一天,门打开了,进来个男的,端个木盘,放在门口,转身关门走了,木盘里放了两碗水和两个饭团子,应该是给他俩的食物,这是蒋明溪第二次被囚禁了,比第一次待遇好点,有吃的,看来是不想让他们死啊,想到这,顿时有了活下去的信心,立刻把他的一份食物吃的干干净净,回头看看小女孩正冷冰冰的望着他吃东西,一副提防的表情,没有过来,蒋明溪心里微微有气:“谁提防谁啊,这种拜月教的余孽他连看都不想看,拜月教的狡诈、诡谲他都见识了,还真怕夜深人静的时候被这小狼崽子给掏了。”想完,扭过头去,不再打理“大节”,爱吃不吃。这一天,两人还是无语,蒋明溪自顾自的打坐,调节真气。
      到了第三天,直到气窗里的阳光很强了,头顶上人声嘈杂,不时有人跑来跑去,过了一会,船竟然停了。
      两人心里一阵欣喜,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咣当,都快忘了脚下不摇是什么感觉了,两人不胜水性,在海上逃跑难于登天,回到陆地,容易多了。
      过了一会,进来几个人把两人双手背过去绑了起来,带了出来,船板上阳光明媚,海风阵阵,两人贪婪的呼吸着,船老大将他牵带下船,带上了一辆牛车。
      牛车很简陋,只有几块板子,小女孩一言不发,表情漠然如拜月教时一模一样,牛车走在颠簸的小路上,秋高气爽,暖风徐徐,两边都是收割完的稻田,不时看见农民在路边忙乎。
      这务农的人穿着宽袍大袖,头戴草帽,裤子只到小腿,脚踏草鞋或木鞋,这是什么地方?这么暖和,肯定不是东北了,难道真的随海浪来到了东南,倭人来东南干什么,他们怎么敢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入中国内陆呢?越想越迷糊,似乎哪里出了问题,隐隐觉得哪都不对劲。
      走了半天,来到了集市,此时是正午时分,大街上静悄悄的,没有几个人,大街两侧排列着整整齐齐房子,房子很奇怪,全是木质结构,整洁干净,颜色素气,纸糊的巨大门窗层层叠叠,有的房子上还挂着白色灯笼,和小白旗,白旗上写着奇怪的字体夹杂着中文。
      偶尔出来一两个人,也是衣着古怪,像把浴袍穿了出来,不管男女,都梳着发髻,脚踏木屐,走起路来,当当作响。
      蒋明溪本来还想伺机逃跑,找到官府就好啦,可这一路上越看越心凉,最后看到人们脚下穿得木屐时,脑袋嗡的一下,这,这里难道是倭国?自己一直奇怪倭寇怎么能出现在中原,难道反过来了,是自己漂流到了倭国了,怎么可能呢?丹东港与倭国这么远,怎么可能呢?
      蒋明溪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这么多天的生死考验加一起也没有这次的打击巨大,回头看看小女孩,她也察觉了,脸色异常的苍白,两人四目相对,心中都充满了惶恐与绝望。
      牛车在一个别致、考究的两层楼房前停住,楼房的窗棱边伸出两只白色绮幔,一只上面写着一个粗黑的“酒”字,另一只写着“艺”。
      船老大走了进去,半天才出来,后面跟出来了一男一女,蒋明溪看了这个女人一眼,吓了一跳,这女人的脸实在是涂得太白了,像把白面都糊在了脸上,两条眉毛画得又细又短,嘴用胭脂上下点了两个大红点,妆太浓了以至于看不清到底长得什么样,有点像台上唱大戏的没画完的脸谱,男的也抹个大白脸,嘴上涂得通红,怎么这倭人打扮得跟个鬼似得呢?
      这两人不停地打量着蒋明溪和“大节”,两人都已憔悴不堪,可那女人像见了宝似得,满脸笑容,还用手摸摸蒋明溪的脸,吓得蒋明溪往后退了两步,那女人非常高兴得和船长叽里呱啦的说了什么,就拿出了一小袋子东西递给了船老大,那小袋子沉甸甸的,这下就算语言不通,也看明白了,敢情这船老大把他俩给卖了。
      上来了几个家丁,将两人带了进去,走进正门,是一个清幽雅致的小院子,院子里摆满了这种各样花卉,香气扑鼻,过了庭院是一个长长的走廊,与中原不同,这长廊是用木板铺的,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廊上有两个正在擦拭的佣人,见人就鞠躬。
      经过长廊,来到一扇传出琴声的门前,这里的门不是向外打开,,而是向两边拉开的,里面是一间华丽的大厅,地上铺着竹席,人们席地而坐,中间一个女人在弹琴,四周坐落着宽大的案几,案几后面有四、五个男人在喝酒,怀里都搂个女人。
      这里不能是妓院吧!蒋明溪哭笑不得,堂堂锦衣卫竟被买到了妓院里,这次可真衰到家了。
      女人们脸涂得都很白,看不清长得有什么不同,女人娇笑着依偎在男人怀里,有喂酒的、有喂吃的,也有调情的,更有的,衣衫半脱,坦胸露乳,男人上下其手,女人不但不害羞,反而处处迎合,春光无限,蒋明溪将头转开,自己出身大富之家,又是锦衣卫,在京城时,也是风月场所的常客。
      京城的富贵公子有几个没去过这种地方,呼朋唤友、逢场作戏都是常事,可蒋明溪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不想也不敢。
      家中已经为他和宁国公长子长房的大小姐订了亲,宁大小姐才貌双全,家室贵胄,将来两家联姻,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这么大好前程摆在眼前,自己怎能因小失大呢?
      他的顶头上司费扬古,在家庭方面是非常清廉、正派的,使得蒋明溪平时也很注意,不敢在才德上落人把柄,虽然偶尔出入这种场所,又长相俊美,招女孩子喜爱,都是只看不做,只喝不说,从不过夜。
      蒋明溪觉得这倭国人也太不知廉耻了,大明的风月场所中可不会在大厅中就宽衣解带,上下其手的,恩?
      “大节”瞪大双眼,盯着那些调笑的男女、特别是那裸露的皮肤、火热的动作,像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眼睛连眨都不眨,看得津津有味。
      “她是不是女人啊!不知道害羞吗?他是男的都不好意思看了,一个女孩子家,不懂礼教吗?”蒋明溪心想,“也对,她一直生活在东北的大山里,纯土纯土的,哪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啊,哼!拜月教的土包子”,不屑的撇撇嘴。
      白脸女人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不停在蒋明溪身上比划什么,大家笑了起来,弄得蒋明溪莫名其妙,心里纳闷,这妓院买“大节”还有些用处,买自己一个男人有什么用呢?倭国的妓院还需要年轻男人吗?
      殊不知倭国社会的风气远比大明开放,妓院不但需要年轻女孩,还要向一些贵妇人介绍年轻男人,而且日本上流社会的男人很流行断袖之癖的,所以,像蒋明溪这种比女孩子还漂亮几分的男子,当然奇货可居了。
      上来几个男人将两人带了下去,经过两个走廊,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二人被推进了一个小屋里,屋里堆满了木柴,将二人的手反绑,又背对背绑在了一起就锁门出去了,“大节”默然不语,蒋明溪也习惯了。
      天色渐渐暗淡,空气中隐约传来了饭菜的香气,蒋明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是烤鱼的香味,难道旁边是厨房,这香气真是诱人无比,唉,什么时候能吃上一顿饱饭啊。
      晚上,夜凉如水,窗外的星空与大明的无异,自己却已在敌国的土地上,与故国隔着万里重洋,何时才能回到家乡,费大人还好吗?
      蒋明溪想起来之前做的梦,梦中费扬古和曹显东是在和他别离吗?自己还能再见到费大人了吗?正迷迷糊糊地伤感着,“大节”动了起来,两人绑在一起,蒋明溪感觉到大节正在用什么东西割着绳索,过了一会绳索松开了,小女孩站了起来,揉了揉被绑痛的手脚,朝门口走去,门从外面被插上了,小女孩轻轻一震,门栓就折了。
      大节”拉开了门,观察了一会,似乎在辨别方向,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看都没看他一眼。
      蒋明溪挣脱了绳索跟了出去,他本对这个麻木不仁、冷漠无情的拜月教的小狼崽子充满厌恶,可没了她,自己身处异国他乡连个说话人也没有了,其实“大节”是根本不和他说话的,可身边实在是没别人了,强烈的孤独感让蒋明溪追了出去,跟在小女孩后面,小女孩来到隔壁的一个大房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推门进去了,蒋明溪心里奇道:“她怎么不逃出去,跑到这里干什么”
      将门推开一个小逢,向里观望,借着月光,原来这里竟是一个厨房,灶台上摆满了盘子,盘子上扣着罩子,小女孩正在那里狼吞虎咽,大吃特吃呢,看到这里,蒋明溪也急不可待的跳了进去,还不忘把门关好,摸索到桌前,也不管是什么拿起往嘴里送去,实在是太饿了,两人连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对着吃了起来,虽然都是凉的,吃起来却美味无比,直到觉得再也咽不下去了才慢了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小女孩找了块布,包了点吃的背在身后,吃饱喝足下一步就该跑路了,天空渐渐泛白,四周寂静无声,街道上空空荡荡。
      两人不敢停留,沿着来时的路线,直奔海边,虽然希望渺茫,可二人又能去哪呢?日上三竿时,路上行人多了起来,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两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蒋明溪第一次如此狼狈,只能走小路,躲躲藏藏的。
      终于闻到了海风的味道,海边只有一些打渔的小船,此时的日本正值战国割据向幕府统治的过度时期,噩梦般的乱世吸干了老百姓,人口锐减、社会萧条,哪有精力建造大型船只,他俩来时的渔船都算大船了,两人不死心,沿着海边寻找,一直到日落时分,连个大船的影都没见着。
      两人呆坐在海边,望着出海回来的人忙碌着,停船、收网、说笑、回家,可自己的家呢?隔着茫茫大海,咫尺天涯。
      两人就这么呆呆坐着,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入夜,一轮圆月高悬于海面之上,柔和月光洒满了海天之间,清冷幽静,月是故乡明,家乡的月亮,此生还能再看到吗?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弄不好,以后真就得两乡了,深深的绝望充满了两人的心中,压得喘不上气来。
      小女孩腾地站了起来,朝蒋明溪走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痛苦和杀气,紧握双手,一脚踢向蒋明溪,蒋明溪向旁躲去,小女孩迅速的,连续几脚攻来,逼得蒋明溪几个滚身,一跃而起,怒道:“你有病啊!”
      抬头一愣,小女孩眼里噙满了泪水,一字一句道:“朝廷走狗!杀我亲人、毁我家园,害我流落异国,受死吧!”
      蒋明溪也激了,回骂到:“你们这些逆贼,图谋不轨,人人得而诛之,只恨没能一举歼灭你们,还赔上了我众兄弟的性命”说着,说着想起了费扬古和曹显东,顿时有点哽咽,下手也不留情,一腔怒火发泄出来,
      小女孩年纪虽小,武功却不弱,出手凌厉,招招欲致人死地,边打边大喊道:“逆贼?你知道个屁,能活下去,谁想成为逆贼,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只顾自己享乐,视我们为草菅,天道不仁,所以我们才要反!”
      听到这些,蒋明溪一愣,紧接着脸上就挨了一拳,小腹上又被踢了一脚,火辣辣的痛,怒火直烧,看来这狼崽子来真的了,管她男的女的,全力回击。
      “大节”虽然年纪小,可武功怪异,又招招拼命,一不留神,竟拽住了蒋明溪的头发,朝脸就踢,蒋明溪吃痛,一个勾手,扯住她的小腿往地上甩去,两个人摔倒在沙滩上,扭打起来,高手过招变成了肉搏战,蒋明溪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一个女人像泼妇似得厮打在一起,不耐烦的想摆脱她,可“大节”对他恨之入骨,哪肯放过他。
      两人拳打脚踢,蒋明溪渐渐占了上风,压在大节身上,不成想,大节手脚被制,头却一个反身,死死咬住他的小臂,蒋明溪吃痛,也打红了眼,拼命将大节的头像沙地中按去,不停的喊“你松不松口、你松不松口”,直到大节无法呼吸,才松了口。
      蒋明溪跌坐在沙滩上,大口喘气,卷起衣服,那小臂上的印着血淋淋的两排小牙印,肉都已变成了绛紫色,如果不是隔着衣服,这肉就得掉下来,疼的冷汗直流,心中恼火至极,真想踢死这个小狼崽子,再回头看“大节”,头被摁到沙地里,一动不动,不由得心软了,罢了,也许两人都将成为异乡孤魂,还恨什么恨啊。
      身心极度的疲惫,蒋明溪缓缓的躺在了沙滩上,仰望星空,万念俱灰,伴着满心的绝望与酸楚,慢慢的睡着了,这一天在蒋明溪20多年的锦衣玉食的生命里,如同寒冬。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寒冬如此的漫长。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海边陆续有渔民出海捕鱼,再看一边的小女孩,还趴在沙滩上一动不动,海边海风大,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过去拍了拍她,可小女孩没有任何反应,蒋明溪感觉不妙,连忙将她翻过来,只见她脸色潮红,双眼紧闭,嘴唇发白,用手试了试额头滚烫的,竟然发烧了。
      狼还能发烧吗?蒋明溪将她抱起,想带她去找医生,脚刚迈出去一步就迈不出第二步了,这里是倭国,到哪里去找啊,语言不通,还是逃出来的,弄不好再被抓回去,没办法,只能找了个阴凉处将大节放下来,将衣袖撕下弄湿,放在“大节”额头,希望能降温,可随着时间的过去,“大节”脸色越来越差,体温也越来越高。
      “怎么办”,“怎么办”,虽然昨晚两人才打了一架,虽然她是反贼,可也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的看着啊,心一横,将“大节”抱起来,沿着大道跑去
      日本是个小国,国土狭小,村庄密集,跑了约两柱香的时间,来到了一个小镇上,街上的人都奇怪的看着这个披头散发、衣着怪异的人。
      蒋明溪看到前面一个房子插了个白旗,写着“医”字,心中一喜,这个字认识啊,飞奔过去,倭国字体起源于汉字,很多字都是汉体,所以中国人去倭国会听不懂他们说话,但很多字是可以看得懂的。
      蒋明溪一头扎了进去,里面没什么人,一个小老头在藤椅上看书,还有一个小童在旁边打瞌睡,看见他们进来一愣,蒋明溪赶紧将“大节”抱到老头身边,吓得老头向后躲去,蒋明溪也知道自己的狼狈样,只得用手比划着,老头慢慢的不害怕了,来到“大节”身边看了看,又摸了摸,不耐烦的摇摇头,将他俩往外推,看样子这老家伙是不想给他俩看病了,也是,两人这么狼狈,哪有钱来看病。
      蒋明溪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块腰牌来,这块腰牌通体纯金打造,古朴简洁,敦实厚重,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锦”子,这是蒋明溪去年在西北军中立了功,晋升为锦衣卫太保时,皇帝陛下亲自赐予的。
      作为锦衣卫十三太保中最年轻的一位,是何等的荣耀,蒋明溪将这块腰牌视为珍宝,随身携带,这上面承载了自己多少梦想与抱负,不过也只是身外之物罢了,现在“大节”的命重要,咬咬牙,将牌子递了过去,
      那个老头接了过来,虽然不懂这个腰牌的含义,金子那是认识的,用牙咬了咬顿时眉开眼笑,将两人迎了进来,“大节”躺在里屋的凳子上,观察了一会,开了个药方,让小童去熬药。
      蒋明溪和“大节”也没地方去,老头就让两人住在后面的仓库,狭小昏暗,连床都没有,小童送来一床被褥,铺在地上,蒋明溪让“大节”睡在上面,自己守在一边。
      “大节”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烧时而退,时而反复,老头也紧皱眉头,不停的让他给“大节”喂水、喂药,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比自己初见她时瘦多了,这么多天的拼死搏斗、颠沛流离,她这么小的年纪,是怎么熬多来的。
      有时,听见她在睡梦中喃喃呓语:阿妈,阿妈,姥爷,姥爷,不禁感慨,她也是有阿妈的,她的阿妈怎么舍得让她小小年纪就做了拜月教的死士呢?难道真像她说得那样,活不下去了吗?,不会的!不会的!蒋明溪吓了一跳,不敢往下想,自己是被他们影响了吧,想我堂堂大明,江河辽阔、民生安乐,这群乱臣贼子,不好好生活,还想犯上作乱,真是罪大恶极。
      虽然这么想,可看到小女孩那憔悴的身影,还是心有不忍,一直悉心的照顾她,整整三天三夜,到第四天,蒋明溪终于熬不住了,挨着小女孩睡死过去,梦中他又梦到费扬古和曹显东在车里,他想伸手将二人拽下来,可马车绝尘而去,一着急,猛地醒了。
      看看天空已泛白,星月若隐若现,赶紧用手摸摸“大节”,看退没退烧,一转身,手停在半空,对上了小女孩那黑如暗夜,又亮如繁星的大眼睛,静静的盯着他,一动不动,蒋明溪心中欣喜,脱口道:“你醒了”,再摸摸她的额头,冰凉湿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两人凝视片刻,“大节”将头转了过去,给了他一个后脑勺,蒋明溪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漠,一点也不介意。
      过了一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女孩不理他,蒋明溪自顾自的说着:“我叫蒋明溪,是京城人,我在家里行排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你呢,就是东北本地人吗?”。小女孩一动不动,蒋明溪无所谓,好几天不说话了,憋得慌,多说一会让她听着,现在想找个能听懂自己说话的人很难了,“虽然咱俩一个是官,一个是贼,不过现在看起来没什么用了,我不忍看你死,将你救了过来,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做人要知恩图报,不过,你可能也没有人性,你体现的是狼性,没关系,你别再咬我就行了,就算报恩了,以后呢,咱俩之间得有个称呼,你可以叫我蒋明溪,也可以叫我蒋先生,还可以叫我蒋大哥,这些都行。但我不能再叫你大姐了,我叫你什么好呢,你不告诉我名字,那我就给你起个名字吧,反正只是个称谓,叫什么都行,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出身拜月教,我就暂时叫你小拜吧,恩,小拜不好听,叫小白好听,恩,对,小白真好听,我娘样的那只西洋犬,就叫小白的,你觉得好吗?你不说话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白了,没关系,咱俩能呆几天啊,过几天回大明,就一拍两散”,
      “寒冰”小女孩将头转过来,盯着蒋明溪的眼睛,说道:“寒冰,我叫寒冰”。
      “寒冰?好冷的名字,很符合你”。蒋明溪笑眯眯的看着她。
      寒冰望着他温暖的眼神,再次将头扭了过去,不再看他,蒋明溪也不以为意,两人相遇这么多天,才互道姓名。
      望着窗外的晨光,白云苍狗,身处异国的彼此心头迷茫一片,不知该何去何从,明天在何方。相遇这一年,为公元1636年,大明崇祯十年,日本国大和五年,蒋明溪20岁,寒冰14岁。
      这一年的明王朝,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这一年的日本,军阀割据,群雄争霸。
      身处异国他乡的两人如风中落叶、水中浮萍,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等待二人的将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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