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之音

　　在天堂下雪的那些日子，米迦勒难免不会想到路西菲尔曾在天国时的一些事。像堆积在阳光下的雪一样，虽然后来融化了，但当天空再次洁白的时候，所有冰凉或者温柔的感触都会回来。

　　由于地域远近的原因，那时，天堂北境和南境，西境和东境各自形成了比较固定的天使团体。

　　每日清晨敬拜赞美时，在神宝座前宽阔的云上，却可以容纳上亿名浩浩荡荡的天使。

　　然而根据天使们坐落的位置，他们根据距离形成团体。

　　路西菲尔常在天国北境居住，他是众天使长，神身边最耀眼的星辰，所以天国北境的天使们崇拜他，且因为与他毗邻而引以为傲。

　　米迦勒却在南边服侍神。

　　有一时，路西菲尔说道：“白昼的时光对于我们无穷无尽，我们或许可以在请示过神之后进行一些开动心智的活动。”

　　他请示过神之后，神说：“你们可以将全天的天军分为数队，从而进行比试，比试的内容可以是术法、力气或者是知识。”

　　于是路西菲尔就按着全天的疆界将天使们分为四队。在四队里又按种种条件分为若干小队。这样，这场全天数亿颗星辰共襄的赛事就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了。

　　那时候，路西菲尔亲临南境，说：“你们选谁来督管你们南境的赛事呢？”

　　他们说：“米迦勒。”

　　于是天使长锐利明亮的目光扫过天使群。那时他对米迦勒没有多么深刻的印象。直到众位将一名金色长发、低眉顺眼的清瘦天使推到前面来，他才在这一群俊美明朗的星辰中辨认出米迦勒来。

　　那时他打量了米迦勒几眼，问道：“你们为什么推选他呢？”

　　南境的天使就说：“我们之前进行过几轮测试，米迦勒都胜出了。”

　　路西菲尔就点点头。然后他走到一个台子前。有天使为他准备好精美的笔和洁白的纸。

　　路西菲尔随手在纸上写下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婴孩做首领、孩童辖管众人的时候，城中的勇士、战士、审判官和先知当如何行？

　　米迦勒回答出来了。

　　第二个问题路西菲尔设了十个答案，他对米迦勒说：“在这十个答案中，你可以任意勾选一个。”

　　然而米迦勒却选择了两个。

　　这时其他的天使就开始议论纷纷了，他们互相疑惑道：“大君岂没有说过只须勾选一个吗？他怎么选出两个来呢？”

　　路西菲尔看着米迦勒，问道：“你坚持你的答案吗？”

　　这时米迦勒抬起头来，坚定地看向路西菲尔，说道：“是的。按您的意思，这两个答案都是正确的。”

　　路西菲尔笑了，说道：“你可以修改一次。”

　　这时周围的天使有的开始动摇了，他们劝诫米迦勒更改自己的选择，声势甚大。然而米迦勒不为所动，坚持己见。

　　过了一会儿，路西菲尔示意他们平息下来。

　　路西菲尔就对米迦勒说道：“你答对了。”又嘉奖道：“你是正直且勇敢的。”

　　于是他承认米迦勒当南境的督责者。

　　那时候，总赛事有术法、争战、预知、技艺等多项，在每项中又划分了更精细周全的门类。一名天使可以选择其中一项或者多项，在漫长的时光中，各类竞技或同时进行，或轮流进行，不出差错。

　　争战这一项拆分为两项。最先进行的是天使们之间的单挑。这本是善斗的天使们热衷的活动，参与或不参与，可以随意。

　　其次就是要求所有天使都当参与的彼此争战。东、南、西、北四境的天使军各分四队，境内军队两两相争。胜出者再通过掣普珥的方式与其它境界胜出的队伍决斗，以此类推，直到最后决胜的队伍出现，并可获得嘉奖，且这份荣誉将永远保存在轻音宫殿的神誉墙上。可以不全凭勇力武器，也可以用上术法。就像真正的争战那样。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各境的督责都须提前做好安全防护措施，确保是以一种可量化的假性的攻击取代真正的攻击，以免真正的伤害临到每个天使身上，却又可通过各种量化的结果判决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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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争战这一项被安排在最后，之先进行的是其它各种稍为斯文的项目。

　　譬如犹菲勒和然德基尔的幻术对决。

　　譬如纳塔尔和安杜尼勒的火术对决。

　　还有安德烈和马锡特比试棋艺；亚兹拉尔和卡夫其尔对决射箭；利未安森和也哲哈拉竞争预言。

　　这些事项的行进都井井有条，但在天国洋溢着从未有过的鼎沸的欢声与笑语的时候，路西菲尔却忽然获知，恶魔巴力在地上兴起。他与天国敌对，与上帝争执，是光明美好的敌人。

　　于是，在诸天未有知觉的时候，他率先下临凡界，在这个已经被巴力染指的世界上，划定疆界，遏止巴力的踪，并用整整十七个日夜与巴力及他所捏造的魔物战斗，直到最后，将他们捆索，投入无底深渊。

　　整整十七个日夜，他不眠不休，孤军奋战，直到使整个世界恢复原状，所有罪恶的，消失殆尽，毫无痕迹。

　　之后，他重返天国，天国盛事刚好进行到争战那一项，他整理好华丽的衣装，掩藏好倦容与身上的伤口，瞒过众天使的眼目回到自己在北境的宅邸。他在自己宅邸最深最隐蔽的地方静静休养。并想起在先世时经历的各种战役。

　　战争不会停止，因为神族的光耀要永远高举。而那些败坏的、邪恶的，要遭受惩处与清除。

　　第三天，他伤势基本痊愈，便披上崭新的外袍来到众灵中间，他们在明朗的光中恭候他的到来，然而并不知道在并不遥远的前几天，天穹之下的大地发生了怎样的动荡。他们恭候他的到来，一如既往。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有延续多久，好不容易被他净化复原的世界再一次发生异变。这一次兴起的是魔兽。

　　于是他便在最后集体争战中胜出的队伍中选出几队，一起与魔兽对抗。米迦勒也在其列。

　　在海水茫茫、树林茂密的地球上，离开幽暗洞穴的魔兽们遍地爬行，他们千奇百怪的形体分泌出暗绿粘稠的毒液，毁灭了山地上被沾染的活物，也污染了各处清澈的水源。

　　他们降落的时候，天起了狂风，漫山的群树翻动泛白的叶背，溪海涌起大浪，天色昏黄，直到日暮，银针似的细雨淅淅沥沥地飘洒下来。他们的翅膀甚至来不及合上，那些庞然大物就朝他们扑来，那些长着数百只眼睛或者上千只嘴巴的巨兽不知天高地厚地将他们当作美味的食物。

　　那时有较为灵敏的、长着翅翼在天上飞舞、懂得闪躲的恶兽，他们给它命名为龙。

　　到晚上，雨势转大，变成暴雨，魔兽们在暴雨中狂欢，它们张牙舞爪，身上坚硬的鳞片耸立起来，发出凶猛的吼声。

　　作为众天使之首的路西菲尔率领众天使站在西珥山最高的山峰上，那时，在西珥山冷峻的玄岩衬托下，墨蓝色的天幕与层积岩般深厚的云层里时而掣出的紫色闪电交汇，像流动的彩墨一般。

　　他们兵分九路，与凹谷里与那群凶恶的东西大战了九昼夜。他们用刀剑消灭那些遍地爬行的奇形怪状的兽类，又将那些摇着披覆着坚硬鳞甲的粗壮尾巴的巨龙用翎箭一个一个地钉在坚硬的玄岩上，最后，他们将那些尸体扔回无尽阴暗的渊薮。

　　那时候，路西菲尔会想起曾在先世时经历的那些战役。

　　在先世，他与当时的同伴们与邪恶的魔神交战，那时，在亚他利雅山陡峭的山峰上，战死的天使不计其数，为使天使的尸体从污秽的魔神中间分别开来，他将流淌着赤淋淋鲜血的魔神的尸身投入泥潭里，任其沉没、消解。又使天军们的尸骨化成玉石，又将他们的鲜血化作金矿悉数嵌在山体里。

　　他在艰险的环境里不眠不休与恶龙搏斗了七十个日夜，整整七十个日夜，只有他凭着贯穿一切的信念坚守到最终胜利来临，黎明血色曙光初现的时候，他身边缤纷零落的残羽铺成了海洋。这七十个日夜里，他知道身后的天使军队会休憩、会懈怠、会请求支援，会在他浴血奋战的时候退居后方，将广袤的战场只留给他一人。他会听到规劝他的声音：“大君，逝已过半，您灵体损耗严重，请暂作歇息吧！”

　　但他一次也没回过头。直到最后一只恶龙被消灭，神族的荣誉又一次被建立。他转头，才看见队友们迎着前方的曙光走来迎接自己。
　　他听见胜利的角声从大地四方响起，他知道，他的功绩再一次被记录在永生书册上。

　　然而这一次，一直到最后，路西菲尔看见米迦勒击杀天空中叫嚣的最后一只恶龙，在它庞大的躯体落地的一瞬间，万军都欢呼起来。这意味着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击杀这些无灵识的兽类比当初敌挡狡猾的魔神要容易得多，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然而当米迦勒转身向他走来的时候，他还是看见他身上闪耀明亮的金色光芒。

　　尽管经过一昼一夜暴雨的击打，与长久争战的劳累，在旁人眼中的外形是狼狈且低迷的。但那时，天色逐渐放晴，夕阳从山坡后面晕开，那些金色的眼泪就无声滴落在时空里。

　　当他们披着战甲归回天方的时候，在天堂守候的天使们忽然不约而同高呼起恭迎的美言，他们在晴好的金色光芒中热烈鼓掌、欢迎：“大君恺悌，众灵英武！”

　　原来是在他们去征战的时候，在天方的拉斐尔提议众天使，待他们归来要这样迎接他们。他们便知道，前方在艰险，身后也有一片由光形成的坚实后盾。

　　然而，米迦勒却将铭记，在一片欢呼沸腾声中，路西菲尔上前几步，于众灵中振臂高呼：“神族光耀！”

　　于是众灵紧随其后，齐声高呼：“神族光耀！”于是一切的荣耀都归于天方，归于神了。那时云上景象清明，四境之中，连最边缘的疆界都其乐融融。没有一朵云彩在众灵看来是不足以喜乐的。

　　那时候，米迦勒凝望着路西菲尔的背影，就想起先世的时候。在路西菲尔朝他温柔地伸出手，亲自带领他认识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就已经深信不疑：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甚至天地被神明废去，时空坍缩成奇点，他都不会忘记这个天使施展出的和善的光芒。

　　但是路西菲尔指引带领过的天使甚多，后来，他与路西菲尔分开，在天方纷纷的众灵中，路西菲尔也没有再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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