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挚爱

　　另一边， Reca早早就收到了长官舰艇的讯号，路少校已经进入扫描范畴，不日即将抵达。基地将将建造完成，Reca非常庆幸，恰好赶在长官到任前完成任务。时间还有富余，她便按照军队上的习惯抓紧时间彻底打扫卫生。
　　在预定的长官到达日，防卫系统果然来了提示。一架太空舰正穿越大气层，Reca安安静静盯着监控，没留神自己已经屏住呼吸。
　　画面上，太空舰四周燃起明亮的火光，变成天空中一个耀眼的光点。她的思绪慢慢飘远，回到队友们起飞登舰那天。自从施耐德中尉宣布她不再编入混合人小队，Reca心里咯噔一下，内里从此错了节奏。
　　3类身份几乎等同老境凄凉，现在她年轻倒是没什么，年纪渐长各方面身体机能下降，伤了病了钱和贡献不停往下掉越来越赶不上赚的，结局就不好说了。Reca难免心生绝望。没人会在人生刚开始的时候接受一个凄惨的结局。一切福利保障约等于无不说，单是长时间的工作年限要求，就让许多3类人才倒在工作岗位上，终其一生也只是联盟的一颗最卑贱不起眼的螺丝钉。
　　前百十年的痛苦和坚持都失去了意义，她从最精锐的天之骄子变成了无足轻重的消耗品。一夜之间，Reca的日子和世界格格不入，整个人不知何去何从，心底泛起的倦怠更加深重，平时看东西也总觉得隔了一层薄膜。
　　Reca表情重新变得阴郁，胸中堵着一股浊气。她皱起眉头，烟晶色的眼睛翻滚乌云，右手向前猛地握拳。一阵掌风略过，耳边的发丝晃了晃。
　　指尖抠进掌心，Reca这才重新感到对自我找回了一点控制。精神上的痛不能发泄，只好借助于躯体。
　　伸出的右手只握住了一团虚空，Reca看着通讯录里教官灰下去的头像，Reca自嘲地笑笑收回手臂，将一团看不见的空气拢着抱在胸前。
　　队友兄弟们早已冲入茫茫宇宙，成为特种空战部队的一员继续发光发热。也许他们正穿越险象环生的新生星系，穿着笔挺的军服对着新人发号施令，脸上不经意带着骄傲的神气，下巴扬得高高。
　　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光锥之外的宇宙，守着黄土砂石地上几间刚盖好的简陋活动房。之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忙着建造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工作完成等待长官到来的期间才真的度日如年。
　　后面几天Reca将淡黄色的头发在脑后扎起，拎着吸尘器疯了一样吸光洁如新的地面，又拿起抹布来来回回狠劲儿擦那些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科研人员是非常宝贵的，为他服务也就是为联盟服务，Reca拼命在脑中搜刮还有什么事可以做，尽量提前将一切准备妥当。
　　实在没什么可打扫的了，Reca看着锃亮的台面地面，出去走廊上看看忙碌的机器人。Reca迈着步子边走边留意，目光扫过走廊左侧一溜烟打开的房门。看进去只觉得，现在基地里任何一间房都可以立即迎接一波督察队检查。
　　她摇摇头，牵牵嘴角自嘲。可惜，这里并没有被检查的必要。这些天又是爆炸又是赶工程，弄得她灰头土脸，身上脏得没法看了。
　　Reca快步穿过空旷的走廊，打算回宿舍洗去身上的尘土。一路上灯光不知为什么有些昏暗。“亮啊！”Reca一声大叫，奔跑起来。
　　灯没有亮起，回声不断在墙壁上碰撞，昏暗空旷的走廊很有些鬼影幢幢。
　　“亮啊亮啊亮啊——”Reca心里一紧，迈开大步越跑越快，高声呼喊着发泄。脚步声配合着尖叫的回音在走廊上回荡，光线却还是没有变化。Reca期待地一把拉开宿舍滑门，却发现眼前房间也是黑的。
　　Reca抬手，左手腕的终端提示：宿舍区低能模式。
　　Reca低头指尖拧着终端操纵，“管理模式锁定，您的权限不足。”接连冒出好几条字迹刷屏。
　　进去后台定睛一看，基地的管理员是联盟指定的新任长官，她只有最基本的使用权。Reca翻了个白眼，之前忙着基建没时间休息，所以一直没注意到宿舍定时供能的问题。
　　她不死心地拐去门口的浴室拧开花洒，果然没水。Reca进去房间从衣柜翻出一套军装拿在手上，同时想想还能有什么办法。
　　脏到这种程度让长官看到也太离谱了。Reca脑筋一转，基地有外接的水管。她甩上门抱着衣服直接去了放杂物的仓库，从工具房拉出一卷水管挂在肩上，重新穿过走廊来到大门外。
　　白板房外墙上有外接的水阀，Reca接好水管，打算用凉水冲一下应个急。她快速用手指打散头发，脱了工装只穿着贴身的背心大裤衩拧开阀门。冰凉的水流从管口涌出，浇在身上冷得她一个激灵。
　　一阵微风刮过，她的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室外气温很低，但不是不能忍受。Reca顾不得许多，一手提着水管另一手快速在身上头上搓洗，希望少吹点凉风。冰凉的水流冷得刺骨，但身上的泥沙混合着胸前脏污的血迹，汇成一道道黑水往下流。
　　囫囵洗净，Reca将身上破破烂烂的工装卷了卷干脆扔进垃圾桶，穿戴整齐回到监控室坐下。对面屏幕上一个光点流星一样划过，一架远航太空舰越飞越低穿过大气层，最终稳稳停在基地旁平整的空地上。
　　新长官就要来了，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压倒了Reca。副官说白了就是后勤兼生活秘书，从精英部队的武官一朝沦落至此，怎么能没有落差感。Reca目光缓缓转向窗外，天幕上暗淡的恒星低垂，上面棕红色的气流和水流交织运行，在表面孕育出无数变幻的风暴。
　　窗外NS1224荒无人烟的砂石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身处宇宙犄角旮旯。对于联盟盘踞的星系，光锥外的事件没有意义。Reca垂下眼帘，她此刻就在宇宙的角落，栖身伟大的人造文明的裂缝。
　　不远处，太空舰停稳，里面的人打开舱门跳了下来。Reca抬眼，死死盯住那道小小的白色人影。
　　走过来吧少校，让我帮助你。
　　……
　　三个小时前，太空舰穿梭在高维通道，舷窗外光线变幻。路法尧还在沉睡，阖着眼皮安静躺在休眠舱。呼吸平缓，只有胸口略微起伏。
　　到达时间临近，舱内的灯光渐次亮起，从一片朦胧转为刺目的惨白。前面驾驶舱巨大的联排屏幕上，白色的数字逐行亮起滚动。自动驾驶监测修正路线，毫米级的位移不断微调。
　　睡眠舱准时启动唤醒程序，轻慢的音乐小声流淌，监护仪检测到路法尧脑波变化，波浪状的线越来越复杂激烈。路法尧的意识跟随着音乐声逐步回归，是时候醒来了。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感觉刚躺下就起。长途旅行就是这样，总有种时空错乱的不协调感。明明光速条件□□会不到时间的流逝，但他每次醒来却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大梦一场。他抬手揉揉眼睛，冷淡的绿色眸子充盈起惯常的灵光。
　　舱盖自动打开，他从中缓缓坐起身，伸直两条长腿，缩肩塌背，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势继续呆坐。平时工作忙，难有机会放纵自己睡个昏天黑地。年轻的研究员微微卷曲的黑发半长不短，睡乱了垂下来遮挡视线。
　　像是学生时代的某个周末，一口气睡到自然醒。外面的温度略低，皮肤的上传来丝丝干燥的凉意。路法尧修长的十指插进乱发，随手往后一拨，重新露出光洁的高额头。长时间的睡眠狠狠放松了大脑，他一时间没能彻底清醒，平日里严肃冷峻的侧脸也没了严肃的表情，长长的睫毛半垂，眼睛带点懵懂迷惑。
　　“即将到达目的地，NS1224号行星”提示音响起，闻言，年轻的科学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空气微凉，路法尧习惯性地伸个懒腰松松肩膀，此番醒来轻松不少，平日里隐隐的头痛好像也没了。睡眠舱内还留有体温的热度，路法尧又坐了几分钟才下决心起身，手掌在软垫上一撑，迈着脚步来到驾驶舱。
　　座位前的面板上指示信号一片闪烁，路法尧坐在驾驶座一项项确认。自动驾驶非常方便，不用他具备高超的驾驶技术在复杂的引力流中上蹿下跳。
　　一个赭色的小行星在眼前慢慢放大，一颗岩石星，远看平平无奇，安静正在轨道上运行。它一半的面孔隐在黑暗里，孤独地环绕中心处遥远的恒星。
　　太空没有气流灰尘，整个视野无比干净纯粹，用最原本的面貌等待着人们审视的目光。路法尧欣赏一会儿，看向面板右侧。那里的立体投影上一个绿点孤零零闪烁，是他的生物坐标。定位显示他几乎在宇宙的边缘，再往外就是一片没有数据的空白。
　　太空舰动力系统慢慢熄火，顺着引力缓缓靠近NS1224。亲眼看到这颗灰突突的小岩石行星，路法尧心里燃起一丝激动。自己也没有料到长久以来古井无波的心绪，竟然重新有了壮志波澜起伏。
　　这次的深空探测项目，大量无用信息会再一次考验他对科研的敏锐度，而且整个监测站的研究方向由他掌控。他正值青年，逻辑清晰思维活跃。这里一切资源都由任他调配。
　　这感觉就像是从零开始在一个未知领域的王国探险，联盟把深空的可能性全权交给他。宇宙是无限的，路法尧相信自己能为下一代的移民寻找家园，顿时浑身充满使命感。
　　“环境扫描已完成。大气稀薄，请提前服用氧缓释剂、免疫调节剂、稳态保持剂——辐射危害等级高，请穿着防护服出舱——”智能系统总结环境报告，“再次重复，请提前服用……”
　　看来确实环境恶劣啊，路法尧将手放在操纵杆上，“准备登陆——”
　　舰身缓缓倾斜，头部向下调整角度。舷窗外不远处的恒星光大面积洒落，强烈的光线耀眼刺目，驾驶室里的仪器瞬间反射出一片金属光泽。
　　整个视野白花花一片，随着太空舰下落速度加快舷窗外擦出火光。晃动颠簸的驾驶室里平稳的滴滴声有序响起，方向速度自动监测一切正常，然而缺乏旅行经历，路法尧仍旧觉得一声接一声的提示钟点一样敲在胸膛。速度正常，定位正常，年轻的少校心里默念，在越来越强的失重感中蹙起眉头闭上双眼。
　　路法尧内脏像被棍子搅了搅，握紧操纵杆难受得要死。身体压力很大，太空舰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所有事物飞速后退，外面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太空舰随他在大气层中深入，恒星光越来越暗，舷窗外燃起耀眼的白光。
　　舰身外壳温度急剧上升，摩擦出了明亮的火光。由于没有自转，NS1224永昼的一面暖黄色的光线明明灭灭，路法尧透过舷窗向下张望，努力将视线聚焦。
　　轻微的失重感再次袭来，崎岖的地面迎面而来，他感觉有些头晕。自动驾驶程序启动反推减速，太空舰猛地一顿，巨大的惯性让路法尧无暇思考。
　　许久，最后一阵颠簸过后，路法尧成功登陆。这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NS1224号小行星。路法尧收拾好装备出舱，踏上略显崎岖的荒原脚下传来土地特有的坚实感。路法尧一时间有些感慨，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眼前的NS1224沙石遍地，整一个赭石色的荒凉世界。沙丘连绵，土质倒不全是流沙，其中还混了细腻的泥土和岩石粒被引力压实。以往他外出工作的机会都少有，最多在中心星系穿梭，还是头一回来这么原始的地方。
　　成功降落在预定地点，路法尧低头操纵左手腕上的终端，打开投影按着地图寻找物资投放点。
　　他跟着导航向前走，刚转过一个沙丘，不远处果然有几个突兀的白色板房。像是个简陋的基地，看来机器人已经搞得差不多了，路法尧一阵欣慰。
　　路法尧整了整银白色的防辐射服将头盔扶正，习惯性地迈着又大又急的步子向前走。研究计划全然没有构想，当然，没有数据一切都是空谈。路法尧正想着，耳内的通讯器冷不防传来一道声音。
　　“诶？”路法尧吓了一跳，右手条件反射地摁住耳机。抬眼望去，基地门口远远地有一个穿军装的人站得笔直，正抬手向自己敬礼。
　　一个陌生而略显拘谨的女声传过来，“路少校您好，我是NS1224监测站的第二负责人Reca，往后作为您的副官听从您的指挥……”
　　对面，Reca凝视着远处那道猛然顿住脚步的身影，拿捏着措辞慢慢向新长官报自己的信息。
　　怎么回事？哪里来个人？这边，路法尧赶紧低头翻出终端里的任务说明，放大投影出来仔细阅读。果然，最后的部分系统提到给他配了一位副官，点开资料还附带了照片。
　　他摇摇头，怪他，任务说明经常套话一堆，他懒得花时间，从来只关心最要紧的部分。
　　路法尧匆匆扫一眼照片，上面一个淡黄头发的女军官，衬衣制服下士肩章，很年轻的样子。他关了投影快步上前，同时有一点疑问。人力宝贵，专门派个人到这干什么？
　　走进，他对上Reca的眼睛。年轻的副官仍然一丝不苟地举手敬礼，目光沉静地追着他。路法尧略有些尴尬，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来到玻璃大门前。
　　路法尧停住脚步举手回了礼，冲Reca一点头走进室内。防护服提示环境安全，他卸下头盔单手拎着，弯将长长的拉链一拉到底脱下笨重的防护服。Reca殷勤地从他手中接过衣物，利索叠好收进走廊边的储物柜，安静站在一边。
　　“谢谢”，路法尧将自己身上的军装抚平，对上Reca的视线。直到现在，两人才第一次真正看清楚对方。
　　眼前的女孩的确年轻，给人感觉不会超过一百岁。阳光下非常明亮的淡黄色头发紧贴头皮，一绺一绺纹理清晰整齐束在脑后，似乎还有些潮湿。Reca轮廓分明漂亮得中规中矩，典型的混合人种相貌。阳光下浅亮的蓝色虹膜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愈发凸显得瞳孔漆黑一点，让她看起来像是某种机警的小动物。
　　浅色的头发意味着浅色的眉毛，这样的面孔本该显得寡淡且没有精神，Reca眼睛周围毛茸茸一圈睫毛，眼尾微微上翘，淡粉色娇嫩的嘴唇和略尖的下巴让她看起来显得精致又脆弱。
　　Reca只抿着嘴唇不说话，压下心里一丝紧张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努力显得自己专业又干练。路法尧看着她的眼睛和善笑笑，觉得她严肃失败。她硬撑起的强势像是偷穿大人军装的小孩，在他友善的注视下忽闪的睫毛垂下去，遮住瞳孔的时间越来越长。
　　太年轻了，简直像是教养学院的女学生，路法尧微不可查地摇头。Reca身材有些单薄，军装像是套在她身上的壳子。军人习惯挺直的肩背和侧脸绷紧的下颌冲散了她脸上柔弱的秀气，Reca任由他打量，颜色浅淡的眼睛偶尔直率地盯着他时，坚毅透亮的光芒仿佛能透过灵魂直看进心底。
　　路法尧暗叹，在这个种族特征并不明显的时代，眼前的女孩却有一双少见的烟晶色眼睛。他不禁回忆了一下自己唯一熟悉的女性，海德姆，然而很快摇摇头，她们俩简直天差地别。
　　与此同时Reca也迅速在心里勾勒对未来长官的印象。路少校的确如之前浏览过的照片，年轻、英俊，黑头发绿眼珠，见面之后发现可能还有点严肃。近距离面对面能让她看清更多容貌上的细节，年轻的少校轮廓带着东方的柔和，睫毛浓密的眼皮后半带一点向下的弧度。路少校礼貌地微微笑着，眼角拉出一点笑纹嘴唇有微不可查的弧度，整个人显得温和俊秀，看上去十分沉静。
　　两人有些尴尬地大眼瞪小眼，路法尧手背掩嘴偏头咳一声。Reca胸前别着绿名牌，是第3类工作人才。可惜了，小小年纪就到这里蹉跎，他心里感叹，面上没说什么，克制地冲她一点头。“走吧，先转转基地，熟悉一下。”
　　路法尧立在门口四下张望，空气里一股强烈的建筑材料气味，被更加浓厚的清新剂遮住，直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实验区是标准的样式。白墙搭配浅蓝色石子花纹地面。所有房间整体按回形排列，最外围是一圈宽敞明亮带大玻璃窗的走廊。从他们所在的大门往对面看去，目光穿过中间的天井，相隔不远就是宿舍区。
　　“现在算是——已经建好了吗？”路法尧收回视线，Reca微微抬起下巴对上他的眼睛，“是，建筑的部分大体上已经完成了。房间内的设备管道接口之类我拿不准，您可以给我一个设计图，等我弄好再看看还有没有不合适的。”
　　“不用那么客气，正常称呼长官就可以了。要按科技部的习惯只叫名字也行”，路法尧随意说道，大步走在前面沿着回廊往深处去。
　　“不，不用。长官。”见他转身，Reca顿时松懈了面面相觑的紧张，落后两步跟上，悄悄从背后打量这位新长官。
　　路少校穿深蓝色的空军制服，身材并不像混合人兄弟们一样满身肌肉纠结。和他们不同，路少校的身体线条有种自然的美感，纤细却略嫌瘦弱。他虽然高挑，但放在新编作战部队的混合人类队伍里面也只能算中等个头，只比Reca高出一个头。但他细腰长腿比例很好，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是肩膀有些内扣，走路的时候脖子总是控制不住微微前倾。
　　这位新长官并不像施耐德中尉一样是位年长的中年男性，头一次遇到年纪相仿的上司，Reca略有些拿不准自己的态度，不知道今后该如何相处。她蹑了脚步亦步亦趋地跟着，随时准备应对长官的问话。
　　好在一路上路法尧并没多说什么，只一间一间挨个打开房门探头进去看。Reca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生涩地吐出几个名词，努力向他介绍。
　　“这就够了，基础设施都有，这里的实验室也用不了多少设备。”路法尧听着，频频点头，在回形走廊上转过一圈。
　　他重新回到门口附近，再一次拉开预留做实验室的房间大门探进半个身子。空旷的房间里除了预留的一些管道接口暂时什么都没有，但墙面地面光洁锃亮，显然已经打扫过卫生。
　　由于NS1224没有自转，Reca选择将基地建在了明暗交界的地方。黄昏般的光线下房间倒是采光充足，暖黄色的光线从澄明的玻璃窗洒落，虽然气温略低，但整个房间宽敞干净给人以温馨的错觉。
　　“这间房子大，采光也好位置也好，以后就用作主要的实验室吧。”路法尧转身看她，Reca没有异议。“谢谢，辛苦你了。以后就咱们俩是基地负责人员。”路法尧想了想，象征性地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Reca忙不迭伸手，对面那只大手捉住她的，轻轻一握就离开。
　　“行，实验室准备好咱们各项工作就可以开展了。先把实验室收拾出来，呃，我想想设备怎么布置。”路法尧脑中闯过数个设计方案，转开视线一手摸上下巴。
　　Reca了然，“长官，要不我先带您去看前期的空投？物资我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了，您看看仪器型号之类，决定好我就搬进实验室准备。”
　　路法尧点头，摆摆手道：“嗯。实验室好说，没多少东西。”他的思绪不断往前，“但后期架设望远镜可能有点麻烦，室外分析地形各种气象监测的设备也必须配套。然后就是发射卫星……哦，抱歉，那我们先去看物资，我再简单弄个实验室设计图。”
　　“没问题”。Reca走面在前引路，两人走出室外来到小沙丘旁边的投放点。物资已经被Reca从集装箱分门别类拆出来，路法尧低头过一遍清单点了几件东西，站在一边简单弄了张设计图纸。Reca看过，便指挥着机器人开始往实验室里搬各种大型仪器设备帮忙布置。
　　排成一小队的机器人跑进跑出地奔波，砂石地上的小径履带压出一道道辙。Reca怀里抱着箱子跟在队尾，垂下眼心里慌乱又窘迫。这队机器人是上次爆炸后的幸存者，长官方才检查清单不知是没注意还是觉得不重要，并没有关心损耗的问题。
　　毕竟是自己的过失，Reca决心用勤劳来弥补，抱着金属材质的整理箱更加卖力装卸。路法尧手腕上滑稽地投影着一个不大不小淡蓝色的设计模型，尴尬站在一旁，脚边是堆得小山一般的物资。
　　他几次想伸手接住Reca手里的整理箱却都未能如愿，见他伸手，Reca脚步轻巧一个侧身，每次都恰巧避过他的阻挡从身边经过，转头跨进机器人队伍。路法尧尴尬地摸摸鼻梁，收回的双手不知道该放哪里，徒劳地向着她背影伸手虚虚拦着。
　　“别忙了，让机器搬吧。费这个事干嘛呢？”那些精密仪器看着体积小，实际重量他可是知道的。
　　“没事的长官，这样更快些，您也可以早点开始使用这个房间。”Reca笑笑，已经从室内的回廊出来，玻璃大门感应着打开，她再次迎面从他身边经过。Reca搬了个热火朝天，细弱的身材跟着一队机器运输车进进出出，干活旋风一般，大大小小的仪器迅速被卷进去。路法尧简直目瞪口呆，没能习惯这诡异的画面。
　　“……那好吧。”年轻的小军官在基地和沙丘之间几个来回，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路法尧徒劳地收回伸出的手插进兜里，低头想了想，把手上的投影模型数据发给Reca一份，晃晃悠悠也找点事干。
　　他回了实验室蹲在地上拆箱接线，Reca在一边跑来跑去抢着打下手。前期基建已经让她看得懂工程图，虽然实验室里各种管道接线依旧很复杂，自己做的部分虽慢但好在没有出错。
　　“这几个仪器接头我来吧，我比较熟悉。你去忙别的，可以把那边几个箱子都拆出来吗？”路法尧蹲在地上挑拣，头也没回下巴一扬微微示意。他将一团五颜六色的线路排开，拿在手里略看看就接在各式主机上。
　　“是”，Reca美滋滋扔下手里一大堆缠绕的各色数据线，站起身很快跑去墙角拆箱。她从裤腿上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大扳手，转眼间便传来叮叮咣咣的响声。
　　没一会儿后，路法尧启动电源。大大小小的仪器上各色的指示信号依次亮起，他露出一个笑容，拉过张椅子坐下对着屏幕开始调试。
　　显示屏蓝幽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路法尧随意坐着以手支颐，眯着眼睛偶尔点动屏幕，一双长腿交叠歪在一侧。
　　看起来这些奇形怪状的仪器运转正常，Reca暗暗咋舌，收回悄悄投出的视线。新长官是技术岗，看起来非常能干。万一以后工作上犯了什么错，说不定路少校也能帮她兜底。两个人四只手，Reca感到自己肩上的压力大大减轻，不用担心自作主张会搞砸。
　　屏幕上闪动着无数个“正常”，快速地出现又消失。路法尧这时抬眼，小副官正背对着他不知疲倦轮手臂。大概混合基因人类体能要优越些，路法尧心中暗道。
　　他快速运行完几个程序便摆手放她下去休息，自己耸耸肩膀直起身，走出门保养开来的太空舰。
　　路法尧将身上的军服外套脱了叠好，放在门口的台阶上。随后他将衬衫袖子高高挽到手肘，手臂一撑跃上机翼，从后舱卸下一罐清洗剂。桶子放在地上，他弯腰解开附带的喷枪接好水带开始冲洗。
　　洗着洗着注意到机腹下的一小片空地好像有几个记号，路法尧弯身看了看。白色的符号已经不清晰了，被降落时尾焰烧得模糊。他认出是用来定位的临时标记。也许是Reca画在这里的降落地标，四下望望，不远处的地面上也有类似的记号。
　　路法尧接着冲洗，太空舰外壳上迅速布满蓬松的白色泡泡，而后又他被手里的喷头吹去。机身除去了降落时沾染的泥土，重新显露出冷冷的银白色金属光泽。拍拍清洁后的舰身，手心的一点热量迅速被传导，徒留金属冷硬的触感。
　　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用到它了，路法尧将太空舰妥善开进基地后的库房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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