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阿乔

　　近十日的科考一晃而过，唐乔婉捏着自己的小包袱离开贡院时，脑子里还在回想最后那道考题，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太出格。

　　考题问策应如何看待家族手足之情，她不免有些想到了弟弟，说出的话有些言过其实了。可如今一想，当今圣上不也有个胞弟，与他手足情深。

　　当年时局不稳，给邻国约定交换一位质子，以保两国和平，圣上作为兄长，本是质子的不二人选，是他那胞弟主动前往，才免了圣上远离故土十年的折磨。

　　这事本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方才在做题时，她只想到了圣上会对胞弟有感恩之情，故大肆渲染兄友弟恭的言论。可此刻想来，若真是这样的情形，这道考题又何故出现在秋闱场中。

　　对于兄弟之情，想必圣上心中亦是有许多考量的。

　　毕竟，当年若是圣上去了那边疆苦寒之地做十年质子，如今的掌权者又会是何人？

　　唐乔婉思及此处，更觉得自己此题答得不好。

　　可事已至此，她再多想也无济于事，索性摇了摇头，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一路颠簸！

　　唐乔婉又坐着小马车回到了邱利镇，刚行至路口，就见父母和弟弟在大路旁站着迎接。

　　“婉婉！”

　　谢氏惊呼了一声，将她从马车里扶了出来，唐乔婉与车夫打了招呼，车夫驾着马转身就离开了。

　　“孩子，你受苦了！”唐林也走过来抚了抚她系着发带的头发。

　　只有唐正清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唐乔婉抬起头冲他笑了笑，他才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蹭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一场风寒还给你烧成个傻子了？”唐乔婉屈起手指敲了下他的脑袋，唐正清这才恢复了神色，围着她上看下看，整个人欢呼雀跃个不停。

　　唐林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后脑勺，大骂了句，“不成体统！”

　　这小子总算消停下来，盯着唐乔婉说了句，“姐姐，我总算知道爹为什么会有让你代考的鬼念头了。”

　　唐乔婉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愣，她拧眉望向唐正清，“哦？那你说来听听。”

　　“因为你穿上我的这些衣服，活脱脱跟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巴掌落在了他的后脑勺，紧接着的就是唐林的一句，“不成体统！”

　　唐乔婉噗嗤一笑，牵起唐正清的衣袖，“你呀你呀。还是快回家吧！”

　　一家人欢快的往回走，唐正清还依依不饶的继续说着，“姐姐你不能笑，一笑起来就跟我不像了，我笑的没你这么好看，你得这样，来我教你。”

　　看他张个大嘴叉着腰哈哈笑个不停，唐林忍无可忍，又是一巴掌呼在了他脑袋上。

　　“哎呀，爹！我不就是笑一笑吗，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在你看来我什么都不成体统！”他整个人气冲冲的踱步回家，唐林气的胸脯上下喘着粗气。

　　唐乔婉和母亲走在后面，看着父子两人又闹起来，纷纷笑的眉眼弯弯。

　　谢氏拍了拍唐乔婉的手，笑着附和：“他们两个，像是上辈子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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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乔婉回到家里，就先欢快的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泡上了半个时辰，连日的考试，加上又坐了许久的马车，她的身子疲惫的像一滩软泥，如今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才觉得整个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在自己阔别了半月的屋里转了转，突然有种陌生又熟悉的奇妙感，她穿上自己从前的女子钗裙，又浅浅的上了妆。

　　看着镜子里端庄秀丽的美人，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更喜欢男子的打扮。

　　这幅美丽精致的模样，在她看来，倒像是一把枷锁。

　　尤其是腰间那条紧紧的系带，勒得她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明明从前从未有这种感觉的呀，唐乔婉不由得揉了揉自己扁平的小腹。

　　难道是最近吃胖了？

　　她刚刚将自己收拾妥帖，行至院内，就听见门传来一阵的敲门声。

　　他们家虽然不是与世隔绝，但在这镇上还真没有几个相熟的人家，更遑论天色将晚时登门拜访的。

　　所以，她猜测大概又是宋逸寒过来了。

　　毕竟今日阿正考完乡试回家的消息，四邻八舍还是有人听说了的。

　　唐乔婉上前取下了门栓，果真见到外面就是提着不少礼品的宋逸寒。

　　“乔妹妹在家啊。”宋逸寒没想到这次开门的会是唐乔婉，他有些不自然地想要整理一下衣冠，可两只手都提了东西，只好有些尴尬的作罢。

　　唐乔婉没管他这么多的想法，给他开了门只道了声好，就转身引他走到院内说话。

　　谢氏听到了动静，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未绣完的帕子，见是宋逸寒来了，才把绣品往桌上一放，朝着二人走过来。

　　“又是寒哥儿来了？”她怕宋逸寒累着手，接过他手中的物件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你瞧你每次过来都这么客气，下次再拿东西，谢婶可就不给你开门了。”

　　“婶婶莫怪，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家母知道阿正考完乡试回来了，才让我带这些花生、桂圆、糖块之类的过来瞧瞧，图的是个好彩头嘛。”

　　宋逸寒这么一说，连唐乔婉都忍不住抬眼瞧了瞧他，她素来知道宋家家风不错，对她这个准过门的媳妇满是规矩和客气，但是也实在没有料到他们竟然重视到如此地步。

　　人非草木，她的心里突然就软了几分，看向宋逸寒的目光也多了一分柔情。

　　谢氏也是满脸的不敢相信，搓了搓手将目光放在桌上的礼品上，“你这……这也太客气了，婶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了。”

　　“谢婶婶不必挂在心上，这也是我娘在我考完回家前在镇上随便买的，才顺道拿了过来。”

　　谢氏尴尬的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寒哥儿你快坐吧，我去把阿正叫出来。”她转身想离开，顿了顿又回身补了一句，“这孩子连日赶路，累得不行，回来就歇了。”

　　宋逸寒点点头，“我昨日回家时，也是周身疲软，阿正早点歇息是应该的，今日是我打扰了，他若是睡了谢婶就不要再将他唤醒了。”

　　谢氏点点头，“好！”

　　唐乔婉看他落了座，又伸手招呼自己过去，“乔妹妹怎么还站着，不如过来坐下歇歇。”

　　唐乔婉收回了方才对他增加的那份心软，又恢复了此前的心境，走过去坐好。

　　是了，她这些日子忙昏了头，竟然忘记了宋逸寒同样参加了这场乡试，宋家为他准备些彩头也是理所应当的。此番，竟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宋逸寒攥了下衣袖，踌躇着开了话头，“唐叔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家？”

　　“镇东王家这几日在打家具，爹跟着铺子一直忙活着，说是明日要交工，想必今天要很晚才能回来了。”

　　唐乔婉声线清冷，但说话规矩客气，也没失了礼数。

　　“原来是这样。”宋逸寒点点头，又愣了一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乔妹妹不问问我这次科考答得如何吗？”

　　“答得如何？”

　　见她发问，宋逸寒颇有兴致的回道：“我自觉的还是不错的，这次中举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了。”

　　他刚说完又觉得不妥，随即又补充道：“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等成绩公示。”

　　“宋家哥哥文采好，阿乔在学堂就窥见一二，既然对此有些把握，想必定然是不差的，如此，就先祝贺哥哥了。”

　　唐乔婉朝他拱手拜了拜，示意恭喜。

　　此举吓得宋逸寒慌忙站起身对她还了一礼，“不妥不妥，谢乔妹妹为我祈愿，只是暂时还是不要如此自傲的好。”

　　唐乔婉冲他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随便乱说。

　　两人在院内坐了好一会，也不见屋里有人出来，宋逸寒苦于找不到什么话头，绞尽了脑汁问出些无聊的问题，唐乔婉更无意与他多说，聊个两三句就结束了。

　　氛围一时间有些凝滞。

　　宋逸寒低头又抬头，窥见了天空中那一轮皎皎的弯月，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失神。

　　“你看这月亮，真的很像妹妹笑起来时的那双眼睛，弯弯亮亮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将月亮摘下来瞧一瞧。”

　　他这话一说出口，唐乔婉顿时有些失语，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好啊你，我竟不知宋家哥哥何时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竟然跑来我唐家的院子里跟我姐姐说这些风花雪月。”

　　唐正清一屋子正好听见宋逸寒这没着落的话，气愤填膺的冲上来。

　　见这怪异又旖旎的气氛终于被人打断，唐乔婉忍不住暗暗地吐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到唐正清的身后将他扯住，“好了阿正，宋家哥哥说的不过是些玩笑话，没人会放到心里去。”

　　唐正清拍了拍姐姐的手，“放心吧，我还能真的打他不成？”

　　他踱步走到宋逸寒面前，“喂，你能不能别每次过来都打着找我的旗号，我姐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见的。你若是有什么想跟姐姐说的，自当光明正大的约姐姐见面就是了，如此行径倒显得不太正派。”

　　宋逸寒没想到唐正清说话这么直白，突然被呛了一声，忍不住咳了两下，面上显露出些许不好意思。

　　但此事确实是他一时失意说了错话，被教训两句也是应该的。

　　宋逸寒朝唐乔婉俯身拜了拜，“阿乔妹妹，今日是我唐突了，妹妹千万不要因此受惊，宋某对妹妹百般尊重，绝计没有不轨之心。”

　　唐乔婉见他这幅模样，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宋家哥哥严重了，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哪能当做什么错事。”

　　见她轻描淡写的将这件事揭过去，宋逸寒这才直起腰来，“这些彩头送过来了，阿正也瞧见了，今日家母的交代算是完成了，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这些我都听娘说了，这些礼就谢宋家哥哥好意，也祈愿哥哥此次能够高中，一举夺魁。”唐正清冲宋逸寒弯腰道了谢，算是将方才的误会揭过去了。

　　唐正清将宋逸寒送出门，回来还没有落座就开始吐槽。

　　这宋家哥哥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机灵的，怎么今日如此蠢笨，先是主动说出那些礼品是他家里剩来的，惹恼了娘。又是随口胡说八道，如此调侃，惹恼了姐姐！

　　唐乔婉看着弟弟跟个拨浪鼓一样左摇右晃的脑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发自内心的问了一嘴，“你当真觉得他素来机灵？”

　　“可不嘛，他可是课上学业最好的了。”唐正清看了看唐乔婉，又补了句，“不把姐姐算在内的话。”

　　学业最好，是因为他年纪最长啊，傻小子！

　　这宋逸寒过了今年就满二十了，怎么也要比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要聪明些的。

　　唐乔婉笑着摇摇头，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柄团扇，搁在胸前轻轻地晃着，动作轻盈又恣意，比方才面对宋逸寒时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你说机灵，那便是机灵的吧。”

　　她这话里含了满满的调侃，可唐正清愣是没听出来，他冲唐乔婉扯出一个大大的笑，随后也抬头愣愣的看着月亮，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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