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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叹别绝版童年(一)
说来不惊奇,如果这是个好发现的地方,那洞穴里的人或许早就会被搭救。
司皑的烟瘾没断过。睡醒便坐在同个地方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眼睛一直望着远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就没看透过他。
古亦然也拼命想过有逃生几率的办法,地形,桥头,路口。她顺着路口向外走,可惜亲眼见到了驻扎在外活动的狼群。甚至向山峰延展的方向向上爬,脚踩的泥石有些已经松动,司皑每次看不见她的时候,只期待她能活着回来。
高处的视野比较开阔,山的侧面是条瀑布,且目测相距不远。但也只是观望,一来徒步去往算异想天开,二来就算跳进瀑布又能如何。
所有希望破灭,古亦然不再执着。多亏老天赐了场雨,还不至于让身体滴水不进。
她珍惜于晚上还能和司皑一起看星星的日子,也是过一天少一天。
他们不再挣扎,不再说话。就算醒着也能不动就不动,不再让身体消耗任何多余的能量。两个人就和山洞深处那个半死不活的人一同,成了朝夕相对最后并肩的伙伴。
这就是放弃吗。
想到七岁那年拼命从恶人手里逃出来,满脑子只有活下去的欲望。如今不及当年之勇。不过她很知足,多活这么多年也是自己的功劳。
古亦然舔着干裂惨白的嘴唇,枕着手臂倒在一直睡觉的光滑石壁上,手指还能稍稍动弹。
眼圈乌黑,胃部收缩得发酸,连呼吸都格外疲累。身体器官正逐渐衰竭,她从没听见过自己如此明显的心跳。
希望阿成能替自己照顾好父亲。母亲刚走,她也要离开,他们一定很悲痛。
好在有古母陪着,还有他。想到这里便有了安慰。
都说人临死前能看到这一生。
古亦然闭上眼,好像真的看到古母在很近的地方对她笑。走马灯帷幕一般铺展开来,她带着泪光和幸福,一直去往记忆的最深处。
十二年前。
秋天阴郁的日光环绕着小城。静时谦默无声,闹时即便是半夜三更,街边也有人不知倦意地聚众吆喝,徒有擎天之势。
这里的日子充实而漫长。
夏允市两面临海,朝夕挥度间,总遗落晶明透晰的甘露。
诚如人心般敞亮透彻。
太阳早已被山头覆没,一户人家的屋顶仍冒着炊烟,虽是旧式的平房,却是个少数能够寻得安谧的地方。
“然然!阿成!进屋吃饭!”古母一遍遍地呼唤着两个孩子,可喊了几遍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孩子们这样,自己倒是看着一桌子的“功劳”得意地叉腰笑了出来。
今天中午有可乐鸡翅,糖醋排骨,拔丝山药,还有条红焖鲤鱼。古母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只是不知这两个不省心的小家伙又去了哪里。
“两个小兔崽子人呢,一眼看不见就不知道又要出去给我闯什么祸。”
市中心,一条破旧的胡同里,两个小小的身影挤在一起,弓腰趴在垃圾桶上,宝贝似地看紧手中的一张纸。
女孩攥紧了纸页那一角,大人般严肃道“马上就完工了,你可别给我掉链子。”随即又挑眉盯着对方补充“最后一个任务是你的,不许耍赖。不用怕有我呢。”
她自信地拍着胸脯,两个大眼睛忽闪着往四周瞧了瞧。不知情的人估计还以为他们在搞什么惊天大秘密。
身旁的男孩却有些泄气“姐,天都黑了,被老妈发现咱俩就完了。要不,明天再说?”
“胆小鬼不敢你就认输,你下个星期的零花钱全都归我!”女孩猛地从他手心底抽回那纸。
“拿过来,谁说我不敢。”他又立马夺了回去。
女孩满意地笑了笑,蹦跳着向前开路。
晚间月色迷离相映又似迂回阡陌。男孩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张纸,深吸了口气,仔细地折起来揣进裤兜里。抱起身边装着衣服的袋子,笨拙地朝古亦然追去。
夏允市实验小学,此时学生早已放学,住校的老师们也都跑去离学校最近的拌饭小店。
王主任负责管理整个五年级。那人教育起学生来毫不客气,眼睛像是有红外线功能,无论藏在哪里都会被他准确地找出来。
当然,对于这对不是太让人省心的古家姐弟,自然而然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今天王主任晚饭吃得早,因为还有许多教学材料等着他审批。他满脸愁容地坐在电脑桌前,用手指挤了两下睛明穴。看来今晚又要加班加点。
他不喜欢开大灯,尤其没几人在的时候。总习惯性地打开桌上小台灯的开关,仅照明那一处便足够。
“小张,这么晚你还没去吃饭?”虽然背对着身后的人,却能够明确地感觉到他的存在。
“把这份资料退给老李说让他重新交。”他猛地背对着身后的人将一摞厚厚的材料仍在他手里,那人歪歪扭扭地接住勉强没有让它们掉落。
“哦,对了还有。”王主任站起身走向侧边的书柜,随手撕下一张便利贴贴在身后人的身上“这上面写的是万老师演讲内容的要求,拿给他看一下。”
他仍低头抽取着一本本教学材料。好不容易才找了个齐全“还有,你把……”王主任边说边转身,随后却愣在了原地。
那是坨不明不白的异物。白衣从肩膀垂至地面,甚至拖向更远,宽大得与那人身高丝毫不搭。头发长而凌乱,小脸上面沾满了恶心的血渍和淤青,两只眼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暗室寂寥无比,灯光却只隐晦地焦距在一角,却因他的出现平添了一丝怪异。
未至现场的人根本体会不到,此刻有多像身处3D恐怖片的质感。
小人站在原处,手里抱着王主任塞给他的一厚摞文件,头上没粘牢固的便利贴掉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妈呀——鬼呀啊啊啊!”程主任的反射弧不太短,将手中资料向上一抛拔腿就跑,竟能看出几分得奥运冠军的潜力。
陆续吃过午饭回到学校的老师们定在校门口,全部满脸疑惑地看着张牙舞爪的王主任。
这个一贯只会吓唬别人的老男人,还从没见他失态成这模样。
“王主任今天吃错药了?”几人带着疑惑进了办公室,可几秒之后也都和他以同样的姿态飞奔而出。
留在办公室的古亦成摘下头套,笑的咯咯响,古亦然从书柜后出来的时候也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真后悔没把刚刚的情景录下来,谁能想到老师们竟然还都有这样的一面。
“哈哈,姐,你的化妆技术太好了哈哈。”
“那是。”古亦成拿出裤兜里的纸条,借着暗光在桌上摊开,上面用并不工整的字体写着“1.在张妈家的猫背上用水彩画一头猪——古亦然;2.在小陈家的门上撒尿——古亦成;3.拨打110之后对着听筒唱小毛驴——古亦然;4.在学校程主任的办公室里扮鬼——古亦成。”
激动地在最后一条的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对勾,长舒一口气“哈,任务完成!”
二人击掌庆贺“走喽,回家吃饭。”
然而,当他们一起转身准备离开时,转身却瞧见站在办公室门口狠狠瞪着他们的古母。两个人收起笑容,瞬间紧张到一齐闭了嘴。
这下完了。
古亦成把自己的假发向身后藏了藏,警惕地看着母亲。古母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她大步走向前,一手一个揪起他们的衣领,举杠铃似的把二人拎了出去。
“说吧,是谁的主意。”
原本温馨的家庭氛围在此时变得格外凝重,两个孩子低着头站在父母面前,接受古父的拷问。
看着慢慢将手举起来的古亦然,古母翻了个白眼,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不用问,每次一定是她将责任揽下。当然,也的确是她先怂恿弟弟恶作剧的。
古亦然偷偷瞄了一眼皱眉看着她的父亲,又转过头看看自己的弟弟,弟弟没有转脑袋,倒是转了转眼珠同她眼神交汇。接着便又低下头,将手缓缓放下。
古父舒展开紧皱的眉头,长叹了一声。
“然然,不是爸爸说你,你说说你自己,自从来到我们家,给我们同过多少篓子。你们知不知道张妈家的猫本来就正过敏,你们整的可倒好,那只猫整个后背都发炎了,给张妈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我和你妈登门赔礼道歉,还赔了点治疗费。然然刚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挺听话的,怎么才过这么些年你就变得这么调皮了呢,还带着弟弟,你要再这样下去,爸爸还怎么敢把你留在我们家……”
“哇——”的一声,古亦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眼泪不断地往下掉,旁边的古亦然见状也开始以哭蓄力。一切都是如此猝不及防。
与此同时,古母恼怒地掐了一下古父的胳膊,眼神都是不满。
“爸爸我们错了,你不要让姐姐离开咱们家好不好……”
“是我不好,我不该带坏弟弟,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们的话,你们别赶我走。”
从前不管自己闯了什么祸,不管爸妈怎么打她骂她,她都没吱过声,还会忍着疼痛逗笑委屈巴巴的弟弟。但她最怕的,是自己无法在这个家里生活。
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哭着,古母心疼地上前将他们朝怀里搂“都是你爸,什么留不留的,两个孩子都是我亲生的,妈一个都不放走,乖不哭了。”
古母一边给孩子们擦着眼泪,一边又凶巴巴地给古父使了几个眼色,古父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的确有些过头,自己一人挪去了厨房。
古亦然来到古家已经有三个年头。七岁那年,一个少年警察将她从大山里救下,想把她托付给古父古母。本来就很想要一个女儿的他们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那时家里还有一个比她小了整半岁的弟弟,古亦成。
刚来古家的小亦然仍对身边大人有着极深的阴影,她戒备着所有,哪怕是旁人递来的一口吃的一杯茶。
起初不与人交谈,也根本无法融入那个给她带来无限关怀的家庭。
后来堆砌时间的沉淀,她心中的阴影渐渐淡化,终于肯走进阳光下。只是性格再不同于一般女孩子。
爬高上低,捉耗子踢足球,缠着古母非要学跆拳道好跟人打架。但凡小伙子喜欢做的事她都爱得不得了。
然而女孩温柔似水的天性却从不曾在她身上出现过。
最夸张的一次,姐弟俩和另一个小男孩捉迷藏,古亦然爬到树上躲起来,那树几乎高得站在地面上都瞧不见她。
找她的小男孩很胆小,古亦成又不肯拆穿姐姐的位置。男孩找了半天还以为她掉河里淹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回家,有模有样地跟父母学了一遭后,几个大人才忙不迭地去寻古亦然。
明明是她爬的树,人找到的时候居然是那小男孩哭哑了嗓子。
结果俩人还当着父母的面聚在一起嬉笑。
那次也是古亦然来到古家之后第一次挨打,可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居然死性不改。每次都是斩钉截铁地向父母保证,结果第二天就把自己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接着调皮捣蛋。
古母看着女儿像个假小子一样,就发愁她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于是就算女儿再皮,古母也要让她留着过肩长发,可能这是唯一能证明她是个女孩子的特征了。
算了,可能长大懂事之后这孩子就会好了。古母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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