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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五〕
江瑾淮先前是听说过曾经宫里有位妃子因为与人私通被陛下打入冷宫，熬了五年后郁郁而终。
但由于从来没听说过那位妃嫔膝下有子嗣，所以江瑾淮看到江瑾年的丝毫没有把他往那位前淑妃联系在一起。
在林烟烟喊出“那可是你弟弟”的时候，江瑾淮脸上流露出片刻茫然。青云四福闻言脚步一顿，也停下了动作侧身低头作待命状。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父皇膝下包括表哥我在内，总共就十五位皇子，哪有……”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江瑾淮倒吸一口气，指着江瑾年那张陌生面孔的手也是一抖。
是了，他迟顿的想起这宫里还真是有个皇子是他不曾见过的，“……十一？”
江瑾年抬起眼来，一双无波无澜的黑眸静静的望着江瑾淮，像是默认。
江瑾淮几步上前，一把拨开了挡着路的青云四福，把眼前穿着江瑾年上上下下全须全尾的都看了一遍，“你当真是十一？”
这么仔细近距离打量后，江瑾淮才发现眼前这位十一弟今日的落魄寒酸。身上的衣服是林砚书受爱妹所托送来的。
可能是不想陷入皇子后宫争斗之中，林砚书为了掩人耳目，送来的那些衣物是市面上所买成衣，乍一看也并不显贵。
这样一来，就算是有人察觉到了十一皇子背后有人帮助，也不会想到候府头上。
江瑾淮皱眉，抬手捻了下江瑾年身上那件远不如皇子用度的衣衫，看着上面单调的绣纹微微皱眉。
再怎么说也是平起平坐的身份，被那帮贯会见风使舵、看碟下菜的侍奴如此欺辱，无疑也是对皇家血脉的不敬。
江瑾淮冷静了下来，半转过身看了看林烟烟，再看了看江瑾年。只见他眼珠子转了好几转，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对江瑾年的表情瞬间变得阴翳起来了。
同为皇子，地位却是如此天差地别。江瑾淮眼看及冠，在宫中见过太多人的尔虞我诈与蛇蝎心肠。
他不知道为什么江瑾年会住在冷宫，但江瑾淮很难不怀疑这位“体弱多病故而轻易不出殿门”的十一皇弟对身为候府独女的林烟烟可是抱了点别的什么心思。
察觉到表哥神色不对，林烟烟急急忙忙跑上去抱住江瑾淮的胳膊，“表哥表哥，他真的是你弟弟，在宫里排行十一，是你的十一皇弟。”
他当然知道。
江瑾淮垂眼看着林烟烟水光潋滟像是要急落泪的模样，无可奈何的抬手在她的小脑袋瓜子上揉了一把。
“心可真大。”
林烟烟看表哥面色缓和了几分，吐了吐舌头，转身松开了他的手臂转而跑到了江瑾年的身边，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挡在他面前关切的问，“他是我的表哥，在皇子里排行第四，你应该喊他一声四皇兄。”
就像是每次过年家里来亲戚，母亲拉着自己的手教自己认人那样。林烟烟拽着江瑾年的袖子拉到了江瑾淮的面前，“他是我哥哥，也是你哥哥，他对我好，也一定会对你好的，你别怕他。”
放屁，少套近乎！
江瑾淮看着俩人交错的袖口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疼，“林云！”语气里带着几分无能狂怒的咬牙切齿。
突然被叫了大名的林烟烟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后腿半步，就撞入了背后人的怀里。
江瑾淮脸色瞬间更难看了。
“林云，你可真会招惹。”
到最后，江瑾淮深吸几口气平复了自己内心的波涛汹涌，挥手屏退了青云四福。昔日的那位淑妃在冷宫中产下一皇子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
“你一直住在这？”宫里向来讲一个“去母留子”的规矩，哪怕当初的淑妃犯了如何不可饶恕的罪过，可腹中子到底是皇家血脉，按理来说应该是要送到宫中其他嫔妃膝下教养的。
怎么会一直留在冷宫？
江瑾淮跟在林烟烟和江瑾年的脚步走入了草草修缮过勉强可以遮风避雨的殿内，他记得这位十一皇子出生的时候，礼部还是取了名的。
当时也是听青云四福嚼舌根的时候提过的，这时候也记不清了。
殿内的陈设相比于林烟烟第一次来的时候已经好的太多了，果然林砚书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林烟烟蹦蹦跳跳的跨过门槛，那昔日断了腿的木桌和残缺的杯盏如今焕然一新，墙角新添置的衣橱里整整齐齐的叠着四季衣衫。
绕过黑木花鸟云屏来到江瑾年新换的软塌前，林烟烟抬手在柔软的被褥上摁了摁，笑弯了眼，“这样的话，就不会冷了吧。”
江瑾年点点头，这才说了自从林烟烟来了冷宫后的第一句话，“谢谢。”
林烟烟摆摆手，很是大方道了句无妨无妨，举手之劳而已。
看这俩人熟稔的模样，江瑾淮快步上前，很是强势的插到俩人之间迫使其分开。
江瑾年垂眼看着自己被松开的袖口，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既然她来了，还记得自己，那便是对他而言极大的恩典了。
人要知道知足，他不奢求她再对自己如何了。
“林云，这件事，林砚书知道吗？”江瑾淮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林烟烟今天是第一次见表哥如此不高兴的时候，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知、知道。”
此话一出，江瑾淮脸色不但没有好看些，反而感觉他怒火更甚了，“胡闹！”
……
江瑾年在宫里是个很尴尬的存在。因为当年的淑妃被查出有孕前，是因查出与人私通才被下的冷宫，即便陛下没有提及过，也难免不会有人对这个孩子的血脉犯嘀咕。
虽说陛下没有追究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或是在他出生就丢水潭里溺死，但从江瑾年如今可以冷落的处境来看，陛下对他还是极为不喜的。
这样一位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林家这兄妹一对啊，可是真敢往上凑。
“可他真的好可怜……”
“他就算是死在冷宫那也是……那位的意思，他的心岂是你我能揣测的？”若是当真是陛下有意让这位血脉不明的孩子在这冷宫里自生自灭，那林烟烟和林砚书的行为算什么？
林家本就树大招风，若是这件事被捅了出去，有心之人拿去做了文章惹了陛下猜忌，那……
“从今以后，不许再来冷宫！”这是江瑾淮第一次对这个小表妹露出如此严厉的的神色。
江瑾年静静的看着站在俩人在几步远的地方看他们悄声说了许久的话，最终就听江瑾淮严厉的呵令林烟烟不许再来找自己。
林烟烟急得要哭。
江瑾年舍不得好不容易落到自己身上的那点温暖要被收回，但他也见不得林烟烟哭泣。
“林、烟、烟。”
他一字一顿的念出了林烟烟的名字，字正腔圆。他的声音清冷，又带着几分不常说话的微哑。
林烟烟和江瑾淮同时看向他，前者红着眼眶，后者一脸戒备。
真好啊，她有很爱很爱她的哥哥。江瑾年这样想着，丝毫没有因为江瑾淮明明也是自己的哥哥却截然不同的态度而感到嫉妒。
这么多年的冷眼，他知道自己生来或者就是不讨喜的。宫人们的苛待，父皇的冷落，兄弟的排挤……
好像这些生来就不是为他准备的一样。可是林烟烟不一样，她像是一束光亮，不仅照耀着自己，也温暖了别人。
甘心吗？好像不是很甘心。
但她，的确不属于自己。
“小烟烟，你不是不喜欢皇子吗？还是说你不是不喜欢皇后娘娘给你指的五皇弟，而是心里已经……”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想嫁人！”林烟烟一听顿时脸色涨红，慌忙打断了江瑾淮的话，“我不想嫁人，不想进深闺，我要和阿爹阿兄一样上战场，做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江瑾淮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生了欢喜只不过是瞧着可怜，动了几分女孩子家家的怜悯之心，倒也好办的多。
“可是烟烟，你作为个姑娘家总该是要回避着些的。这冷宫虽然没什么人，但若总是悄悄入了宫就往这边跑，长此以往也是会被说闲话的。”
“那……我小心些就是了。”
江瑾淮只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想什么都简单的很。
这时候，一直被林烟烟护着的江瑾年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女孩的的衣衫，声音不大，若不是林烟烟天生好耳力估计都听不清。
“抱歉……”
看着林烟烟和江瑾淮之间紧张的气氛，江瑾年下意识的就把过错包揽在了招人冷眼的自己身上。
从小就要学会在察言观色中成长的环境让江瑾年内心格外敏感，自然也是察觉到了自己这位四皇兄对自己不加掩饰的不喜。
但也仅仅是不喜，倒是没有其他人看到自己时候那眼里怨毒的厌恶和避之不及。
“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抱歉？”林烟烟有点跟不上江瑾年的想法，但也无暇顾及了。
今天是江瑾淮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收起自己素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习惯了那张脸上挂着几分风流笑意的脸如今猛然变出了几分厉色，哪怕比不上林砚书板起脸时的威压，却也莫名的让林烟烟有几分发怵。
“表哥……”
江瑾淮看着林烟烟铁了心要护着那个小崽子的模样，真想在她那脑袋瓜子上狠揍两拳吃点教训，可每当拳头抬起看到林烟烟可怜巴巴的那张小脸，怎么都舍不得下手，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
“林烟烟……”
“我真败给你了。”
对于这个小表妹，江瑾淮从小到大可是连一次狠话都没有对她说过的。若是为了一个臭小子的错要让江瑾淮凶林烟烟，也属实让他不忍了。
江瑾淮怎么说也是护犊子的，哪怕今天敢顶撞自己的人是林烟烟，他也会把一切归根结底的错误归到江瑾年头上去，认为是江瑾年蛊惑了年幼不知事的小表妹。
其心可诛。
“罢了罢了。”江瑾淮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林烟烟身后的江瑾年，“不过是个冷宫出来的皇子，我谅你也不敢对林烟烟做些什么。”
“不然的话，别说是候府林氏，我武德殿的小四爷就第一个活剥了你的皮！”
说罢，广袖大气的一甩，就见一道黑影猝不及防的划过半空，随后啪的一声——
一本书在空中哗啦啦的翻开数页，最终呈开状倒扣在了林烟烟身后。三个人的视线同时追随了过去，刚刚还趾高气昂放着狠话的江瑾淮脸色猛地一变。
“《莺莺传》？”
林烟烟眨了眨眼，乘着江瑾淮还没反应过来，几步跑上前拾起了书，“表哥，你的书。”
江瑾年识字不多，封皮上“莺莺传”几字也不在他的知识储备里。
可是林烟烟认得。
也是啊，四皇兄说了，她可是候府家的女儿，身份显贵，家里人自然是会有请专门的教书先生教她识文断字的。
……
青云四福看着江瑾淮出来的时候，只见这位殿下的脸色黑的堪比锅底，俩人对视一眼后都很识趣的低头装哑巴，努力降低存在感，免得引火烧到了自己。
“走，回书房。”
“把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统统给我清出来，一律烧掉！”
“尤其是带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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