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镜

　　“幼稚。”
　　最后还是肖林衍开口先说。

　　看向段秦时，他心里的那股烦闷又升上来了。

　　和什么记仇是不是年级第一毫无关系，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是单纯有点烦段秦这个人。

　　新学期第一天，肖林衍因为成绩的事情迷茫，又因与爸妈的那个电话身心疲惫，他性格沉稳，凡事爱憋在心里不宣泄不打扰旁人，习惯了独自慢慢消化，可消化途中偏偏闯进来个段秦。

　　这人看起来既没什么眼力见又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时间，对人的不适感大过了窗外风景对肖林衍的吸引力，觉得这个原本中意的位置也兴趣索然起来。他转身环视一周，注意到只有另一侧后排还有个看上去不错的位置，直接拎包坐了过去。

　　刚走到座位上，另一个女生和他一起站住了。

　　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虽然还带着点青春期独有的婴儿肥，但还是掩不住原本流畅漂亮的轮廓，他望过去时，对方一双弯月似的带笑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肖林衍见靠里面那个桌子上是放着课本的，礼貌地问：“你在这儿坐？”

　　“嗯。” 霍妤拿着水杯边说边走了进去。

　　霍妤是这个年级里出了名的美女学霸，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和肖林衍段秦一样属于年级里的佼佼者，同时也是肖林序口中那个捧上了天的女神。

　　肖林衍去年和她一起作为学生代表在大会上发过言，算得上认识。

　　“我不知道这里是你，我坐这儿……你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霍妤爽快地摇了摇头，调侃说，“这张课桌上写了性别歧视了吗。”

　　肖林衍轻松地笑了笑：“那我就这儿了。”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下来。

　　不熟悉的一男一女做同桌，氛围总会出奇地安静，虽不明说，但彼此心里都一致默认不会打扰对方。

　　肖林衍从书包里掏出纸和笔，霍妤也在专注地忙自己的事情。

　　然而很奇怪——

　　霍妤低着头在看一本课外书，余光里却时不时地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巴巴地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她已经第三次觉得奇怪了，抬头朝教室四周望了望。

　　“问你个问题。”霍妤突然说。

　　“嗯？”肖林衍朝她望过去。

　　“你为什么坐这儿了，我看段秦那儿还有个位置，你们男生一向不都喜欢扎堆坐一起吗？”

　　肖林衍言简意赅地总结：“因为烦。”

　　“烦什么？”霍妤相当直接，“烦段秦吗？”

　　肖林衍没说话，私底下说人坏话这种事儿他干不出来，不过听霍妤这么说突然想起了点什么，转而问道：“你俩去年是不是一个班？”

　　“嗯。”

　　“那你觉得段秦这人怎么样？”言下之意是你难道不觉得他很烦吗。

　　“他啊。”霍妤越过肖林衍，看向对面那个朝这边张望的脑袋，突然就觉得好笑，说，“虽然聪明，但是一个没脑子的二百五。”

　　虽然聪明但是一个没脑子的二百五此刻正环着双手倚在身后的窗台上，并不清楚自己刚从昔日好友那儿喜提了一个这么有水准的新称呼。

　　他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刚刚朝肖林衍那货发出了一个如此真挚的邀请，对方竟然瞪他还骂他幼稚。

　　蒋文杰恰在这时走了过来，见段秦一脸不爽，顺着对方视线看了眼，咦了一声：“老肖怎么坐那儿去了？”

　　段秦不悦道：“你问我？”

　　蒋文杰理所应当：“不问你问谁？我看他那会挺喜欢这个靠窗的位置，不拐道地就来了，现在怎么跑那儿了？你俩干架了？”

　　学校生活太无聊，蒋文杰突然相当期待看两届年级第一搞点事情。

　　段秦扭头瞪了蒋文杰一眼：“你是不是想先打一架？”

　　蒋文杰却已经来了兴致：“到底什么情况？你展开说说。”

　　放在平时段秦就算不轰人也压根不可能解释，但现在大概确实郁闷了，就开口说：“也没什么，就是我看他那人挺有意思，表达一下想向他学习的心情，然后开了句玩笑，结果他突然就嘲讽我，还瞪我。”

　　蒋文杰皱着眉后退一步：“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呢？”

　　“然后我当然也瞪回去了啊，结果他就骂我幼稚，就跑了。”

　　蒋文杰又一副好难理解的模样：“什么鬼？你品品自己这几句话逻辑通顺吗？”

　　“所以啊是不是很莫名其妙，年级第一就这么嚣张吗？”

　　到这儿蒋文杰好像终于听明白了点什么，苦口婆心：“段啊，现在年级第一不是你吗，你这样当面称呼老肖跟开嘲讽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很真诚啊。”段秦辩驳说，“我是真觉得他厉害，打算做个同桌学习一下的。”

　　蒋文杰露出一脸“七中交际花”的无奈，眼神里写满了实属不懂你们这些能考年纪第一的学神原来都是这么个表达能力啊。

　　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惹得段秦当场轰人。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上课了，快滚快滚。”

　　刚说完，一阵清透但聒噪的铃声就应景地从广播里传了出来。蒋文杰立马飞回自己位置上，他前脚才坐下，后脚曹树就端着个保温杯走进了教室。

　　新学期的第一个晚自习一般都是班会，班会自然离不开老师学生的自我介绍，以及挑选新班级的班委、班干部、课代表等。

　　其实总共没几件事情，但刚开学大家状态都很放松，整个过程在1班学生的玩笑声里一直持续到晚自习下课。

　　曹树为人严厉惯了也难得纵容学生，由着他们玩，一直临下课前才又强调了一遍军训的注意事项和纪律。

　　对于肖林衍而言，这一整个晚上都对他没什么吸引力。他低着头将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但什么都不参与，还兀自在草稿纸上画了好几副简单的小漫画。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把草稿纸叠起来塞进书包。

　　霍妤一晚上都在看课外书，并不关心同桌在做什么，只是下课离开座位时肖林衍正在对整纸张，她的余光恰好匆匆一瞥瞥见了上面的一部分内容。

　　没看清楚，好像是画，还配有一些大字。

　　“画？画了什么？”下楼时刚好碰到段秦，段秦让她仔细回忆。

　　霍妤没有兴趣去记同桌在草纸上画了什么东西，奈何段秦不知怎的一直追问，只能边骂他有病边勉强在脑海中回忆。

　　“好像是‘一枚硬币与水面’、‘鼎沸校园’、‘初秋银杏’，还有……”

　　“还有什么？”段秦期待地问。

　　霍妤转过来，略显诡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有——‘暴打年级第一’。”

　　第二天清晨，日光熹微，前一夜刮了一宿的风，使夏末渐渐接壤进了初秋。早上的天气有点沉闷，但温度还算不急不燥，很适合出发去秋游。

　　高三的教学楼上早已诵起朗朗读书声，高一学生刚从食堂走出来预备到操场上列队等待教官，而即将要到校外军训的高二学生已经在大广场上排队。

　　不多时，学校安排的大巴车陆陆续续驶进校门，高二学生们以班级为单位，在高一高三艳羡的目光中，各自登上自己班级的车辆。

　　虽说军训只有五天，但毕竟不知道那边的居住条件怎么样，肖林衍还是多带了几件换洗衣服以及必备的洗漱用品，最后肩上背着满满一书包的东西上车，习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倚在玻璃上看一路风光。

　　车上难得一路都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说话。大概是刚开学大家的生物钟暂时没调回来，今早又早起，整个途中几乎一整车人都在补觉。

　　肖林衍其实也有点困，但一直看着窗外的变化慢慢的倒是越来越清醒。也许是画画的缘故，他从小就习惯观察，随时随地地观察，用眼睛看到生活，再用画笔划出来，于是就这么注视着大巴离开学校，闯进城市早高峰的车流，挤出城区，最后驶进一片树木繁茂、绿草如茵又庄稼遍地的郊外。

　　在一片开阔的地域，肖林衍看见前面有一座大门。

　　昨天在食堂吃饭，张奥说他打听来学校找的场地是专业军训基地，其实所谓专业的军训基地，几年前还是文市一所职高的旧校区，这几年因学校发展政策的变动，筹建好新校区后全校师生便举家搬迁，人去楼空，可旧校址因地处偏僻又暂时没有当做他用，慢慢就被遗忘荒废了，无人问津。直到前几年有开发商看中这里，动了心思将校园重新简单规划一番。

　　他们拆了一部分教学楼改建拓展活动设施，又扩大了操场和广场的活动面积，其余食堂、宿舍等基础生活设施本就一应俱全，自此以后专为大型单位提供课外活动或团建的场地，给这片荒地开辟了新的发展方向。

　　当然，这些肖林衍原先并不了解，但作为车上少数没有睡觉的人，他被迫听司机和曹树聊了一路，熟门熟路地将这个地方的历史给摸清了。

　　大巴车一辆接一辆鱼贯而入进基地大门，穿过一条梧桐林立的长路后，最终停在了校内广场上。

　　一车的学生们还睡得将醒未醒，眯着眼睛不想睁开，一个身着深色迷彩，体格健硕的男人却已经上了车。

　　他站在车头，朝曹树打了个招呼，又相互简单寒暄了几句，算是代表着在这几天正式接过这个班的学生了。

　　教官年纪虽不大，但表情严肃，满脸不怒自威的神情，较之教学二十余载的曹树也完全不输气场。目睹曹树放心地下车后，他迅速转了回来，朝着一车懒散的学生中气十足地说：“我是你们这次军训的教官，给你们一分钟时间整理好自己，迅速下车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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